岑入松不知道也好,大概是由於看不慣又幹不掉,他在岑惘的事上格外易怒。他這麼克制的人,要是知道自己放浪形骸騷話連篇,搞不好會氣出病。
我也不好意思跟他說這些。
岑入松捏捏鼻梁,緩解頭疼,「不說那孽障了,好在我一般都能壓制住他,他出不來。」
他替我檢查心脈一番。我身體暫無大礙,但也禁不住再一次反噬。合歡功底可以廢除,但同時必須以其他功底頂上,否則我亦會喪命。
對此,岑入松已根據古籍研究出對策。
他會煉制出一種蘊藏悟虛功底的法器,釘入我的經脈和骨骼中。他前些時日出門,便是為了收集煉器所缺的幾種藥材。但目前還缺少一種附骨香,須得我本人親自試試是否相融。
岑入松見我精神不錯,叫我整理一番,隨他出門尋附骨香。
有緣千裡來相會,我們跟合歡宗再度會面。
珍寶畫舫為修仙界貴重物品售賣之地,整座大船極盡豪奢。
最近珍寶畫舫剛好弄來一批附骨香,岑入松帶我過來,恰巧,倪卿夜也帶著合歡宗弟子們前來。合歡宗常年煉藥,需要各式稀奇原料,從前我也跟著倪卿夜來珍寶畫舫採買過。
附骨香有不同屬性,我親自試過後選定了一種,偏偏蘇蕊兒也看上。
她倒是口口聲聲讓給我,倪卿夜卻越發來勁,跟岑入松競拍,生生將其價格抬了十倍不止。
最後岑入松放話,不管倪卿夜出價多少,他都出雙倍。
我默默在心裡打算盤,肉疼不已,忍不住拉拉岑入松的衣袖,同他小聲耳語。
合歡宗我再清楚不過,別看它上不得臺面,做出的那些藥,大家說起來全都看不上,買起來搶到脫銷。可謂,日進鬥金,要不然倪卿夜衣裳上的金絲怎能那般奢華。
而悟虛劍宗,平日裡降妖除魔、畫符收鬼才掙幾個錢?還得扣除大筆人工車馬成本。岑入松跟倪卿夜拿錢鬥氣,再把劍宗鬥破產可怎麼辦?帶領劍宗集體轉丐幫嗎?我不想要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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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入松抬眼看我,笑了下,拍下附骨香。
完蛋,真得要飯了嗚嗚嗚。
我眼刀直往倪卿夜那邊飛,狗男人,隻要遇上就沒好事,天生克我吧。克不了我的命,就克我老板的錢。
倪卿夜見我看他,直直回望對視,眼神十分復雜,其中譴責佔了大部分。
他還敢譴責我?他配嗎?
蘇蕊兒則滿臉受傷,看看倪卿夜,看看我,再看看岑入松,泫然欲泣。
遇上他倆,我美好的品德瞬間都被摧毀。我翻著白眼默念清心咒,越念越煩,改成詛咒。
岑入松收下附骨香,遞給我保管。珍寶老板邀他去後房一敘,我在走廊等他。
我很擔心,若岑入松拿不出錢來,今日悟虛劍宗怕是得顏面掃地。
珍寶畫舫裡僱用了好幾個煉虛期保鏢,我和岑入松才兩人。真打起來,指望不上我這個半殘,隻能靠岑入松單兵作戰。
倪卿夜等人走來,同我狹路相逢。
倪卿夜陰陽怪氣稱贊我,「你倒是很會討他歡心,這麼離譜的價碼,岑入松也肯一擲千金。」
我笑得謙遜,「遠不如倪宗主大方。您買附骨香隻是為蘇姑娘調味帳中香,我師尊卻另有要緊用處,比不得您悠闲。」
倪卿夜:「他所為何事?」
我道:「不關你事。」讓你知道好搗亂嗎?
倪卿夜苦笑嘆氣,看著我,「身體可好些?」他眉眼生來多情,眼神溫柔時,真真能溺死人。
他伸出手,探向我脖子上的經脈。
我側臉躲開,心裡直犯惡心,「倪宗主說話就說話,動什麼手?我挺好,不勞您費心。」
他要是不跟岑入松搶附骨香,我會更好。想到這筆冤枉錢我就心痛。
倪卿夜:「你如今,竟跟我生分到這地步了。」
我不搭理倪卿夜,他繼續說:「我至今仍不明白你為何離開合歡宗。練兒,我何曾苛待過你?還是說,你心中芥蒂流光綾之事,覺著我偏心蕊兒?此事我可以解釋……」
他偏心的事多了,流光綾才哪兒到哪兒。流光綾在之前重生裡都成了我的一塊心病,現在我卻對這些毫無興趣。
我打斷倪卿夜,「倪宗主多慮了。不過是條綾段,蘇姑娘喜歡給她就是,我從未放在心上。」
蘇蕊兒滿臉委屈望著我們,欲言又止。
我就不明白,她天天掛著那副表情自己膩不膩。她要什麼有什麼,到底有什麼好委屈的?我倒霉成這樣也沒擺她那苦瓜臉。
看著就煩。
我沒耐心跟倪卿夜講話,他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一行人堵在走廊中,萬宗大會之事盡人皆知,周圍淨是些看熱鬧的修士們,氣氛尷尬。
倪卿夜身後,一個敦厚溫和的修士跑出來打圓場,朝我道:「師姐,師尊也是怕你在外面過得不好。你走後,我們都很想你,尤其是蕊兒師妹,常常哭泣,自責不已。師姐若是玩累了,便回來吧。」
我望向他,笑得和煦,「馮師弟總是如此暖心,說出的話,令人感動。」
他憨憨一笑,撓撓頭發,看上去無害至極。
我身後的手緊緊握拳,指尖將手心抓出血來才遏制住心底呼之欲出的恨意。
馮蜀霖,當年下藥欺侮我之人,人面獸心,可真會裝。
重生的每一世我都要殺了他,這回,也不會例外。
弄不死倪卿夜和蘇蕊兒,我還弄不死你嗎?自己送上門,倒是省得我費心找你。
隻是這一次,我想來點兒迂回的玩法。
15
岑入松出來時,眼前便是一堆人卻鴉雀無聲的怪異景象。依然是蘇蕊兒率先發現他並行禮。
相比而言,我這徒弟像是假冒的,對自家師尊一點都不敏感。
岑入松跟倪卿夜對視,皆面色不悅。
倪卿夜再度引戰,「練兒從小便懂事,心氣高,也難怪我合歡宗留不住她。本座剛還跟練兒說起她是有福之人,能得岑老祖如此寵愛。她受那麼重的傷,竟然也能救回來。」
他說話酸裡酸氣,仿佛我是對他始亂終棄的前女友,岑入松則是我另覓的高枝。
我本以為岑入松不會搭理他,不料,岑入松將我扯到他身後,跟倪卿夜拉開距離。
他道:「倪宗主知道就好。霄練早說過不想再與你有任何瓜葛,此次前來尋附骨香,也是為廢去她的合歡功法。」
岑入松看看我,又望向倪卿夜冷笑,「我的確對她很上心,至於是否稱得上寵愛,得看她如何想,我說了不算,更不勞倪宗主您費心。」
岑入松似笑非笑的表情,落在倪卿夜眼裡則變成了嘲諷。
倪卿夜頓時面色鐵青。蘇蕊兒能看出我同岑入松雙修之事,他這種道行更不在話下。本來他說這些話就是希望岑入松能反駁,誰知道反而被岑入松曖昧態度糊一臉。
我也很震驚,岑入松說得不清不楚,就不怕被人傳點什麼難聽的話?
岑入松全場最為淡定,說完就拉著我回房。
珍寶畫舫是行駛於雲間的巨船,足夠七層高,奢華無比,食肆住宿歌舞應有盡有。我們會在此住幾天。
回到房中,我將此擔憂告訴岑入松。
他打開附骨香聞氣味,不緊不慢解釋,「你本為合歡功底,傷成那樣還能活下來,有點修為的人都會揣測出其中緣由。要麼是你強行吸了他人修為,要麼就是有人自願救你。」
他抬眸看我,「你覺得哪種版本好聽點?」
我沒想到岑入松心思如此細膩,居然在救我之前就預測到此事。
我心裡不安,「把你卷進來,對不住。以你的名聲,本不該涉及這類是非。」
岑入松打斷我,「我救了你沒什麼不敢認。我一個男人還怕幾句流言蜚語不成,總不至於讓你一個姑娘家被人胡亂揣測。」
他這般說,我越發受之有愧,「你本就修無情道,此種師徒之不倫,人家覺著我引誘了你,倒也不算瞎揣測。」
岑入松望著我,露出個疑惑的笑,「你小小年紀,修為也低,還能引誘我?非要追問個所以然來,師徒間不倫,過錯必然在於當師父的那方。徒弟不懂事,師父總不會不懂。」
是這樣嗎?岑入松說的,怎麼跟從前我聽到的那些全都不一樣?
我聽著,一顆心越發刺痛起來。
在我懵懂無知時,沒有其他人教過我是非對錯,我將倪卿夜的話視為圭臬。可他都教了我些什麼?他將我撿回去,真的有把我當人看嗎?
如今一想,他純粹是拿我當玩物,滿足他變態的欲望。
他對我是那麼壞。
連我曾以為的對我好,也不過是為哄騙我,而隨手撒下的幾顆包著糖衣的毒藥而已。等到玩到厭倦,就扔到一邊,不僅絲毫不顧我的死活,反而生怕我髒了他的路。
我對別人的謾罵早已習慣,甚至聽得膩味,嘲笑他們沒創意。
岑入松這番話像是苦裡忽然閃現的一絲甜,可我沒來得及感受甜,反而讓麻木的味覺先一步回憶起何為苦澀。
我眼中一陣酸脹溫熱。
岑入松以為我是在擔心人家亂傳謠,安慰我道:「有我在,他們說話前總得忌憚幾分,你不必害怕。」
我心中情緒翻湧,頗不寧靜,裝模作樣說了幾句闲話便伺機告退。
畫舫上的樓層為口字環繞形,我房間在岑入松隔壁。
出門後,我剛好看到對面的倪卿夜和蘇蕊兒進房間。合歡宗其他弟子則在一樓那邊清點貨物,忙忙碌碌。
我望著他們,腦子裡冒出個好主意。
總是州官放火,也該輪到我這小百姓點點燈。
馮蜀霖整理完合歡宗的貨物,滿身是汗。
我打招呼叫他過來,「馮師兄辛苦了,喝口茶歇歇吧。」
馮蜀霖高興接過,「謝謝小師妹。」
我頂著蘇蕊兒的臉,笑得燦爛,望著他喝下那杯水。
岑入松煉器室裡什麼都有,我有次在角落裡找到瓶幻形丹,便偷偷拿了幾顆試試,挺好用。
馮蜀霖喝完水,我將杯子收回來,哀哀嘆口氣。他一副古道熱腸,果然注意到,立即噓寒問暖。
我傾訴心中惆悵,「自從師姐走後,師父總覺得是我的錯,待我大不如前……」
我同馮蜀霖說了許多對倪卿夜愛而不得的話,他暖心至極,表示全能理解,處處寬慰我。我跟他相談甚歡。可惜天色已晚,我借口還要回去侍奉倪卿夜,約著一個時辰後,他來我房中繼續聊。
馮蜀霖受寵若驚,蘇蕊兒平日雖對人友善,卻也沒這般熱情,畢竟是女子閨房,竟然邀他前往,他好似單純無比,隻是個擔心師妹的好兄長罷了,立刻答應我的邀約。
我滿意離開。
半個時辰後,蘇蕊兒房中傳來陣陣呼喊,直叫救命。
我聞聲到達時,倪卿夜已捷足先登,立於門口,還有其他合歡宗弟子們。
裡面風光無限,很是香豔。
馮蜀霖仿若失了神智,即使有人來了,也不管不顧,撕扯著蘇蕊兒的衣裳。倪卿夜將他踹翻在地,竟還在嘶吼。
藥效真猛,看來我配藥的手藝沒丟。
我掩嘴作驚訝狀,「我聽到動靜前來幫忙,想不到……竟有如此淫亂之事。」
蘇蕊兒扯過衣裳遮擋身體,瑟縮在一旁,淚流滿面。
倪卿夜強忍怒火,指尖靈力點在馮蜀霖額間。
馮蜀霖清醒過來,被眼前之景嚇破膽,立刻說方才蘇蕊兒給自己送水,一口咬定是水有問題。還將蘇蕊兒愛慕倪卿夜之事吐個幹淨,全是她對師尊求而不得,欲壑難填才勾引自己。
蘇蕊兒哭喊冤枉,卻無濟於事。
合歡宗其他弟子當時就在不遠處整理東西,也看到了蘇蕊兒送水的事,議論紛紛。
倪卿夜手掌落在馮蜀霖頭上,捏碎,紅白黏糊灑一地。
倪卿夜長袖一揮,關上房門,「合歡中人不準再提此事。若再讓我聽到,下場參照馮蜀霖。」
弟子們立即靜默,不敢吭聲。
他看向我,言語不如對合歡弟子那般生硬,溫柔許多,「你如今不是合歡弟子,但念在同門一場,還請勿對人言。蕊兒她……」
我冷笑,「我可沒有嚼舌根的毛病,用不著你叮囑。」我又不是蘇蕊兒。
原來,倪卿夜知道如何壓住流言蜚語,他也明白這種事傷害有多大。隻是當受害者換作我,他便忙著哄蘇蕊兒,絲毫不在乎我罷了。
我望著瑟縮著的蘇蕊兒,忽然覺得可悲。
那時候的我,是這麼可憐嗎?
其實我遠比她慘得多。
方才馮蜀霖動靜雖大,卻根本沒得手。若是當真得手,也不至於還那般狂躁。蘇蕊兒還有力氣撿起衣裳遮羞,倪卿夜也在為她著想,看熱鬧的弟子們被倪卿夜警告後不敢再喧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