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仞,我想出去吃湯圓,看花燈!」我拉著謝仞。
「不行。」謝仞果然想也不想就回絕了,「你身子還沒好全,外面風大。」
「聽說花燈可好看了,一年就這一次,帶我去吧——」我拉著謝仞的手晃啊晃。
謝仞不為所動,睥了角落的六寶一眼,六寶立馬跪了下去。
的確,是六寶把燈市說得天花亂墜,說得我心裡痒痒。
我朝謝仞臉上吧唧一口,「阿仞帶我去吧!」
再吧唧一口,「我已經好了!」
繼續吧唧,「我保證穿得厚厚的,不會再生病了!」
謝仞仍舊板著臉,不松口。
六寶悄悄抬頭看了一眼謝仞的臉,開始勸我:「姑娘,您就別去了吧,奴才去給您買幾個漂亮的花燈回來,您可不能再病著了。」
看六寶誠惶誠恐的模樣,我想起六寶悄悄和我說,之前我病著的那段時間,整個攝政王府都過得心驚膽戰,謝仞成天黑著個臉,動不動便罰那些小太監,連福子也沒逃過。
如今看他這模樣,應該是怕了。
身體這事不好說,我也不願再因為自己連累那些個小太監了,悻悻窩回椅子上:「那就……不去了吧……」
因為病著,我已一月沒出門了,著實悶得慌,如今還是不能出門玩去,心裡難免失落。
我沒精打採地翻著話本,李書生力排眾議迎娶秦娘明明是高潮,我卻看得興致缺缺。
謝仞嘆了口氣:「去吧。」轉而摸了摸我的臉頰,他終是松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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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寶在旁邊笑著:「主子真是一點也瞧不得姑娘不痛快。」
我環住謝仞的脖子,輕咬他的耳朵:「阿仞最好了!」
謝仞怕我再著了風寒,給我裹得厚,可我真進了燈市後,猜燈謎看戲曲玩得不亦樂乎,身上竟出了薄汗。
「這麼開心?」謝仞拿了帕子擦去我鼻尖的汗,嘴角噙笑問道。
「嗯!」我笑著拉著謝仞又去看河邊的花燈。
寬闊的河面上飄蕩著各式各樣的花燈,橙紅色的點點燭火在水中搖曳著,水中點點星辰的倒影也融進火光裡了。
「我們也買兩盞燈吧!」我不由分說握著謝仞的手,便跑到了岸邊賣花燈的地方。
我蹲下身,瞧著形形色色的花燈,不知是挑兔子的,還是挑荷花的。
「喜歡便都買了。」謝仞揉揉我的發髻。
「小姐,您兄長對您可真好。」買花燈的姑娘笑著說。
頓時,我感覺到身後站著的謝仞身上冒起了寒氣。
怪不得人姑娘這樣覺著。竇莞兒這幅身子本就未及笄,如今不過十四歲多,梳的還是姑娘的發髻。更何況,又生得矮小,看起來不過十三。而謝仞,的確是成年男子,還生得高大。
我生怕謝仞生氣又將燈市攪得不得安寧,連忙挑了兩盞燈便付錢走了。
「阿仞,許願吧。」我將筆和花燈遞給謝仞,謝仞雖面上神色還是難看,卻還是微微點頭,接過了。
我松了口氣,轉頭寫下了願望:長樂未央,長毋相忘。
寫完後,我想要偷偷去瞟謝仞寫了什麼,卻被謝仞擋住了,他說:「看了就不靈了。」
「切,那你不是還看過我的了嗎?」我心中暗道,謝仞越來越小孩子氣了。
我與謝仞的花燈並排放入水中,晃晃悠悠融入了那點點橙光。
「阿仞,我們許的願會實現的吧?」我轉頭看向謝仞。
謝仞揉揉我的頭,微微點頭,弧度小得幾乎看不見,「該回去了,夜深了。」
瞧謝仞如此模樣,我心中升起了淡淡的別扭,卻立馬散去,踮起腳尖親了謝仞一口,「好呀,我們回去吧。」
剛剛要轉身,便覺著腿被什麼撞了一下,撲向了謝仞。
「哇哇哇——」
低頭一看,是個摔倒了的小娃娃,不過兩三歲,穿得紅彤彤的,粉雕玉琢很是可愛,隻是如今哭得厲害。
「怎麼了這是?」我抱起那小娃娃,環顧四周,卻沒見他的家人。
「阿仞,他不會是走丟了吧?」我看向謝仞,有些擔心。
謝仞點點頭:「多半是。」
我輕晃著那小娃娃,嘴裡哼著不成調的歌謠,有些著急:「乖,告訴姐姐,你還記得你和家人分開的地方在哪嗎?」
那小娃娃抽噎著:「賣糖……糖的……」
我嘆了口氣,看向謝仞,這小娃娃話都說不清,隻怕難找了。
「小浪!小浪!」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在燈市穿梭著,焦急地喊著。
「哥哥!哥哥!」懷裡的小娃娃突然掙扎起來,大喊著。
我將那小娃娃放下來,他便晃著小短腿跑過去找哥哥了。
我松了口氣。
回去的馬車裡,我拿著那小娃娃塞給我的麥芽糖,吃得不亦樂乎。
「不是不愛吃甜嗎?」謝仞伸手抹去我嘴角的糖漬。
「這不一樣嘛!這是小娃娃給我的謝禮。」
謝仞沉默了一會,突然問道:「你喜歡小孩?」
我不知其意,點點頭,「喜歡,今天那個小孩多可愛啊,粉嘟嘟的。」
謝仞垂眸,未說話,隻擺弄著手上的扳指。
「阿仞?」
謝仞未抬頭,「我給不了你孩子。」
看他這副模樣,我的心突然就疼了起來。
我抱住了他,「沒關系的,阿仞,我不在乎。更何況,我也不想做母親,十月懷胎,多累啊。」
謝仞環住我的腰,將下巴抵在我的肩上,「莞兒,你若是喜歡孩子,可以收養一兩個。」
拒絕和安慰的話還未說出口,他又將我抱得緊了一些,「我是個閹人……還大你許多歲……我知曉,和我在一起委屈你了。你想要什麼我盡力滿足。」
我怔怔看著謝仞,他這般自輕自賤叫我心中難受。
我剛想開口,謝仞又道:「沒能將你明媒正娶迎進門,是我的過錯,你若是想要,我讓福子安排,定給你十裡紅妝。名聲你也不用擔心,我不會讓人非議你。」
謝仞沒頭沒腦突然說起這個,我腦海中不由得閃過今日下午,他翻看的話本:敲鑼打鼓……明媒正娶……十裡紅妝……
「隻要你說,我一定辦到,不會讓你比別的女子差半分。」
我嘆了口氣,突然感到,謝仞對我的無微不至,百般遷就,除卻他對我的喜歡,剩下的竟大半源於他的自卑。
他始終害怕,怕我因為他是宦官而嫌棄他,因此才想著處處做到最好,不過想留住我罷了。
「阿仞,我不在乎的。」我輕輕推開謝仞,捧起他的臉,對上他的眼睛,「你身份特殊,不能有妻,我能理解。孩子也不是非要不可,多個小拖油瓶多沒勁。」
「況且,我也從未覺著阿仞大我很多啊。」我輕輕揉揉謝仞的臉,他被我養著這段時日,已然胖了一些,臉頰不再凹陷得嚇人了,「阿仞不過就大了我一點點而已,阿仞都不嫌我年紀小,我為什麼會嫌棄阿仞年紀大?」
「阿仞,我說了,我隻在意你,隻喜歡你,不管你是什麼樣子,是什麼身份,在我這裡就是最好的。」我看著謝仞,認真道:「我喜歡你,所以我從來沒覺得和你在一起委屈。」
謝仞眼眶竟微紅了,他抱住我,不讓我看他的眼:「遇見你,真是我此生最大的福氣。」
第九章
回了府,謝仞照常送我回了自己的小院。
我沐浴時,心中難受得緊,我萬沒想到,今日同謝仞出門,竟會引得他這樣難過。
謝仞的身體與年紀,隻怕是他心頭的刺,唯獨這兩個,是他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
謝仞再過幾月便滿二十八了,而竇莞兒的這副身子不過十四,謝仞心中膈應是難免的。
隻是,我又不能告訴謝仞,這幅竇莞兒身子裡住著的人,已經十九了,與他相差也不過九歲,這並非不可逾越的鴻溝。
我嘆息一聲,從浴桶中起身,擦拭幹淨水珠,換上寢衣。
我在床邊立著,思索許久,轉身裹了鬥篷去了謝仞房裡,他果然又在挑燈批奏折。
謝仞見我來,有些吃驚,隨即上前將我的鬥篷解開了,「夜裡涼,你若是有什麼事,吩咐人讓我過去就是,何必自己跑一趟。」
謝仞解了鬥篷才發現我身上並未穿多少,連忙擁我上了床,床上已鋪上了松軟墊子,不像往常硌人了。
「怎麼襪子也不穿?」謝仞摸著我冰涼的腳,皺起了眉頭。
許是見我委屈巴巴地看著他,他一句責備的話也說不出了,隻叫人拿了湯婆子來,放在我腳下。
見我用被子將自己裹了個嚴實,謝仞才放下心來,問道:「這麼晚了,怎麼突然過來了。」
「阿仞,我想和你睡。」我毫不顧忌攬上了謝仞的脖子。
謝仞身子明顯僵了一僵,「我今夜還有許多事要做……」
「我問過福子了,他說沒什麼要緊事,明天早些起來做也是一樣的。」
我倔強看著謝仞,一副他不答應我,我誓不松手的模樣。
我已知謝仞心中有兩個難解的結,如今,無論如何我也要解一個。
謝仞輕輕拉了拉我,沒有拉動,卻也不敢用力弄疼我,隻得輕聲哄著:「莞兒,乖,先松手。」
我抱住了謝仞,在他耳旁說:「阿仞說過,隻要我說了,不管是什麼事你也答應我的。」
「是。」
「那,我想做阿仞的妻,真正的妻。」我認真看向謝仞。
謝仞僵了僵,好一會回過神來,偏過頭去,「莞兒……」
聲音沙啞,語氣似是懇求。
我知道,這是謝仞的心病,他不敢與我同房也是因為這個,不管我如何說了不在乎,他還是害怕,如此便……
我的手從他的脖子移開,輕輕向下探去……
「莞兒……」謝仞握住了我的手,眼裡是難掩的懇求,「求你,別,我可以讓你舒服的,你別……」
謝仞面如金紙,嘴唇發白,連身子也止不住地抖起來。
我心軟了,當真心軟了,終究沒有強迫拉下他最後的尊嚴。
想了想,我還是起身,拿了桌上的剪子,抓起發尾便剪了下去。
見我如此舉動,謝仞大驚失色,連忙跑下床搶走了我手中的剪刀:「你這是做什麼!」
我將已經剪下的一大把頭發放在桌上:「阿仞總是不信我,既然這樣,那我便陪你一起。我將這一頭頭發剪了,應該也夠了。阿仞若是還不信,便剜了我身上的肉,我若也少二兩肉便同阿仞是一樣的了。」
謝仞訥訥不知如何開口,最終還是嘆息一聲,將我擁入懷中:「傻姑娘……我信你,信你。隻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以後不可以再做這樣的事了,也不許說什麼剜肉。」
我抱緊了謝仞,心中還是泛著疼。
卻不料謝仞將我橫抱起來,向床走去……
事後,我看著墨色的床幔出神:方才根本就不是像我想的那樣嘛……
謝仞瞧我一臉呆愣的模樣,不由得輕笑:「乖,若是想,明日再……今日太晚了,先睡吧。」
此刻,我方才反應過來,羞得拱進謝仞懷中。
謝仞圈著我,任由我在他懷中扭來扭去。
突然,臉蹭到謝仞胸口,感受到一塊不平整,抬起頭,看見他胸前的疤痕。
是一塊「十」字形狀的疤痕,有一刀是謝仞握著我的手刺進去的,還有一刀……
我撫摸著那疤痕,抬頭問道:「阿仞,這道疤是怎麼來的?」
謝仞怔了怔,垂眸道:「刺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