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我爹講完故事後,意猶未盡地抿了口茶,揮揮手讓我走了。
05
我看了看四周,空無一人,於是慢慢推開了門。
本該離開的謝聽寒正坐在桌邊,寫著信。
「阿鳶。」
見我進來,謝聽寒擱下筆,隨意將宣紙疊在一起,翻了個面。
我看見他的動作,輕輕挑眉。
他居然真的有事瞞著我?
我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朝他揚起笑:「謝郎在寫信?寫給誰的?」
謝聽寒微微一笑,眉眼溫柔,低聲答:「給阿鳶的信。」
我一愣,謝聽寒朝我走來,伸手勾住我的小指,語氣似呢喃:「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語氣輕得讓我心一顫。
「阿鳶可知我心意?」謝聽寒伸手輕撥我耳垂。
「!」
他竟有如此輕佻的一面。
我臉頰不受控制地發熱,眼神亂瞟:「咳……知,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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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聽寒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正準備說些什麼,白芷急急地敲門:「小姐,該回去了。」
謝聽寒眉間瞬間陰沉。
我雖不舍,但還是與他作別:「謝郎,我明天再來看你。」
謝聽寒抿唇:「嗯。」
06
之後我每日都在固定時間去看他——更確切地說,去欣賞一下他的臉。
一看到謝聽寒那張俊臉,我頓時什麼氣都沒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我現在時不時半夜去陪陪他。
他會笑著掀開錦被一角,看我歡快地鑽進來,再攔腰抱住我,暖意融融。
這時我一般會窩在他懷裡,伸手輕撫他的臉,描摹出他的眉眼。
我不愛讀書,但被老爹逼著看書,我便盡量找些能逗趣兒的書。
看著謝聽寒的臉,我都忍不住想起看過的《醒世恆言》裡的一句話。
美人骨,世間罕見。有骨者,而未有皮,有皮者,而未有骨。世人大多眼孔淺顯,隻見皮相,未見骨相。
但我覺得他說得不對。
謝聽寒真真是好看到骨子裡了。
這一日,我沒有像往常一樣去謝聽寒那裡。
因為我娘給我找了個徒弟。
若是個可愛純真的小娃娃也罷了,偏偏這所謂的徒弟,比我還大半歲!
成何體統!
連我一個女霸王聽了都要說一聲有辱斯文了。
偏生我娘不知道中了什麼邪,硬把他塞給我。
我不幹,我娘悄悄跟我說:「聽話,娘收了銀子的!」
「五十兩銀子呢,這年頭,這樣的傻大個可不多了!沒準你當了他師父之後能再訛點!」
我:「……」
折騰半天,那徒弟規規矩矩地喊我:「師父好,徒兒名叫沈白,久聞青龍寨大名,自幼便向往刀光劍影的江湖,這才前來,求師父收下我。」
我:「……」
還刀光劍影。
他不知道隨意殺人會被官府抓的嗎?
我語重心長:「沈白啊,你怕是來錯地方了,我們這兒不是土匪窩,也沒有刀光劍影,每天最激烈的打鬥就是用膳時搶肉了。」
沈白臉色空白了一瞬,居然最後還是堅持:「我跟著師父。」
我試圖掙扎:「這樣,你認我娘當師父,以後你就是我小弟,如何?」
沈白堅定地搖頭:「不行,我必須跟著你。」
我:「……」
算了,管他的。
但沒想到,我走到哪兒,沈白跟到哪兒。
最後我去謝聽寒那兒時已晚了半個時辰——沈白還是跟著我。
於是謝聽寒開門的第一秒,笑容一滯,啪地又把門關上了。
我:「……」
完了,哄不好了。
07
我頭疼得緊,正想著怎麼哄人,門又開了。
沈白眼睛刷地一亮:「師父,開門了!」
「進去閉上你的嘴。」
沈白收斂了表情,默默跟在我身後。
謝聽寒坐在桌邊,面無表情地算著賬本——哦,這賬本是我名下鋪子的。
我磨蹭到他身邊,沈白亦步亦趨地跟著我,一臉好奇地看著謝聽寒。
我正準備說話,沈白眼疾手快地給謝聽寒倒了一杯茶,遞到他面前。
我:「?」
我一抬頭,沈白朝我露出一個小心翼翼的笑容。
「啪——」
謝聽寒撇了筆,似笑非笑地看著沈白:「你叫什麼?」
沈白正想開口,又頓了一下看向我。
我忙不迭點頭:「他問什麼你答什麼便是。」
「沈白。」
沈白朝謝聽寒眨了眨眼。
「陸明珠是你什麼人?」
「師父。」沈白回。
「哦?」我莫名感覺謝聽寒語氣更寒,「倒是親近。」
「既如此,你便叫我一聲師娘吧。」
謝聽寒目光平靜,好整以暇地看著沈白。
沈白目光驚恐,轉頭看我:「師父,這不合規矩。」
我當然知道。
但是——
「要麼喊,要麼另尋他師。」
看著謝聽寒狐假虎威般在我面前耍小性子,我還是忍不住縱容。
誰讓他這麼好看。哪怕是故作刁難的姿態也賞心悅目,讓人一點都不想懲罰他。
我的人自然可以肆無忌憚。
而沈白是自己非要認我做師父,我已經明確拒絕過了,他還要糾纏。在我心裡,他自然比不過謝聽寒。
我又不傻,怎會看不ťû₍出他是另有所圖,雖然不知道他圖什麼,但看著他剛剛對謝聽寒那麼殷勤就不像好人。
至於謝聽寒,他對我有所圖好啊,他隻圖我的,又沒圖別人的。
08
「……」沈白沉默一會兒,一臉便秘地低聲喊了句「師娘」。
謝聽寒這才面色稍緩,看著沈白說:「沒什麼事就退下吧,我和阿鳶有私房話要說。」
沈白半天沒動作,謝聽寒目光越來越冷,我連忙叫他出去。
剛把門關上、一轉頭,謝聽寒面色更冷,眸色涼涼地看著我。
我腳步一頓。
「?」
怎麼還更生氣了。
「出息了啊,居然還收徒弟了。看來阿鳶很喜歡他啊,處處維護。」
謝聽寒皮笑肉不笑。
我瞬間明白他為什麼生氣,連忙走過去勾住他衣袖輕輕搖了搖:「怎麼可能,我最喜歡的隻有謝郎,方才是不想他礙了謝郎的眼。」
謝聽寒輕輕睨我一眼:「真的?」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謝聽寒這才滿意。
我松了口氣,目光一轉,看到案上砚臺旁放了個小竹筒。
我目光一頓。
這種竹筒,我娘也有。
專用來裝密信,筒上有細線,可以綁在鴿子身上。
謝聽寒,你究竟是何許人也?
謝聽寒對我的異樣無所察覺,隻輕輕將我攬入懷中,靠在我肩膀處,舒服地喟嘆:「阿鳶,好想一直這麼抱著你。」
我含糊應著,慢慢把他帶到書案旁,然後伸手一撈,竹筒滑入我袖中暗袋。
09
我看著信上的內容,心裡居然無比冷靜。
思考片刻,我拿著劍直直向謝聽寒院子走。
「阿鳶……阿鳶?」我娘一臉奇怪地看著我,「你要去砍誰?」
「一個撒謊連天的人。」我咬牙切齒。
「誰啊?」我娘好奇極了,「哪個神仙能把你氣成這樣?誰啊,誰啊?」
「……」
我看著我娘,內疚湧上心頭:「娘,我差點就因為好色把全寨都害死了……」
我娘愣了愣,然後問:「那個男人這麼帥?」
「?」
我剛醞釀出的淚意戛然而止,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娘:「你就問這個?」
我娘笑眯眯地說:「你沒聽你爹說過嗎?人固有一死,或死於意外,或死於男人。」
我遲疑了:「我爹……說過嗎?」
我娘笑著點了點頭。
我回過神,沉著臉:「等我先去把他砍了再說。」
我娘拉住我:「到底什麼事,你跟娘說說。娘雖然不一定能幫你解決,但娘就是想聽。」
「謝聽寒根本不是什麼商賈之子。」我咬牙切齒,「他是太子!來我們這兒是為了招安,所以故意勾引我!」
我娘皺了皺眉:「太子?」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就麻煩了,我隻拐過你爹一個人,他先前是世子,拐起來沒什麼難度。至於太子,能不能拐到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我正想點頭,又感到不對:「不是,我爹是世子?」
我娘隨意地點了點頭。
我一臉呆滯:「他不是個窮書生嗎?」
我娘擺了擺手:「你先別管了,先把你的太子拐到再說吧。」
我回神,咬牙切齒:「還拐什麼!他都要把我們武幫給招安了,他不就是不想留在我身邊嗎!我要把他一輩子關在那方小院子,叫他再不敢生出這等想法!」
我娘瞪大了眼,一臉佩服:「不愧是我女兒,這等好的法子都想得出來。」
10
我推開門,謝聽寒仍坐在案前寫著東西。
一見到我,他便把信收進袖子,然後若無其事地笑著迎我:「阿鳶。」
我看著他,喊:「白芷。」
「在!」
白芷手裡拿著一條長長的金鏈子,將有手臂大小環扣的一頭遞給我。
謝聽寒表情有些不知所措:「阿鳶,這是怎麼了?」
「手腕還是腳腕,太子殿下自己選吧。」我面無表情地問。
謝聽寒一愣,片刻便恢復平靜:「腳腕。」
他倒是不拘小節。
我被氣笑,拉著他到床榻邊,將他一把推倒,把環扣套在他腳腕上。
「……」
謝聽寒喉嚨裡溢出一絲悶哼,我緊抿著唇,耳尖紅得像在滴血。
這鏈子到底怎麼扣上啊!
又摸索了一會兒,我急得汗都快出來了。
然後就聽見謝聽寒嘆了一口氣,慢慢直起身,慢條斯理地在環上一個金片處輕輕一撥,再一推。
「咔嗒。」
鎖上了。
我:「……」
見鎖上了,我直起身,拉住他的袖子一抖,幾封信落在地上。
謝聽寒表情終於有一絲慌亂:「阿鳶!」
我不理他,拿著信坐到書案旁,一封一封地拆開。
看完信之後,我沉默了。
這幾封信,竟沒半點正經話。
別人問他:「殿下蟄伏多日,可有結果?」
他回:「跟父皇說一聲,青龍寨寨風和樂,寨紀嚴明,無須招安。另外,給我準備一條金鏈子。」
別人問他:「殿下,陛下說無須招安便不招了,殿下還有幾日回宮,皇後娘娘想你了。」
他回:「暫時回不來,對了,跟父皇說,為了讓青龍寨歸順朝廷,兩相扶持,我與青龍寨少寨主結了個親,讓父皇記得讓母後準備好太子妃的婚服。」
別人問:「殿下,娘娘生氣了,她查了太子妃的底細,問您為何要娶一個這般朝秦暮楚的女子,以後太子妃不要你了怎麼辦?不過婚服已經給您和太子妃準備好了。」
他回:「阿鳶雖然愚蠢,但實在美麗。且以孤的姿色,把她拴在身邊不是問題,若她當真看上了別人,孤就將她囚在這宮中,叫她看不了別人。」
11
「……」
我表情復雜地看了看手中的信,又看了看安靜端坐在床榻上的謝聽寒,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麼好。
我努力繃著一張臉,走到他面前:「你說我笨?」
謝聽寒眼底掠過一絲笑意,輕哄道:「是我不知好歹。」
「你還騙我,隱瞞了自己的身份。」
謝聽寒求饒似的伸手搖了搖我的衣擺:「是我的錯,以後再不會瞞阿鳶半分。不過,常年暗地裡行事,我商賈之子的身份,也確實存在,就是官府查也查不出什麼疑點來。陳伯的三徒Ṭṻⁿ弟,也確實在我府上。」
「你還想囚禁我?」
這次謝聽寒竟沒說話,隻輕輕抿了抿唇。
我意識到不對,瞪他:「你不會還真的想把我囚禁起來吧?」
謝聽寒一言不發地拽過我的手腕往後輕扯,我還沒來得及拒絕,他強勢地攬住我的腰,低著頭輕聲回答:「喜歡阿鳶的人好多,ẗű¹如果把阿鳶鎖進宮裡,就不會有人再來覬覦你。」
我:「……」
這不是我的臺詞嗎!你都說完了,我說什麼!
我偷偷握緊了藏在袖裡的短刀,面上平常:「我這麼老實的人——」
趁他不注意時,我把短刀架在他脖子上,面色冷然:「當然是要把你鎖在屋子裡了!」
謝聽寒滿臉錯愕,手下意識地在我腰間摩挲了兩下。
「……」
我咬牙切齒:「松開你的狗爪子!」
謝聽寒慢慢松開,表情乖巧:「我錯了,阿鳶,以後我都聽你的,你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我看著他俊秀的臉和特意扮乖的模樣,心中鬱氣散了幾分,有些別扭地說:「既然你說不招安,那此事便不必再提。」
謝聽寒眼神微動,眼角泄出幾分笑意。
連忙打住:「不過,你要禁足兩個月,之前說的外室抬正也不作數了,我要再細細觀察些時日。至於是什麼時候抬位分,我定。」
謝聽寒臉上一僵,試圖轉圜:「阿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