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我不講話問道,然後上下打量了我下。
「怎麼不換回自己的衣服?」
我沒回答,垂眸道:「這次,差事做得不好。」
她看著我的模樣,神色溫柔幾分:「百姓人人稱道,怎麼會不好?」
我有口難言:「這次的事,好像是因我而起。」
她愣住:「水患這種事怎麼會因你而起?水壩你偷工減料了?不對啊,那都十幾年前的事了,你當時還是小孩吧。」
她說著湊近幾分,帶來淡淡的桂花香氣。
我心不自覺亂了幾拍,急忙退後:「我的意思是……他們貪汙,是因為我……父親的默許。」
她更疑惑:「你父親為什麼默許?」
「為我鋪路。」
她似乎不太理解,咬住粉嫩的唇。
我自慚形穢,突然不知道自己幹嗎要來,轉身就準備走,卻被一把拉住衣袖。
「你知道這件事?」她眼裡像有火在燒。
我搖搖頭。
她看起來有些難過,可能是為水災的難民而悲傷,卻還是摸摸我頭,像是做慣一般。
「不要拿別人的錯懲罰自己,但你父親不對,該接受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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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一酸,看向她,她哪裡知道,那個人根本沒法懲罰。
有風吹起,拂起一縷她的碎發,我手一痒,突然有點羨慕那風。
離開後,我叫阿笙去查了她。
得知她有未婚夫,叫秦子竹,是 5 年前招婿得來的,比她小些。
怪不得,拍人腦袋拍得那麼熟練,是對他常這麼做吧,哄小孩一樣。
我看著桌上的資料,又去看了她一回。
果然,驗證了猜想,那個男子背對著我,看不清臉。
但我卻能看見她眼裡的歡喜與愛慕,讓我胸口微微發滯。
如果早點認識,是不是就有機會。
我閉閉眼,放棄將她強要來的想法,她根本不認識我,而且,我也不想她眼裡的光熄滅。
她該做她喜歡的生意,嫁給心愛的人,擁有幸福的人生。
回到府中,我將資料和那身髒衣服都扔進火盆,看著他們焚燒殆盡,與我那不該有的綺念。
3.
老三死而復生了。
我看著手中的密函笑出了聲,他竟然就是那個秦子竹。
怪不得,我就說老四怎麼膽子那麼大,又往我府裡伸手,又派人刺殺。
我還懷疑老二,卻沒想到是個死人在推波助瀾。
「殿下,現今都城都傳開了……」
阿笙擔憂道。
我冷笑聲:「沒事,我去宮裡一趟。」
進到宮中,父皇面色平靜地看著我:「我一會兒下旨,把何瑩賜給你。」
我皺眉:「何瑩是老三的人。」
父皇冷笑聲:「也是何坤那老匹夫的心肝,怎麼,你不願?」
我點頭,下一秒,一個砚臺就砸到我腳下。
「殷九河,若不是你母親為了產下你拼去性命,你以為這皇位我願意給你?我就問你,娶不娶?」
我抿唇不語。
父皇狹長的眼眯起來,年齡沒折去他的銳氣,反增些日積月累的威壓。
「你心裡有人了?」
我想到那雙幹淨的眸子,搖頭道:「我隻是不想不擇手段。」
父皇氣急反笑,指著我道:「我就不該讓你一出生就擁有這些東西,慣得你如此天真愚蠢,既如此,那你就滾吧。」
我跪下謝旨,身後傳來東西被砸在地上的聲音。
次日,禮部尚書上奏,說我血統存疑。
父皇看向我,眼神威脅,我知道,他那是最後給我個機會。
世人皆以為我是他與皇後的孩子,實際上,我是他與民間相愛的女子產下的子嗣。
可惜,生母難產,生下我便去了。
看著父皇的眼神,我垂下眸子,當天便被褫奪太子之位。
沒多久,支持我的人就開始出現異動。
我隨他們去聯系後路,靜靜在書房喝茶吃點心,看得阿笙差點抓耳撓腮。
「殿下,聖上不一直很寵你,怎麼突然……」
我擺擺手。
「老三快回來了,幫他一把。」
阿笙張張嘴,我知道,他想說我瘋了。
但經過這麼一出,我知道,那個位置不適合我,說我自私也好,說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也好,反正,我不想變成父皇那樣。
而且他對我如此好,哪裡是因為所謂的愛情,而是因為內疚。
我早就知道了,母親產前,他成親了,當晚,母親早產,死時,他都不在身邊,因此才把所有歉疚放在我身上,不惜給皇後灌下斷子藥。
某種程度來講,父皇跟老三真像啊。
這天之後,我被關在府中,二弟死去,據說是得了髒病。
四弟也被發往封地軟禁起來。
我將阿笙的賣身契交給他,讓他去和紫玉遠走高飛,別天天在我眼前晃。
可他似乎猜到什麼,就是不走。
殷乾認回身份的那天還來和我打了招呼,一張溫和無攻擊力的臉,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眼裡仿佛蒙了層霧,看不真切。
「皇兄,許久不見,甚是想念。」
他笑起來,眼裡幾分陰鸷,我點點頭:「知道了。」
然後離去,阿笙默默告訴我殷乾表情好可怕。
我沒講話。
丁嫣兒知不知道他這一面?
但剛生出這個想法,我就自嘲地笑笑,和我有什麼關系……
「阿笙,我累了。」
阿笙一愣,訝異地看向我,我苦笑一聲。
他低頭跪在我身邊:「無論殿下如何決定,阿笙都是殿下的人。」
我看著他,閉上了眼。
沒多久,「我」就逼宮了。
父皇知道我不可能那樣,可他還是「信了」,想必是覺得老三更像他吧。
後來,他看著我,似乎在透過我看著另一個人,聲音冷淡又眷戀:「你母親也那麼天真,然後,被她的天真害死了。」
我笑著點頭:「是啊,愛上父皇這樣的男子,但兒臣有些好奇,母親身處別院,消息閉塞,如何得知您成親的消息呢?」
他面色冷下來。
我笑得眼淚都快流下來,靜靜看著他的臉。
終於,他沒講話,拂袖而去。
果然,他知道那不是意外。
最後的期冀被徹底打碎,我深吸口氣對阿笙道:「開始吧。」
次日,我最後去看了眼心心念念的女子,她正撫著肚子坐在秋千上說著什麼,桃花紛飛。
我深深看著那張溫柔的臉,想把這幕印在腦中。
殷乾肯定會把她接進宮的,生意肯定不能再做。
不過,我知道殷乾是真心愛她,不然以他那性子,早就抹去了丁府的存在。
所以,我可以放心走了。
過了幾個月,我逼宮了,「死」在混亂中。
離開都城後我才發現,原來這世間美好事物如此之多,我易了容,找了個民風淳樸的小村莊。
那裡的人都很善良,眼神幹淨。
我撤去耳目,不再打探她的消息,可是沒想到,三年後,竟然在村民口中得知她的死訊。
4.
我第一次如此後悔,後悔沒有奪走她。
那個眼神明亮又幹淨,讓我心心念念如此之久的女子,竟然就這樣死了?
自戕?
還是以那種屍骨無存的方式?
我派阿笙去查,才得知她是如何被一步步磋磨,走上絕路。
殷乾竟然連他們的女兒都保不住?
不過這件事給殷乾造成了極大的影響,他越來越極端,越來越偏執。
甚至有時候在朝堂中會突然發病,含情脈脈地衝著空氣道:「嫣兒」
還開始和周邊國家打仗,一時間民不聊生,戰火都燒到了我所在的小村落。
同時,何家越來越霸道囂張,民間開始出現起義的聲音。
丞相找上了我,勸我回朝,我看向身邊的阿笙,他心虛低頭。
嘆口氣,丞相開始和我說最近的情況。
殷乾徹底瘋了,竟然直接在宮中殺了何瑩,何坤帶兵殺進宮中時,他還在皇位上自言自語著什麼。
何坤上前,卻被早就埋伏好的機關鎖住,就此,何家陷落,何家軍一時無主,成為散兵,有些幹脆落草為寇或加入起義軍。?
可殷乾每日不是在做法就是在殺人,時好時壞。
我聽著這些,淡淡道:「丁嫣兒的屍體呢?」
丞相疑惑道:「那是誰?」
我心裡一澀, 搖搖頭。
奪位的過程比我想象的更加順利,殷乾臉頰瘦削,眼神陰鸷, 長期服用丹藥的臉上泛著灰色。
見到他時,他坐在一株巨大的桂花樹下, 說要死在那裡。
我想,我知道理由,但我不會滿足他的,他不配。
我要他活著, 裝瘋賣傻受一世苦難。
5.
時間飛逝,轉眼二十年過去, 殷乾死了,我把他屍骨撒在寒江, 讓他死了也見不到她。
我沒有娶親,將老四的孩子領養了過來。
他當時表情扭曲, 以為我要做什麼,但其實我隻是需要一個皇室血統繼位,誰都可以。
好在老四的兒子殷立行沒有如他一般, 反倒生性機敏,心懷乾坤。
於是,在他的哀號中,我成為了太上皇,開始遊山玩水。
聽聞蓮生寺能完成一切願望, 我搖頭笑笑,心裡卻生出些莫名的期盼。
這些年嘔心瀝血,身體早已虧空, 這近千級臺階真是差點要了我的命。
正在門前氣喘, 突然來了名小和尚,說主持等我許久。
我一愣。
聽聞蓮生寺主持蓮生已年近二百歲, 根本不接香客。
我走進去, 卻隻看到個少年,他五官生得極好, 氣質悲天憫人卻又不過於清冷。
見到我,淡淡一笑:「殷九河,執政二十年, 國泰民安。」
我看著他的臉,隻覺得被騙了。
「你知道我?」
他看出我的失望,也不介意,而是給了我杯茶,我一愣, 顫抖著手喝下。
「這……怎麼回事?」
我已顯疲態, 將茶杯攥得指節發白。
他還是那副和善的模樣:「要許願嗎?」
我當時覺得,以後的夫君這樣也不錯,因為他小我一歲,我就讓他成親前先叫我「姐姐」,結果他臉一下紅透了。
「(也」「什麼都行。」
「那我要她,一世平安喜樂。」
蓮生看向我,緩緩微笑:「好。」
……
第二日, 太上皇歿, 隻是不知為何,臉上還掛著笑,好似終於得償所願。
隻是當時的他還不知道, 這份「平安喜樂」會讓丁嫣兒重生。
也不知道,重生後,他們的紅線會續在一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