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一晚上不回來,你這個做妻子的,就不管嗎?」
「還有,醒酒湯呢,廚房裡為什麼什麼都沒有?」
他伸手攥住我的衣襟,將我拉近到跟前:
「江允禾,怎麼韓諍人都死了一個月了,你還魂不守舍的?」
「你他嗎究竟是誰老婆,說!」
8
我平靜望著他,無聲地說了一句:「陳瑾生,離婚吧。」
他顯然怔了一下,但下一瞬,我的衣領驀地被他攥緊,勒住了我的脖子:「你說什麼,江允禾,你再說一遍!」
那個晚上,我對他第一次說出離婚兩個字,他發了很大的火,摔門離開。
我一如從前,在小藥房裡安安靜靜地待著。
門口的風鈴響了好多次,但是沒有一次進來的那個人,是我想要見到的人。
我不再如從前那樣給陳瑾生發任何信息,也不再回我們那個家。
不管他怎麼在外面亂搞,多晚回來。
家裡永遠不會有他厭棄的那個啞巴妻子守著一盞燈,煲著噴香的湯,等他回來了。
他宿醉頭疼難耐的時候,也沒有人會像我這樣不厭其煩地給他按摩,直到十指酸痛。
被寵壞的人,是不習慣突然的冷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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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他忽然半夜跑來藥房找我。
也許是因為喝了很多酒的緣故,他抱著我,叫我老婆。
「老婆,你為什麼不管我了,你是我老婆,你為什麼不管我,不催我回家?」
「你從前不這樣的,你那麼愛我,江允禾,你必須要繼續愛我!」
我愛了他十年,瞎眼了十年。
多可笑。
第二天中午,我在藥房裡暈倒了。
店裡客人幫忙打了 120,我被送到了醫院。
醒來時,我身邊竟然圍著很多陳家的人。
我懷孕了,陳瑾生是這一輩的獨苗,他祖母盼著這一日,盼了很久很久了。
長輩ṭüₖ們陸續離開後,陳瑾生坐在我床邊握住了我的手,溫柔又歡喜:
「允禾,我們有寶寶了,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一個孩子嗎,現在孩子來找我們了……」
我緩緩抽出手,安靜望著他。
陳瑾生臉上的笑有些凝滯了。
我的手落在依舊平坦的小腹上。
我的神色,顯然嚇到了他。
「江允禾……你想都不要想,你敢不要我的孩子,我會親手掐死你!」
是,我不會要他的孩子,我不會要一個身上流著毒販的血的孩子。
我不會要,一個如此骯髒,如此惡劣的男人的孩子。
從醫院回去後,陳瑾生讓人寸步不離地守著我。
他不再外出,每日除卻去公司,就待在家裡。
甚至還笨拙地討我歡心,第一次買了鮮花送我。
我插瓶的時候,陳瑾生從後面輕輕抱住了我。
他親吻著我的唇角,一遍一遍念我的名字。
「我把外面的女人全都打發了,以後,我就守著你和女兒好不好?」
我的手指頓了一下,我曾告訴過他,我想要生個女兒。
因為自己吃了太多的苦和委屈,所以想要有個女兒,把全部的愛都給她。
眼眶漲痛得厲害,孩子真的是無辜的,隻是他來的太不是時候了。
若是把他帶到這個世界,才是真正的不負責任。
我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轉過身來。
拿起陳瑾生的手,在他掌心裡一筆一劃寫了一個乳名。
思思。
他永遠不可能來到這個世界的,但我這個做母親的,會永遠思念他。
「你想要給寶寶取名叫思思嗎?」
陳瑾生驚喜地望著我,他以為他如此輕易就哄好了我。
以為我仍然愛他到無法自拔。
我點點頭。
「好,就叫思思,我和允禾的寶寶,就叫思思!」
陳瑾生狂喜地抱著我,不停親吻著我。
我如從前一樣溫柔地做著他的小妻子,按時去產檢,乖乖地吃著補品。
他不再讓人寸步不離地守著我,也不再幹涉我偶爾出門。
隻是,我提出離婚那天摘下了婚戒,一直沒有戴上。
他顯然耿耿於心,幾次提醒我戴回婚戒。
但我並沒有照做。
韓諍的同事小劉給我打過幾次電話,每次我都把記錄刪的幹幹淨淨。
陳瑾生的賬戶有多筆巨款匯往緬北。
那個害死韓諍的線人,雖不在其中,但有一個賬戶的戶主,卻輾轉和他有關。
有些東西,開始緩慢地浮出水面。
夜裡他睡在我旁邊,我忍不住看向他的臉。
熟悉的英俊的他,卻怎會是一個披著狼皮的惡魔。
五月中的時候,我懷孕已滿三個月。
那天夜裡,韓諍的墓地被人惡意毀壞,骨灰無存。
他母親知道後,心髒病突發,離開了人世。
我心底的某一根弦,像是驟然崩斷了。
第二日,陳瑾生仿佛心情很好,給我買了半屋子的奢侈品。
陪我吃燭光晚餐。
他喝醉了,我撫摸著微微隆起的小腹,一步一步走在院子裡的月光下。
對不起啊,孩子,媽媽不能把你帶到這個世上來。
但是沒關系的,媽媽會陪著你一起走。
9
別墅裡的大火燒起來時,我聽到了無數的尖叫和呼喊救命的聲音。
不想傷及無辜,火起時,是白日,大家正忙碌的時候,所以他們都得以安全脫身。
我是個啞巴,無法呼救。
更何況,我也不願意呼救。
我手裡緊緊攥著那條平安扣手鏈。
大火燒過來的時候,我捧著平安扣,眼淚一滴一滴落了上去。
上面好似有一滴暗色的血跡。
那天韓諍受了傷,也許是他不小心把血蹭上去了。
我的眼淚落在了血漬上,淚和血,緩慢地交融在一起。
火舌舔著我的身體,我本能抱緊了自己的小腹。
真疼啊,皮肉燒焦原來是這樣的疼。
可是韓諍疼不疼?
受盡酷刑折磨的韓諍,當時是不是也這樣的疼?
韓諍……
你說過你最放不下我,最舍不得看我哭的,那現在,我哭成這樣,疼成這樣,你為什麼還不來找我?
別墅的主樓燒成了廢墟。
消防員找到我的時候,我和肚子裡的孩子,已經被燒成了焦炭。
陳瑾生憑借我刻意戴上的婚戒,確定了我的身份。
別墅裡的佣人都哭了,隻有他,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他甚至還能平靜地對消防官兵道謝。
他不喜歡我,家裡人都清楚。
但我死得這樣慘,他的刻薄寡恩就顯得格外不近人情。
但誰都沒想到,我下葬那一日,他穿著我最喜歡的白色襯衫,我們婚後,他一次都沒穿過的白色襯衫。
在我的骨灰下葬那一瞬,他竟是瘋了一樣跳入了我的墓穴,要與我同葬。
陳家的人七手八腳地將他拽了回來。
他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手裡緊緊攥著從我屍體上取下的那枚婚戒。
我曾對他說過,如果我傷心了,就會把婚戒摘下來。
但如果你哄好我了,我仍然會一如從前那樣愛你,會再次戴上婚戒。
而我死這天,剛剛把摘下的婚戒戴上。
我是故意的。
沒人知道陳瑾生為什麼會如此的痛不欲生。
陳家人以為,也許他更舍不得的是我肚子裡的那個孩子。
畢竟陳家就他這根獨苗。
但也許隻有陳瑾生自己清楚。
也許——
不是為了羞辱韓諍,不是迫於祖母的壓力。
不是天長日久的習慣,不是日久生情的羈絆。
是從一開始相遇,就埋藏在心底的那顆種子。
經年累月之後,方才敢正視,方才發芽開出了花。
我的慘死,似乎壓垮了後知後覺的他。
更何況,他深以為,我死去時仍深愛著他。
心魔就此纏上了陳瑾生。
他大病一場後,開始了渾渾噩噩的人生。
他花天酒地,沉溺於酒精。
喝得胃出血不省人事。
拼命地糟踐自己的身子。
甚至還染上了毒癮。
沒人知道,我臨死前那段時間,常給陳瑾生煲湯,他的毒癮,就是從那時候染上的。
祖母對他失望透頂,曾想盡辦法想讓他留下一兒半女,隨他自生自滅,但一直沒能如願。
隻是終究便宜了他,小劉收集的關於他的全部罪證一一落實,正要抓捕判刑的時候。
陳瑾生就因吸毒過量,渾身潰爛散發惡臭死去了。
陳瑾生死後,陳家隨即四分五裂,幾年後就落魄破產。
而我,卻一縷幽魂飄落在那條平安扣銀手鏈上,直到親眼看著害死韓諍的所有人都一一死去。
方才釋懷離開。
隻是我怎麼都沒想到,我會回到十年前。
被江允珊關在漆黑的學校廁所裡整整一夜的時刻。
「江允禾,江允禾你在裡面嗎?」
十七歲的陳瑾生,焦急地呼喚著向我奔來。
他將我從冰涼的地面上拉起來,擔憂又心疼地握著我的雙肩,檢查我有沒有受傷。
「允禾,是不是嚇壞了,乖啊,沒事了,我現在就帶你出去……」
他彎腰預備抱起我。
可我卻忽然伸手推開了他。
他趔趄了一下,有些愕然地看向我:「允禾?」
我沒有說話,隻是拖著冰冷僵硬的雙腿向外走。
韓諍日記裡寫著,當時他看到陳瑾生抱我出來,我在陳瑾生懷裡哭……
說明他就在附近,他在的!
我回來了,韓諍是不是也回來了!
我的心跳得飛快,不顧一切地向外跑。
我想要大喊韓諍的名字,可我發不出聲音。
我太急,太害怕了,以至於嗓子裡又發出了古怪難聽的聲音。
外面的人都遠遠避開了我,陳瑾生卻又追了出來:
「允禾,你怎麼了?你是不是昨晚被嚇壞了,受到什麼刺激了……」
他想要拉我的手臂,但我卻一把甩開了。
外面的天還沒全亮,我四處找,想要找到韓諍在哪裡。
可是我隻看到一張一張嫌棄又嘲諷的臉。
沒有韓諍,沒有韓諍的身影!
是不是因為,韓諍的骨灰都沒了,所以,他才沒能像我一樣回到十年前?
所以,這個時空裡,根本就沒有韓諍這個人?
這個認知,瞬間讓我崩潰了。
如果沒有韓諍,那把我送回來還有什麼意義?
讓我再重蹈覆轍一次,給那個人渣禽獸一個圓滿的結局嗎?
不,那我寧願死去,寧願就在這一刻死去。
我怔怔地衝到欄杆邊,站定。
那一世,母親死後,我活著的意義和動力隻有陳瑾生一個。
而現在,我又怎麼可能再為他而活下去?
「允禾……你要做什麼?你千萬別犯傻……」
我回頭看向陳瑾生,看了他最後一眼。
他似乎怕刺激到我,沒敢靠近,隻是,為什麼?
他望著我的眼底,那份焦灼和擔憂,卻這般的真切?
但是,又與我何幹呢。
我很輕地笑了笑,轉過身,就要翻過圍欄跳下去。
可一股很大的力道,忽然把我扯了回來。
甚至還沒看清那個人是誰,就重重跌入了一個溫暖結實的懷抱。
「江允禾……」
他似乎是仍在後怕,呼吸十分急促,雙手緊緊抓著我的胳膊,念我名字的聲音都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