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得昏厥了數次,隨後又發起了高燒。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把我從牆上解下,抱在懷中。
我聽到謝棲筠的聲音:「你到底有沒有把她當成親妹妹?」
我攥住他的衣袖,想求他去救我娘。
可話還沒能擠出嗓子眼,我就再次暈了過去。
9
醒來時,我身在東宮。
一問婢女,才知道我被謝棲筠救出後,又昏迷了多日。
如今,三皇子之亂已然平定,季老頭也被下了死牢。
塵埃落定。
我揪住婢女的衣袖,懷揣著最後一絲希望,問她知不知道我娘如何了。
婢女以為我問的是早已去世的季夫人,懷疑我瘋了,嚇得趕緊去請謝棲筠。
謝棲筠似乎有要事,過了許久才匆匆趕來,一見到我,立刻就道:「母親安好。」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不住地向他道謝。
「晚晚,夫妻之間,不必言謝。」
他摟住我:「更何況,你幫了我更大的忙。」
Advertisement
我怔了怔,不由哭得更狠。
果然,他知道我其實一直在幫他。
一開始,我給季老頭遞的消息中,有真也有假,既讓他感受到我的忠誠,又不會影響到謝棲筠的大計。
後來,謝棲筠發覺了此事,就開始故意透露給我一些假消息,讓我傳遞給季老頭。
他知道我故意遞假信,我知道他故意讓我遞假信。
我們默契地合作著,隻是沒有挑明。
我因為不願承謝棲筠的情,所以沒有向他說明我的苦衷,他也配合著沒有問我。
诶,那他後來怎麼知道要救我娘的?
謝棲筠笑道:「這還要感謝三妹。」
我驚疑地看著他。
「我回來以後,三妹特意來找我,說你曾經偷偷把母親的事告訴過她,說你打算趕在大軍抵京之前毀掉那座別院。然而當時別院竟然還一切如常,我這才意識到你可能出事了,就一邊找你,一邊設法營救母親。」
他說著,嘆了口氣,極輕地摸了摸我的額頭:「都怪我,早些把你的事說給久延就好了。」
聽他提起季久延,我心裡很不是滋味。
從小最疼我的哥哥,那日竟對我那般狠心。
如今雖然我娘已經沒事了,可我還是忍不住有點怨他。
我搖頭道:「多虧你沒跟他說。我娘害得他娘瘸了一條腿,他恨死我娘了,若是他早知道我是為了我娘才幫季老頭做事的,非得先殺了我娘不可。」
謝棲筠先是有點吃驚,隨後搖頭道:「可是,他知道以後,隻是懊悔他這些年對你的關心不夠,沒有幫你解決問題,還冤枉了你。」
我呆呆地眨了眨眼睛:「他真的是這樣說的?」
謝棲筠點頭:「我覺得,久延確實固執了點,卻也並非絕情之人。」
我含淚「嗯」了一聲。
就在這時,謝怡歌來了。
她親手拎著一個食盒,對我露出燦爛的笑容:「我在宮外玩呢,就聽說嫂子醒了,我趕緊買了城北有名的點心來,給嫂子甜甜嘴!」
我對她回禮:「多謝三妹。」
謝棲筠嘖嘖道:「我看你們的姑嫂之情,倒遠勝我這個當哥哥和丈夫的。嶽母大人的事,我竟然還是從這個小丫頭口中得知的,唉!」
我微微低著頭,不知道說什麼好。
謝怡歌則指著謝棲筠笑得很大聲:「你怎麼連親妹妹的醋也吃啊?」
10
我在東宮過了半年多平靜而美好的日子。
白天謝棲筠很忙,但我並不寂寞。
季久延對我心懷虧欠,常常借著和謝棲筠談事的由頭來看我,每次來還都帶著禮物。
謝怡歌也是東宮常客,說是來找我聊天,但她來十次,倒有九次都趕上季久延也在。
我那固執嚴肅的大哥,一遇到謝怡歌,就像一下子小了二十歲,幼稚得不得了。
兩人嘰嘰喳喳,好幾次都差點把房頂掀翻。
到了晚上,謝棲筠才闲下來。
太子殿下精力旺盛,白天日理萬機,夜裡還可以繼續辛勤耕耘。
等我累得不行了,他才肯放開我,卻還是不讓我睡覺,非要拉著我給未來的孩子取名。
我笑著聽他說出一個又一個名字,輕輕踹他一腳:「你把我當成母豬了吧!」
他把臉埋在我的發間悶聲笑著:「多想幾個備選而已,晚晚如果不願意,隻生一個也行……嗯,不生也行的。」
我笑道:「好。」
好。
我的確不願意。
避子湯的味道真苦啊,就像我的心一樣苦。
不過,我應該從此都不用再喝了。
老皇帝在這個深夜突然駕崩。
消息傳來時,謝棲筠和我還在睡夢中。
他匆忙套上衣服,疾步出了東宮。
國喪突如其來,他身為太子,按說這一整夜都闲不下來。
然而,才過了一個時辰,他竟就又回了東宮。
他的步子比出去時還急,一見到我,就拉住我的手,道:「晚晚,大事不好,有人要趁機逼宮。我勝算很低,東宮有密道,咱們先逃出去再說。」
我忙問:「誰?」
他皺著眉頭,似乎非常不願說出答案。
然而他終於還是嘆了口氣:「是三妹。」
「怎麼可能?」
他很沮喪地搖頭:「她偽裝得太好,又是女孩子,我從來不曾防備過她。」
「看來她也的確有本事。」
謝棲筠隨口「嗯」了一聲,接著就叮囑我道:「隻帶最重要的東西就好,輕便為上。」
「好。」
說完他就先去拿了他的印和令牌,然後又走向他的佩劍。
然而,在距離佩劍還有兩臂遠的位置,他陡然停下了腳步。
因為一把匕首抵住了他的後腰。
他僵立了一瞬,遲疑地開口:「晚晚……」
我穩穩地握著匕首,輕聲道:「太子殿下,公主還有要事相商,請您留步。」
許久,他揚起頭,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笑。
11
我真正的主子,是豐儀公主謝怡歌。
所以,她其實早就知道我娘的事,無奈手下沒有通曉機關之人,才沒有親自幫我。
當年我替季老頭偷東西,偷到了她的頭上,被她抓了個正著。
她看我有些本事,就想收服我,為此在我身上下了許多工夫。
在和她的交談中,我發現她能夠切實地理解我的痛苦,無論是親情的傷痛,還是被季老頭脅迫的不甘。
同時,她那為天下女子爭權的大膽理想,也震撼和徵服了我。
最終我決定為她做事。
但是,由於我還受制於季老頭,所以她給我布置的任務其實並不多,隻讓我定期告知她一些季老頭的情況。
她說我的重要作用,隻需要在季老頭被謝棲筠扳倒以後再發揮即可。
當然,這個「重要作用」,也需要提早做些準備。
準備的內容就是——
設法讓謝棲筠愛上我。
謝怡歌說,根據她對這個哥哥的了解,他一定會喜歡我這樣的姑娘,所以我最適合去對他使美人計。
她說得也真準。
我隻是和謝棲筠朝夕相處了十幾天,他就惦記了我整三年。
即使後來那間山中小院被人盯上,導致我失了約,他也沒有放棄我。
他是如此愛我,而我後來也真的愛上了他。
可是,謝怡歌是我的知己。謝怡歌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
我無法背叛她。
至於我和謝棲筠的愛情,因陰謀而開始,就也注定要因陰謀而結束。
憑借著多年來暗中積累的力量,謝怡歌成功登基,成為大陳史上第一位女皇。
她把謝棲筠囚禁在東宮,逼迫他交出他手中握著的那兩塊虎符。
然而,無論如何威逼利誘,他都隻重復一句話:「我要見季非晚。」
謝怡歌便讓我去見他。
我問她,拿到虎符後,她打算如何處置他。
謝怡歌忙著看奏章,頭也沒抬地說:「按說該殺了。」
我幾乎是屏住呼吸,緊張地等待著後文。
她抬起頭,盯了我片刻,忽然狡黠地笑了:「看你嚇得!他是朕親哥,朕也下不了手啊。若他願臣服,朕就封他個親王;若他不願,後半生就在東宮裡待著吧!」
我微微松了口氣。
再次踏入東宮時,我的腳步異常沉重。。
謝棲筠被綁在椅子上,面對著兩個喋喋不休的官員,他神情麻木,一言不發。
直到看見我的那一刻,他的眼神才驀然有了些許波動。
我讓那兩人退下,自己上前給謝棲筠松綁。
他沉默片刻,道:「晚晚,如果我不要求見你,你是不是永遠也不會再來看我了?」
我竭力維持著平靜的語氣,道:「你知道如今的形勢嗎?即使你插了翅膀飛出宮去,成功調了那些兵來,也不會再有翻身的可能了。還是把虎符交出來吧,不要徒勞掙扎了。」
他卻並不回答我,而是繼續問我:「晚晚,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我不由把手在袖中握緊,淡淡問道:「你知道當年你為什麼會無緣無故地在那座山裡被人追殺嗎?」
他自然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神情頓時變得十分悲戚了。
我心緒震蕩,不敢再多停留, 丟下一句話,就匆匆離開了:
「你的人生本該與我無關。」
12
第二天天還沒亮, 就有消息傳來——
謝棲筠不見了。
我震驚不已。
誰能想到,謝怡歌封了東宮的密道,還派了那麼多的禁衛把守, 他竟也能逃得出去。
我匆忙來到東宮。
謝怡歌也在,一見到我,就向我攤開雙手。
一隻手上,放著兩個虎符。
另一隻手上, 放著一張字條。
字條是謝棲筠的親筆:【左有親妹, 右有愛妻, 區區天下,何足重哉?】
明明還有一搏之力,可他竟主動放棄了。
我顫抖著將字條握在手心裡,忍著眼淚問道:「陛下……還追嗎?」
謝怡歌盯著我道:「追。」
眼淚奪眶而出:「可是, 陛下……」
「行了行了,朕是說, 你去追。」
「啊?」
她朝我翻了個白眼,道:「追上了也別忘了回來, 嚴禁見色忘義, 朕的江山還需要你來出力。」
我喜出望外, 謝恩之後,就轉身往外跑。
跑出幾步, 我又停了下來。
因為我突然想起了季久延。
季久延比謝棲筠還反對謝怡歌當皇帝,謝怡歌一怒之下, 就命人把他扛進宮來,關在皇後的宮殿中,一有時間就親自前去勸降。
聽說那裡從此雞飛狗跳。
我擔心時間長了謝怡歌會對他失去耐心,就建議道:「我哥是個順毛驢, 陛下可以嘗試對他溫柔一點。」
謝怡歌叉腰:「溫柔是不可能溫柔的,他不臣服沒關系,朕有一百種方式說服他!」
想來「一百種方式」用完前,我應該已經回來了。
於是我放心地出宮去了。
想我季非晚,如花似玉的相府千金,本該有一個好前途。
「「「」果然, 一見到我, 他就起身走了過來。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呆地看了許久, 才動作遲鈍地翻身下馬。
「你……」
我努力組織著語言:「怎麼不逃遠些?」
他微微一笑:「能交出的我都交了,若是我的愛人和親人仍然不肯放過我,那我逃得再遠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忍了又忍,還是咬住了嘴唇。
「那麼, 晚晚……」
他道:「你是來抓我的嗎?」
我搖頭, 顫聲道:「不,我是來讓你抓的。」
那雙美麗的桃花眼裡也漸漸蓄滿了淚水,他笑著上前一步,牽住了我的手。
「抓住了, 然後呢?」
我撲進他的懷中:「然後……你想怎樣都可以。」
耳畔傳來一聲輕笑,隨即我被他打橫抱起。
「真的怎樣都可以嗎,晚晚?」
「嗚嗚嗚你別問了我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