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還是那副淡定疏離的模樣,連脊背都沒有彎下,可就是透著可憐,孤零零的,仿佛被拋棄的小狗。
褚非一時啞然,半晌才憋出一句:“……她資質雖然差,可慧根還是有的,說不定真的是悟到了什麼天機,不是要拋下你。”
奚卿塵不語,隻是安靜地站著,環繞身側的小水母一個個炸開,小小的煙花熱鬧又寂寥。
褚非於心不忍,忍不住提議:“不如你將她找回來問個清楚?”
奚卿塵眼眸微動,總算有了一分生趣。
褚非松了口氣:“她應該還沒走遠,你試試用神識找她。”
奚卿塵微微頷首,閉上眼睛神識出竅,盡可能地籠罩更多地方。
一刻鍾後,他遲緩地睜開眼睛。
“找到了嗎?”褚非立刻問。
奚卿塵眼神發直:“沒有。”
褚非矢口否認:“不可能!她那點修為能跑多遠,除非……”
話沒說完,驀地想起折桂的毒液可以掩藏修者氣息,他當即厲色看向池塘。
正在偷看的折桂嚇得趕緊沉入水底,死活都不願出來了。
“她倒是深思熟慮。”褚非咬牙切齒,到了這一步,連他都沒辦法替她說話了,“我還是不懂,你對她這麼好,她為何還想離開。”
“我不好。”奚卿塵終於開口。
褚非蹙眉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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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前說過想去遊歷,我沒有答應,”奚卿塵神色空空,“若是答應了,她或許就不會獨自離開了。”
“就因為這個?”褚非冷笑。
“我身體也不行。”奚卿塵繼續解釋,表情溫和,語氣平靜,卻無時無刻散發著可憐的氣息。
褚非:“……”
他無言片刻,僵硬解釋:“我說過了,你身體沒問題,肯定是她心思惡毒,才故意打擊你的信心。”
“盛姑娘並非那種人。”剛剛慘遭拋棄的奚卿塵認真道。
褚非忍了又忍,才忍下跟他拼個你死我過的衝動:“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奚卿塵沉默不語。
褚非深吸一口氣:“算了,我不問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說罷,便獨自離開。
偌大的庭院隻餘奚卿塵一人,他雕塑一樣站了許久,最後安靜地將褚非扔在地上的信撿起,一點一點把皺巴巴的紙捋平,仔細疊好收進懷中。
不知何時烏雲蔽月,天空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雨水落在結界上,化作一粒粒晶瑩的水珠,乍一看仿佛凝滯於空中。
奚卿塵靜靜看著水珠由點連面,最後形成一層薄薄的水汽。他的眼裡好像也生了水汽,又仿佛起了霧,朦朦朧朧空泛無趣。
他從天黑站到天亮,又從天亮站到天黑,始終遙遙望著天邊,試圖從日升月落中找出她返家的痕跡。
然而他一直等,等到晴雨替換、晝夜更錯,都沒能等到她的身影。期間褚非來過兩次,每次瞧見他都忍不住嘆氣,可他就是執拗地站在原地,如何都不肯放棄。
“極南之地有了神農草氣息,我打算明日一早就出發去尋找,待我一走,洞府可就隻剩你一人了,你確定要留下?”褚非問。
奚卿塵沉默片刻,答:“她吃不得苦,說不定過兩日就該回來了。”
言外之意,便是怕她回來後找不到人,所以要繼續等了。
褚非簡直頭疼:“以前怎麼沒發現你是個痴情種呢?”
奚卿塵垂眸,拒絕回答。
褚非長嘆一聲,隨他去了。
又是夜晚,無風無雨,奚卿塵依然站在庭院中,無聲注視遠方。
月光落在他的肩膀上,為白衣添了一層銀光,使得他身形都有些模糊。他隻是安靜地站著,仿佛要站到天荒地老。
晨清便是這時候出現的。
大約知道自己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晨清磨磨蹭蹭靠近,直到奚卿塵發現它,它才突然停下。
“你要帶我去找她?”奚卿塵問。
晨清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盛意去了何處。奚卿塵重新垂下眼眸,如浮世一座孤島。
晨清猶豫著出現在他面前,略一扇動翅膀,便有一塊東西撲通掉在地上,奚卿塵聞聲看去——
是一顆圓潤漂亮的鵝卵石。
奚卿塵喉結動了動,道:“她不會回來了。”
晨清用腦袋蹭蹭他的衣袖,低低地發出一聲鳴叫。
轉眼天亮,褚非收拾好一切準備出發,臨行前去跟奚卿塵道別,卻發現他也要離開了。
“你不等了?”褚非驚喜。
奚卿塵靜了片刻:“不等了。”
褚非著實松了口氣,又問:“那你現在準備去哪?”
“回宗門,”奚卿塵望向天空,“也該回去了。”
褚非看著他沉靜的眉眼,心裡無奈感慨,這一年於他而言或許足夠濃墨重彩,但好在足夠短暫,早晚會被時間衝淡。
修仙歲月漫長,時間尤不可貴,他總會走出來的。
從第一次踏足褚非洞府到離開,差不多有四個月的時間,剛好度過了最為難熬的夏天。隨著秋天的第一場大雨落下,天氣便一日冷過一日了。
枝繁葉茂的山林,霧氣經年不散,盛意躲在一處山崖下,大氣都不敢出。
在她頭頂之上,是一胖一瘦兩個散修正四下尋探。
“找到了嗎?”胖子問。
瘦子冷著臉:“沒有,但肯定就在附近,她跑不遠。”
“那就再找找,好不容易抓到一隻肥羊,不能讓她跑了。”胖子摩拳擦掌,“先說好,人可以留給你處置,但她那一身靈力得歸我。”
“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兩人說著話,開始動用神識搜尋,盛意雖盡可能屏住呼吸,卻也知道自己不會藏匿氣息,被抓到是早晚的事。
果然,兩人用神識搜了一圈,雙雙看向腳下斷崖。
盛意隻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心中頓生絕望,正思考要不要跟他們拼了時,樹林深處突然無風而動,已經走到崖邊的兩人立刻朝深處追去。
盛意這才跌坐在地上,捂住緊張到差點跳出來的心髒。
不知不覺間,她離開褚非的洞府快半個月了,這半個月裡她一直在趕路,如今已到了逢源宗附近的山脈。
當初跑路的時候隻想著盡快回歸正軌,卻忘了自己已經是築基後期的修為,以至於這一路都不怎麼太平——
徒有修為卻不會用,跟一隻肥羊有什麼區別?
前期有折桂的毒液隱匿氣息還好,這幾日沒了保護,猶如稚童懷金於市,誰都想搶一下,這已經是她遇到的第三波人了,幸虧她運氣好,才能苟到現在。
等擺脫他們,差不多也到逢源宗了吧,記得原文裡男主是臨近中秋回的宗門,回宗門前兩日遇到了女主,但眼下 她耽擱了不少時間,男主應該已經回去一個多月了。
也不知時間線有所變動,一些劇情會不會改變。盛意按下心中憂慮,支稜著耳朵認真聽,確定兩人沒有折回來,這才急匆匆撩起裙子往外跑。
山林裡落葉紛紛,很好地掩蓋了她的腳步聲,然而她沒跑出多遠,身後還是突然響起一聲高呼:“她在這裡!”
盛意心道不好,連忙拐個彎拼命往外跑。
“別讓她跑了!”瘦子怒喝一聲,抬手一股靈力朝她打去。
她雖然有修為在身,卻不知該怎麼用,隻能憑借穿越前學的那些逃生技能,借著樹林地勢的掩護不斷走位,全靠本能躲過第一次攻擊。
然而有一就有二,那兩人怕她跑了,攻擊的術法不要錢一樣往她身上打,有兩次險些打中她。
這兩人修為不高,攻擊的能力也不行,可盛意這副身子骨更差,再輕微的攻擊都可能要她的命,幸好林子裡突然起風,將地上的落葉吹得漫天都是,擋住了二人的視線,她才能僥幸躲過所有攻擊。
可惜她如今的體力還是太差,沒跑多久心口便開始發出抗議的刺痛,眼前也一陣陣發黑。她卻隻能咬著牙往前跑,半點不敢停下。
快了快了,已經看到山林外逢源宗的石碑了,隻要邁過這座石碑,就到了逢源宗的轄地,任他們再膽大妄為,也不敢再惹是生非。
隻要她能在他們抓到自己之前跑到逢源宗轄地,隻要她能……
眼看著還有一步之遙,盛意眼底溢出一絲欣喜,然而下一秒雙腳便被一股靈力困住,整個人不受控地朝地上摔去。
咔嚓——
盛意倒在距離石碑隻有一步之遙的地方,心跳聲越來越大,敲得耳膜生疼,視線也模糊一片。
兩個修者剎那間追了上來,圍著她轉好似打量一件貨品,貪婪的視線讓她心生厭惡,卻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這根骨看著也不怎麼樣,竟然能修到築基後期,真是奇了怪了。”胖子驚嘆,“不會是得了什麼機緣吧?”
“這世上哪來那麼多機緣,你趕緊把靈力吸走,其他的我負責。”瘦子催促。
胖子冷笑一聲:“你是不是看出什麼了,想用一點靈力把我糊弄走、再自己獨吞機緣?”
“不是你說要靈力嗎?”瘦子不耐煩,“你要是想要別的,那就把靈力給我,人你帶走。”
任由兩人討論如何吸走她的靈力,如何將她的骨頭煉成傀儡,她卻昏昏沉沉沒有半點反應,隻專心應對突然發作的心疾。
這兩人似乎商議妥當了,胖子抽出匕首便朝她刺來,盛意隻覺一道白光閃過,便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住手!”
砰——
一聲劇烈的響動,伴隨著胖子的慘叫同時響起,接著就是瘦子。捂著心口苦苦支撐的盛意勉強看去,朦朧中隻看到一道著玄色勁裝的颀長身影,手持長劍背身而站,而剛才還囂張貪婪的兩個惡修,此刻已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盛意遲緩地眨了一下眼角,便看到這道身影朝自己走來,她喉嚨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能努力分辨他的臉。
可惜她視線模糊,根本看不清。
“姑娘別怕,他們已經死了。”男人道。
介乎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耳熟。盛意低著頭,撐著地面勉強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