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悟虛仙府附近發生鼠疫,我很擔心,就纏著師父帶我過來。途中遇到隻狼妖遭人追殺,我看它可憐便順手一救。」
「那狼妖給了我一些草藥,沒想到竟有這麼大用處。」
「可真是好心有好報呀。大家這麼感激我,我受之有愧。」
她句句輕巧歡快,砸在我心上又沉又痛。
雲陽愛上蘇蕊兒,便是因為一場疫病中,蘇蕊兒行醫濟世。
她的善良純真打動了雲陽的心。
現在,沒了雲陽,就輪到岑入松。
再往下,蘇蕊兒應是會出點幺蛾子,岑入松舍身相救。
徐菁蘭當然會死,她活著,蘇蕊兒怎麼當英雄?她會死,就像我無數次重生卻注定悲慘一般。
我克制不住地笑起來。想起初見徐菁蘭時那個意氣風發的白衣少女,想起她提到段平仲時臉紅害羞。
她甚至還來不及告訴段平仲自己思慕多年的小心思。
我們這種蝼蟻,豈配與日月爭輝?
19
入夜,岑入松驚異於我的痴纏,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肌膚之親。
隻有我知道,這將是我們之間最後一次纏綿。
岑入松想入我靈府,我笑著搖頭躲開。我靈府裡烈焰狂舞,血鴉嘶鳴,已然失控,不能讓他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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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時分,他沉沉睡去。
這一世有他相伴至今,我很滿足。我們也隻能到此為止了。
我站在門邊,就著月色寒光,望他最後一眼,轉身離開。
時光在流逝,命運要前行。
一切皆有既定路線,不可撼動。
我注定不得安寧。
這幾日,倪卿夜看向我的眼神欲說還休,餘情未了,有事沒事就找機會在我眼前晃,找機會敘舊,對岑入松則為妒火中燒。
我白日給倪卿夜送了信箋,約他夜裡相見。拿到信箋那刻,他眼神一亮,想必定會前去赴約。而我早已在約定地點備下陣法,將他困上一陣不成問題。
說來好笑,那麼多世糾纏中,倪卿夜都對我厭煩不已,這次有個比他厲害的岑入松跟他搶,他就仿佛失去了心愛之人般放不下。
當我不再愛了,他開始愛我。什麼求而不得什麼就值得上心,他可真夠賤。
我得利用好倪卿夜尚存的微薄愛慕。
現在,雲陽困在洞府,狼妖成囂尚未成為蘇蕊兒走狗,岑入松也還沒來得及愛上她。
今夜蘇蕊兒孤立無援,而我修為已到化神後期。
這是我生生世世裡,空前絕後的好時機。
我抬手敲門,內心很平靜。
蘇蕊兒開門的一瞬間,滅魂楔直入其心髒。
她望向我,不可置信。
岑入松煉器室中法寶無數,滅魂楔是我以天階法寶為基底煉制出的邪器。楔子一入體內,就會慢慢耗盡宿主魂魄。
主打一個魂飛魄散。
蘇蕊兒痛得大喊,哭著質問為什麼。
自古反派死於話多,我以前也有這毛病。
但我畢竟成長了,根本沒話要說,全心全意將手裡的滅魂楔死死釘進去。
頓時天地變色,雷雲聚集,天雷閃電蓄勢齊發向我襲來。
電閃雷鳴間,我看到岑入松和倪卿夜的身影。
旋即,墜入一片黑暗中。
高傲冷漠的女聲自虛空中傳來,語氣裡帶著一絲氣急敗壞。
「倪霄練,你當真該死。」
我冷笑起來,「好久不見。還記得上次見面時,你說我永遠贏不了。可這次,我殺了你的寵兒。你,不過如此。」
此處為窮途秘境,有一次我差點殺死蘇蕊兒,也是被卷入此境,受盡折磨而死。我對此境知之甚少,連岑入松的藏書閣中都查不到任何記載。
恐怕,這就是蘇蕊兒背後的天道,是她最後的庇護。
天道嘲諷,「就憑你,想殺她,痴人說夢。」
我被雷電纏繞,頭痛欲裂,心髒被人瘋狂撕扯,猶如再次親歷生生世世的痛苦。窮途秘境能侵蝕人心,讓人反復沉溺在最深的噩夢中。
我竭力清醒,怒罵天道,「你身為天道而不公,讓蘇蕊兒坐享世間氣運。我求生求自保罷了,何錯之有?」
女聲再度響起,「死不悔改。你不過是仗著岑入松遭你迷惑利用,不妨讓他一起好好欣賞下你的真面目,看下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電光閃過,我神魂深處劇痛,一切過往被示於人前。
食鼠而生的骯髒凡人;
與倪卿夜廝混,因愛生恨;
被馮蜀霖糟踐欺凌,肆意侮辱;
對成囂投懷送抱,狐顏媚色;
偷幻形丹,引馮蜀霖陷害蘇蕊兒;
……
以合歡功法勾引各路修士,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三十三世,劣跡斑斑,數不勝數。
我最不堪的一切過往都袒露在岑入松面前。
他以手支撐,單膝跪地,唇邊溢出殷殷血跡,望向我的雙眼逐漸猩紅,仿佛在遭受巨大痛苦。
我從未見過岑入松露出這般陰森狠厲的眼神。
他一個看戲的,怎麼看上去比我還痛苦?
是因為恨我?
還是恨自己識人不清,人生第一次動心就栽在我這麼個妖女手上?
我是個什麼東西?我自己都說不清。
大概是個滿心仇恨的怪物吧。
恨我的人多的是,再加一個岑入松也無妨。
我無暇揣測他的愛恨情仇,心裡默默準備下一步動作。
我無法回頭,也從未想過回頭。
現在蘇蕊兒、倪卿夜、岑入松都在窮途秘境中,再加上天道,今天我怕是得死得悽慘。
蘇蕊兒就躺在那裡,動彈不得,我的劍勢足夠劈開倪卿夜的結界。
我心念一動,持劍飛身,直向蘇蕊兒刺去。
天雷轟隆,再次降臨。
啟用滅魂楔耗費了我大量修為,方才歷經雷陣我已身受重傷。
這幾道劫雷,我必然扛不住。
我不甘心,真不甘心。
電光石火間,岑入松喚出劍陣,萬劍齊發,將我圍繞其中,紫色電光被攔在劍陣外,猙獰如獸。
岑入松手持長劍,立於我身前。
他是在,保護我?
岑入松手指在劍鋒上劃破,以血畫符,橫劍劈去,勢如破竹,彌補的劫雲被劍勢劈開裂痕。
天道怒火衝天,「岑入松,你為此妖女對抗天道,簡直執迷不悟。」
岑入松語調冷靜寒涼,「有你這種天道,此道不修也罷。」
岑入松攻勢越發猛烈,忽然劍鋒一轉,向蘇蕊兒襲去。一劍斬開倪卿夜結界,直取他心房,將其重傷。繼而朝蘇蕊兒進攻。
蘇蕊兒身體幾乎被岑入松劈成兩半,茂盛純淨的靈蘊從她傷口處傾瀉而出,秘境中瞬間靈氣四溢,連悟虛山靈力最盛之處都不及此地萬分之一。
天道見此慌亂不堪,高冷女聲再無絲毫優雅,她瘋狂尖叫。
「岑入松你早該渡劫飛升,卻為倪霄練一錯再錯。你快殺了倪霄練,以她之魂救回蘇蕊兒,你可立刻飛升。蘇蕊兒是這個世界氣運所在,你敢動她,永墜無間!」
岑入松充耳不聞,嘴角不斷溢血,卻朝我露出笑意。
他的眼神,屬於岑惘。
「對不起,我來晚了。」他伸手將我扶起,「讓你一個人孤苦無依三十三世,真的對不起。」
「你到底……是誰?」我凝視著他,好像從未真正認識過眼前之人。
天道和岑惘的對話,我一句都聽不懂。
岑惘沒有回答,隻是劍陣符咒越發迅猛,作勢與天為敵,抵御雷劫。
我趁機再度攻擊蘇蕊兒,一劍鎖喉。
剎那間,流光萬千,蘇蕊兒身軀逐漸消散,無數隱秘隨之展開。
20
時間回到我的童年。
我隨父母過著平凡生活,直至十六歲那年,遇上仙緣,修煉途中結識倪卿夜。他為我放棄邪道,與我結為道侶,鋤強扶弱,和美一生,直到功德圓滿飛升成仙。
如果沒有蘇蕊兒這個變數,我的命運本該如此簡單。
可蘇蕊兒來了,改寫了一切。
所謂天道,是她的母親,名喚顏姬。顏姬生下女兒後,發現其先天不足,殚精竭慮將她魂魄分散,放入不同世界中承接氣運,用以養魂。
蘇蕊兒並非此世界該有的生靈,而是一縷情魂。
萬千世界的氣運和英傑自有定數,蘇蕊兒需要借運,需要成為為數不多的英傑,就注定得有人為其讓位。
很不幸,我就是這個英傑。
於是,我本該長命百歲的父母在瘟疫中橫死,而我和倪卿夜也從佳偶化為不倫師徒。
悲劇由此開啟。
不僅是我,這世界裡每個人都逃脫不過被蘇蕊兒掠奪氣運的命運。氣運被奪,接連不斷的瘟疫和天災席卷此世界,凡人們悲慘一生,至死都不明白緣由。
隻有修為深厚之人,顏姬才無法左右其氣運。
比如雲陽和成囂。
無法掠奪氣運,沒關系,隻要他們愛上蘇蕊兒便會心甘情願鞍前馬後。
蘇蕊兒可是一縷情魂,人見人愛。愛上她,就是他們的命中注定。
我們所有人,都是圓滿這縷情魂的工具罷了。不同之處在於,蘇蕊兒喜歡的男人們可以隨她飛升,而等待我的隻有死亡。
岑入松是獨一無二的例外。
他在蘇蕊兒初來時修為已至渡劫期,隻等渡劫飛升。此等修為已不是顏姬所能控制,區區情魂亦不能亂其心志。
變數就在此處。
岑入松分離出一絲惘魂下山苦修參悟,是為岑惘。
很不幸,他遇上了我。
彼時我被各仙門追殺,身負重傷。恰逢月圓之夜,合歡反噬甚強。
夜沉如墨,月色如水,他出現在我眼前。
靈氣精純,最適合療傷,我自然不能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