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閉的空間裡一片漆黑,我掙扎著坐起身,費盡力氣才解開手上的領帶。
可是衛生間燈的開關在門外,我呆呆望著眼前深濃的夜色。
絕望,恐懼,潮水一般洶湧席卷。
我怕這種漆黑狹小的密閉空間,初中時,有一次江允珊就是這樣把我鎖在了教學樓盡頭的衛生間裡。
整整一夜。
極致的恐懼蠶食著我,我的精神快要崩潰了。
一直到天亮,陳瑾生來了藥房,把我放了出來。
祖母腿不舒服,需要我去針灸,若不然,他至少也會關我一天一夜。
我給祖母針灸按摩,祖母望著我,滿臉的慈愛卻又透著掩不住的惋惜。
她撫摸我的鬢發:「小禾兒啊,你怎麼又瘦了?」
我對祖母笑得眼睛彎彎,打著手語告訴她:「我愛美嘛,所以特意減肥的。」
祖母也笑:「瑾生沒有欺負你吧,要是他敢欺負你,告訴祖母,祖母幫你揍他。」
我連忙搖頭,「沒有沒有,瑾生對我可好啦,你看我的衣服,首飾,都是他買的。」
祖母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去吧,和瑾生回去吧,有空了再來看祖母。」
我有些不舍,她老人家是整個陳家對我最好的人了。
可是她年紀大了,精神不濟,說了幾句話就昏昏欲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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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隻好忍著淚意離開了祖母的房間。
「江允禾,我逛街腳疼死了,過來給我捏捏。」
陳瑾生的妹妹陳錦雲見我下樓,就趾高氣昂地吩咐了一句。
她歪在沙發上,一隻腳翹在扶手上,衝我指了指。
我抿緊了嘴唇,正不知所措,陳瑾生卻開了口:
「你自己回房間泡泡腳,我有事現在得回去,江允禾,走了。」
我趕緊小跑著過去。
陳錦雲不悅地橫了我一眼,但也不敢和哥哥嗆聲,隻得眼睜睜看著我跟著陳瑾生離開。
我跟在陳瑾生身後,心底卻彌漫了小小的歡喜。
其實有時候,陳瑾生也會對我好。
心情好的時候,他會送我禮物,而且都很貴重。
有時候陳錦雲欺負我,他也會制止。
但更多的時候,他對我總是很冷淡的。
以至於我到死都以為,陳瑾生從來都不愛我。
他大約真的很忙,讓司機送我回去,他開了別的車子回公司。
我不想回家,直接去了我的小藥房。
第二日,韓諍又來了。
但這一次,他是來找我告別的。
他接到了一個秘密任務,要去雲緬交界的一個寨子。
我一聽就蒙了,他是緝毒警,去那裡做什麼,多危險,我很清楚。
「江允禾,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了。」
「要是有人欺負你,你打這個電話,是我最好的同事,他會幫你的。」
「江允禾,你會等我回來嗎?」
我噙著淚,隻是一個勁兒往包裡塞藥,有止血的,有消炎祛毒的,還有我自己炮制的參片,雲南白藥和保命丸,我一股腦都往袋子裡塞。
韓諍拿著袋子,ṱų₎最後深深看了我一眼:「江允禾,等我回來,我有個秘密,想要告訴你。」
我含著淚點頭,韓諍最後摸了摸我的頭發,轉身大步離開了。
他走了很久之後,我才想起來,我忘了把那個平安扣手鏈給他了。
也許就是因為我的疏忽,韓諍這一次去雲南,再也沒能回來。
我是一個月後見到他的,再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隻剩下最後一口氣。
聽他同事說,他是撐著最後一口氣等我來。
我哭得幾乎暈死過去,拿出我的銀針,拼了命地想要救他。
可我連他身上的穴位都找不到了。
他全身上下,沒有一寸好肉。
那些喪心病狂的țū́⁶毒販子將他折磨得遍體鱗傷,他的手指,甚至都被一根一根斬斷了。
他隻能用血肉模糊的左手,緊緊攥著我的手:「小禾兒……」
他喊我的名字,可我無法回應,隻能更緊地攥住他的手。
他最後,艱難地睜開眼看了我一眼,「你最怕黑了……以後,天黑了,不要亂跑啊。」
「韓諍……韓諍……」
身邊的人都在拼命地喊他的名字。
我的眼淚猶如泉湧,滴在他鮮血淋漓的臉上。
他緩緩閉上眼,唇角卻帶了一抹笑:「我累了,小禾兒……我要睡了,乖,別吵醒我……」
6
我像是一隻瀕臨瘋狂的困獸,發出了最難聽粗嘎的沙啞嘶吼,不管不顧地搖晃著他逐漸冰冷的身體。
我不要他死,我要他活過來。
他說讓我等他回來的,他還說有個秘密要告訴我的……
可他食言了,他是個騙子,徹頭徹尾的騙子。
我哭不出聲音,但卻比那種撕心裂肺的嚎哭更讓人傷心。
他的同事紅腫著眼眶忍著悲痛想要安慰我,可張了張嘴,眼淚卻先掉了下來。
韓諍死得太意外,太慘了。
據說是之前警方安排的線人出了問題,韓諍剛到那裡就被人盯上了。
也可以說,那些害死他的窮兇惡徒,是早就挖好了陷阱等著他往裡跳的。
韓諍下葬那一天,陳瑾生也換了一身黑色西裝來了墓地。
也是,算起來,他們也是同學呢。
記得當年韓諍好像比陳瑾生高一級,我初二那一年,韓諍就考上警校去了帝都。
陳瑾生將一束白菊放在了韓諍的墓前,鞠了三個躬。
我渾渾Ţŭₘ噩噩站在人群後面,直到韓諍的骨灰盒放入墓穴,我還是無法相信,那個總是笑得明朗而又熱烈的韓諍,徹底地離開了。
陳瑾生穿過人群,徑直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不知道周圍人是什麼反應,那些老同學驚訝不驚訝。
陳瑾生當著所有人的面攬住了我的腰,扶著我走上前給韓諍送上白菊。
「韓諍,你放心吧。」
陳瑾生忽然低聲開了口,垂眸望著韓諍的墓碑。
照片那裡是空白,為了保護緝毒警的親人,他們就連去世,墓碑上都不能放照片,篆刻姓名。
「我會好好照顧我的妻子——江允禾,從今往後,日日夜夜我都會陪著她,你若是泉下有知,也可以安心了。」
他的聲音那樣的深情,以至於身後眾人都豔羨而又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我,江允禾,竟會是陳瑾生的妻子!
畢竟,我是個啞巴,還是個沒有娘家的孤女。
而陳瑾生,家族財力雄厚,在整個蓉城,可謂是金字塔尖的名門望族了。
多少女人想嫁入陳家啊,怎麼就輪到我江允禾這個女人呢。
可我卻忍不住看了陳瑾生一眼。
他為什麼會對韓諍說這樣的話?
我記得,之前因為韓諍經常來我的藥房,陳瑾生總是變著法兒地折磨我。
但我來不及多想什麼,陳瑾生就攬著我走到了一邊。
眾人輪流給韓諍送上花束,葬禮也就要結束了。
韓諍的父母如今都病倒在醫院無法起床,我想要去醫院探望一下。
陳瑾生今日十分體貼,親自將我送了過去,還告訴我,一會兒他忙完會來接我回家。
從韓諍父母的病房出來時,他生前的同事,他曾交代我有事就去找他幫忙的那位小劉,給了我一本日記。
「諍哥和我說過的,如果他沒能回來,讓我把這本日記燒掉,千萬不能給你看到。但是我昨晚想了一整夜,江允禾,我覺得,這本日記還是應該交給你。」
說完他就離開了。
我捧著那本日記,想要翻開看,可陳瑾生的車子已經遠遠開了過來。
心口微顫,我想也沒想,就將日記小心放入了包包的夾層裡。
莫名做出這樣的舉止,我自己也覺得奇怪。
但人的下意識,有時候就是這樣的突然又古怪。
當晚,陳瑾生沒有讓我離開他的房間。
可我沉浸在悲傷中,完全沒有心思回應他難得的溫柔。
他俯身垂眸,望著沒有半點反應的我,語氣帶了一抹冷意:
「江允禾,韓諍去世我知道你難過,但你現在算怎麼回事?難不成還想給他守孝不讓我碰你?」
我搖頭,對他比劃著:「我隻是有點難受,暫時沒有心情,給我點時間好不好?」
陳瑾生將我額前的發撩開,捧住了我的臉再次俯下身來,吻住了我的嘴唇。
「江允禾,今晚,你不讓我進去,還真就不行了。」
他衝我輕笑了一聲,笑意依舊是邪肆而又帥氣逼人的。
年少時我就暗戀他,一直到如今成了他的妻,整整十年了。
我知道我抗拒不了他的一切,更何況是這樣的溫柔繾綣。
但是,韓諍剛下葬啊,我實在做不到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和我的丈夫歡好。
但陳瑾生不管不顧。
他親吻我。
一邊握住我纖細的腰,讓我貼向他。
7
「江允禾……說你愛我,說你是我陳瑾生的女人,說!」
我緩緩閉了眼,眼淚洇出那一瞬,我輕輕點了點頭。
陳瑾生又低頭,重重地吻住我:「這輩子,你都隻能是我陳瑾生的人。」
我當然是他的人啊,從嫁給他那一天開始,我就從沒有想過離開。
如果我沒有在無意間聽到他和好友的那一通電話。
也許這一輩子,我都會蒙在鼓裡。
「緬北那邊的生意都停了吧,從現在開始,就徹底金盆洗手了。」
「你說韓諍啊,我本來真沒想讓他死,但誰讓他的手,伸得這麼長呢,該他倒霉吧。」
「死就死了吧,還給江允禾留了一封遺書告白。笑話,我怎麼可能讓江允禾看到這封遺書,早燒了。」
陳瑾生笑了一聲:「不過,就算他死了,也隻能在天上眼睜睜看著我睡江允禾那個啞巴……」
「老子都快把她睡爛了,韓諍還當寶貝呢。」
陳瑾生說這些話的時候,語調隨意輕松,仿佛那不是一條人命,隻是一隻被人踩死的蝼蟻一般。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到房間的,我想起了那本日記。
我將房門反鎖,翻開了日記的第一頁。
「原來,她叫江允禾啊,這個名字,念起來就讓人心裡發軟。」
「她不會說話,聽說是生病燒壞了嗓子……」這一行字後面,有很多頓筆留下的墨水印跡。
「她笑起來的樣子很可愛,但她很少很少笑。」
……
「她有喜歡的人了。」
這一句話之後,有好多天,他都沒有再寫日記。
「她被人關在廁所裡整整一夜,出來時,是陳瑾生抱著她出來的。我看到她埋在陳瑾生的懷裡哭,可她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其實,是我第一個找到她的……」
「江允禾,江允禾,江允禾,江允禾……」
「我要去上大學了,以後她再被人欺負的時候……不過,應該不會了,陳瑾生會保護她的吧。」
日記又停了很長一段時間。
「我調回了蓉城……江允禾,竟然就在我單位附近開了一個小藥房!」
「我故意把自己弄傷了去找她包扎傷口,她看起來,好像很心疼……」
「我時不時就把自己弄出點小傷,隔三岔五就去找她。」
「旁邊便利店老板娘說她還是單身……」
「雖然她不會說話,但好像還是有很多男人喜歡她,當然了,她是那樣可愛。」
「其實那條銀手鏈,是我特意給她求的,我總覺得,它一定能讓小禾兒平平安安,等我從緬北回來,我一定第一時間去找她……」
「情況有點不對勁兒……那個線人,總感覺有點問題。」
最後一篇,隻有一句:
「這一次,我大概是回不去了,可這是緝毒警的職責和使命,我韓諍絕不能臨陣脫逃,做個貪生怕死的逃兵!」
韓諍的日記都很短,但是裡面十之八九都是關於我。
更讓我無法相信的是,韓諍日記本上的字跡,和當年陳瑾生給我寫的幾封信上的字跡,一模一樣。
我將日記合上,藏在梳妝臺抽屜的最深處。
陳瑾生在外面敲我的門。
我起身去開門,他站在門外,玉樹臨風,英俊帥氣。
可我看著他,卻覺得他像是一條冰涼的,吐著芯子的毒蛇。
「一個人躲屋裡幹什麼呢,叫你半天了,我肚子餓了,江允禾,去給我煲湯。」
他不耐煩地開口。
我望了他一會兒,什麼都沒有說,轉身下了樓。
煲湯的時候,我多放了一味藥材。
它能短時間麻痺人的神經,讓人陷入深眠,隻是持續時間並不久。
果然,陳瑾生喝了湯,沒一會兒就泛起困來。
我等他歪在沙發上睡著。
用他的指紋,打開了他的手機。
我心裡估算著時間,仔細地翻了一遍他的手機,把所有覺得不對勁的地方,都悄悄拍了照片。
陳瑾生醒來後,並沒發現任何的不對。
他晚上如從前那樣出去尋歡,連聲招呼都沒有給我打。
但我沒有再像從前那樣給他發簡訊詢問。
我從拍下的照片裡,尋找每一個可疑的蛛絲馬跡,整理妥當後,都發給了小劉。
尤其是其中一個大額轉賬記錄,時間節點就在韓諍去雲南之前不久。
半夜的時候,陳瑾生忽然喝得醉醺醺的,被司機送了回來。
聽到動靜,我也沒有出門下樓。
但片刻後,他卻砰砰砰拍打起我的房門。
我隻能起身開了門。
他眼睛通紅,襯衫凌亂,有些落拓地靠在門邊看著我:「江允禾,為什麼不給我發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