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他建立宗門,坐鎮兩百年,後又親自選了宗主與各峰長老,每一位都是道心堅定之人。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這是為人尊長最基本的要求,若是做不到這一點,任由弟子相伐,又怎配為一方之主?
見他真心不解,盛意樂了:“您有多久沒出主峰了?”
“一年多。”奚卿塵回答,眼神像在說‘這還用問?你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嗎’。
盛意沒想到問個問題,還能把自己問進去,咳了一聲強行把話題繼續:“之前呢?”
奚卿塵眼底閃過一絲恍惚,似乎陷入回憶。
盛意摸了摸鼻子,正以為他不會回答時,就聽到他開口說:“少說也有八百多年了。”
“八百多年……”盛意斟酌開口,“宗主都換了三任了,宗內更是不知經過了幾代更迭,規矩也好人心也好,都不知變了多少,您會覺得不對也正常。”
記得他之前說過,因為要圖清淨,所以神識從未出過主峰,這八百年裡等於對宗門一無所知,這還不算八百年前他是否還有別的時候閉關不出。
奚卿塵蹙著眉頭,安靜地站在她面前,似乎在看她,又似乎在走神。盛意沒忍住拍拍他的胳膊,寬慰道:“總之習慣就好。”
奚卿塵頓了頓,看向被她拍過的袖子,喉結略微動了動。她有一句話說得不對,他從來不是少數,自與她相好,貪嗔痴便一樣不少。
盛意不知他的想法,恭敬問他今日該怎麼上課,奚卿塵略微回神,視線落在她白淨的臉頰上:“你受了傷,血氣不足,今日先休息吧。”
“……一點小傷,而且我昨晚已經休息過了。”盛意尷尬回答。
奚卿塵卻不給她反對的餘地,一抬手便讓她昏睡過去。盛意眼前一黑倒在他懷裡,如從前每一個朝夕相對的日夜一般咬住他的衣襟。
奚卿塵摸摸她眼下的淡淡黑青,抱著她一轉身便從大殿無縫邁進了寢房。他已經許多年沒有睡過覺,但自從找到她,還是在寢房裡鋪了一床被褥,隨時等著她來睡。
如今……也算來了吧。
他抿了抿唇,將人放到床上,躬身蓋好被子後,又一次用視線輕輕描繪她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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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他俯身在她唇上吻了吻,然後流連到她的脖頸間,嗅著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心中的獨佔欲逐漸泛濫。
抹去她逃走的記憶,摸去關於顧驚時的記憶,隻留下他自己,那便可以同她在一起了。奚卿塵的手指漸漸撫上她的心口,心想隻要她略微受一點疼,隻要一點疼,便能徹底屬於他了。
奚卿塵的手指略微用力,掌心綿軟溫暖,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的心跳,睡夢中的盛意眉頭漸漸蹙了起來。
隻要她受一點疼,一點疼就好,她說是要出去遊歷,拋下他一片真心離開,卻又搖身一變成了別人的未婚妻,不管她有什麼苦衷,也該受罰的。這一點疼且當做對她的懲罰,之後他再好好彌補。
奚卿塵的手指漸漸洇出靈力,盛意終於忍不住痛哼一聲,奚卿塵猛然驚醒,不可置信地後退兩步,如溺水的人初獲空氣,胸口急促而強烈地起伏。
盛意擺脫了桎梏,翻個身繼續睡。奚卿塵撫上自己如麻的心口,許久才趨於平靜。
盛意一覺睡到暮鍾響起時,睜開眼睛就看到奚卿塵正在窗下打坐,熟悉的場景讓她仿佛一瞬回到了褚非洞府的客房裡,然而等他睜開眼睛看向她,她卻冷靜了些。
“師祖。”她問候。
奚卿塵定定看了她片刻,別開臉。
這是怎麼了?盛意眼底閃過一絲不解,見外頭天已經快黑了,便起身提出告辭。
“你睡著後,我將神識覆蓋了乾坤震巽坎五峰。”他仿佛沒聽到她的話。
盛意迷茫:“什麼?”
奚卿塵看向她:“當初我建逢源宗,是順道心而行,企圖給天下修者一處安心修煉的地方,卻不曾想才過短短千年,就成了如今這烏煙瘴氣的模樣。”
不過一個下午,他便看到了五峰弟子的層層壓迫與奴役,看到了汲汲營營勾心鬥角,看到了不擇手段處心積慮,也看到了宗主的庸俗與各長老對門下弟子養蠱式的教導。
曾幾何時的修煉淨土,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變成如今的模樣,其間欲1望與野心荒蠻生長,他隻是提起,都忍不住皺眉。
盛意沒想到一覺醒來他還惦記這件事,一時間哭笑不得:“那你打算如何?”
奚卿塵眼神略肅:“我打算解散宗門。”
盛意:“……”
靜。
死一樣的安靜。
暮鍾再次響起,震得人頭皮發麻,盛意才猛地回神:“你說什麼?!”
“解散宗門,”奚卿塵重復一遍,“如此汙穢之地,本就沒必要留了,更何況這裡的人還敢傷你。”
語氣平靜,像她決定今晚吃什麼一樣。
而盛意知道他說到做到,可能比自己決定吃什麼還堅定。她也是沒想到,從自己後腦勺上一道小傷開始,到後來的闲談,竟然能讓他生出解散宗門的想法,一時間整個人都懵了。
話說……他如果真的解散宗門,那後續劇情會變成什麼樣?盛意一個激靈,連忙勸阻:“不至於不至於,咱們宗門的風氣其實不算差了,其他幾個仙門更差勁呢。”
“其他仙門不歸我管。”
“咱宗門也不歸……好吧歸你管,可你不是早就沒管了嗎?你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沒看見不就好了。”盛意繼續勸。
奚卿塵眉頭微蹙,很難接受這個說法。
為了不讓劇情失控,盛意簡直苦口婆心:“逢源宗好歹是你親手創立,縱然如今出了一點點問題,你也該先嘗試改正補救才是,東西不能用了先修再換,這不是每個勤儉持家的人必備的素養嗎?”
“更何況宗門變成現在這樣,你也是有責任的,要不是你圖清淨撒手不管,也不至於變成今天這樣,現在你覺得不好了就要解散,那成千上萬弟子上哪說理去,更何況又不是每個人都有問題,你不能一竿子打死啊。”
“師祖你冷靜啊,要是因為我今日多嘴幾句,你就動了解散宗門的心思,那我可真是罪無可恕,我隻能以死謝罪了,求您大人有大量,千萬要冷靜啊!”
她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奚卿塵隻有聽到她說要以死謝罪時才不悅開口:“莫要胡說。”
“師祖……”盛意眼巴巴地看著他。
奚卿塵沉默許久,終於松口:“你說得也有道理。”
盛意頓時松一口氣,手軟腳軟地扶著床坐下。
“但我有一個要求。”奚卿塵開口。
盛意忙道:“您說。”
“在我尚未撥亂反正之前,你不得離開主峰。”奚卿塵看著她的眼睛。
盛意一愣,張嘴便要拒絕:“可是我……”
“那我解散宗門。”奚卿塵道。
盛意:“……”
日落西山,收起最後一縷晚霞,天色終於暗了下來。
偌大的寢房裡夜明珠自動亮起,將整間屋子都照出清冷的光。盛意看著珠光下的奚卿塵,許久才艱難開口:“期限是多久……”
奚卿塵思索一瞬:“近千年積下的毛病,少說也得百年才能結束。”
“那您還是解散宗門吧。”盛意扭頭就走。
奚卿塵:“十年也行。”
盛意繼續往外走。
“三個月。”奚卿塵不情願地妥協。
盛意停下腳步,懷疑地回頭:“真的?”
“不需他們迷途知返,震懾足以。”奚卿塵回答。既然人心不可控,那便不控人心,約束行為便夠了。
盛意又一次陷入兩難。
留在主峰吧,三個月確實不久,可奚卿塵留下她的目的是什麼?怪叫人不安的,不留……嗯,人家直接解散逢源宗了,一旦宗門解散了,後續的幾個重要劇情還怎麼玩?
盛意糾結不定,奚卿塵看著她猶豫的樣子,指尖無意識地輕拈。他還是不太懂,昔日一片清明的宗門為何短短千年,便能變得如此渾濁,正如他不懂曾經恨不得貼在他身上的人,如今為何這般懼怕與他相處。
是因為那個所謂的未婚夫?奚卿塵心底滲出一絲殺意,回過神後皺緊眉頭。
“我能問一下,您留我的目的是什麼嗎?”盛意大膽開麥。
奚卿塵看向她:“我若早知道宗門是如今的景象,便早將你接過來了。”
盛意一愣。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無非是覺得我對你有所圖、不死心,想借由距離分開你和顧驚時,從而離間你們的關系,所以才趁機將你留在我身邊。”奚卿塵緩緩說來,如涓涓細流。
盛意:“不是嗎?”
“是。”
盛意:“……”承認得太坦蕩,讓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但也是不願你久留汙穢之地,”奚卿塵看著她的眼睛,“盛姑娘,我不想你再受傷。”
盛意心裡一震,思緒徹底僵住。
“雖然你暗示我把所有修為傳給你的未婚夫,但我還是想保護你。”奚卿塵緩緩補充一句。
盛意:“……”謝謝,更愧疚了。
作者有話說:
仙士:我越來越擅長勾起人的愧疚心了
第 30 章
宗門解散, 就意味著男主無法經歷後續幾個劇情點,無法經歷劇情點,就錯過了機緣, 錯過機緣意味著修為進階的速度變慢,十九年後未必趕得上在世界末日之前飛升。
如此一來,盛意即便靠雙修有了飛升的機會, 也沒有在前面幫她頂天雷的人了……她一個到飛升都是凡人的人,跟現在就開始等死有什麼區別?
兩人無聲對視,盛意漸漸回過神來,明白自己這次沒有拒絕的餘地。他說要解散宗門, 是威脅她,也是真心話。
“好, ”她嘆了聲氣, “但我要先回去一趟, 告訴顧驚時一聲。”
奚卿塵皺了皺眉,不太情願, 但一想到他們馬上就要分開了, 心情又好了點。
於是盛意在他的注視下離開, 走到門口時想起什麼:“師祖, 冒昧地問一下,您今年幾歲啊?”
奚卿塵對上她清澈的眼睛,表情略微變得微妙:“你問這個作甚?”
“就是好奇。”盛意沒當回事。
奚卿塵靜了片刻, 回答:“男人的年齡是秘密。”
盛意:“?”
“反正比你大不了多少。”奚卿塵別開臉,眼神不太堅定。
盛意:“……”
她扭頭就走,頭昏腦漲地回到了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