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夫君遇刺失蹤六年。


再見時,他已經從太子變成了放牛郎。


身旁還站著懷孕的農女,記憶全無。


手下小心翼翼:「太子妃,這親咱還認嗎?」


我看了看太子身上的牛毛,默默後退幾步。


太子是我夫君,放牛郎是誰,不認識。


1


「娘娘,那位便是太子。」


順著冬影所指,時隔六年,我再次見到了蕭明邑


——我的夫君。


他被曬的黝黑,穿著粗布短打,有些焦躁的揮著手中的鞭子,企圖讓被熱到昏昏欲睡的黃牛起來幹活。


身旁還站著為他拭汗的女子。


不如東宮院ŧůₐ內的女子嬌柔貌美,卻模樣清秀,眉目平和。


許是我們的視線太過灼熱,沒多久,他便注意到了我們。


「貴人有何事?」


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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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挑挑眉,這才仔細打量我那六年未見的夫君。


與記憶中矜貴淡漠、高高在上的模樣判若兩人。


此時的他,畏縮又拘謹。


開口便帶著對上位者的討好。


熟悉又陌生的嗓音,讓我感到了違和與不適。


冬影小心翼翼:「夫人,要認親嗎?」


悶熱的夏天,一股尿騷味兒混著汗臭味兒飄來。


我默默後退幾步:「無事,路過此地,討口水喝。」


2


我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蕭明邑所在的小山村。


我倚在寬敞舒適的馬車裡,瞧著冬影欲言又止。


她自小便跟在我身邊,最是熟悉我的脾性。


我笑了笑:「想問什麼直接說吧。」


「我們尋太子尋的這般艱難......」


我明白了她未盡之語。


六年前,太子蕭明邑遭遇刺殺。


那是大齊建國以來,最大的一場刺殺。


對方籌謀已久,招招致命。


太子手下以命護主,也隻保了個太子失蹤的結果。


那時我嫁給他不過三年。


膝下還有兩個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子。


聽聞噩耗,頓覺晴天霹靂。


東宮沒有了主心骨。


可皇帝卻不止太子一個兒子。


我怕皇帝改立太子,我與孩子們被蕭明邑的死對頭斬草除根。


又要防著策劃那一場刺殺的勢力,會不會再次對我的孩子們下手。


如此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這樣的日子,我過了六年。


「是因為那農女嗎?」


冬影問道。


我搖頭:「不,是因為一個夢。」


3


夢中,也是我派出去的人先找到的蕭明邑。


六年未見,他記憶全無。


與一個農女成親,還有了孩子。


我強壓下心頭酸澀,哪怕他變成了放牛郎,也不離不棄。


我告知他真實身份,勸他以大局為重。


而農女得知他有妻有子,傷心不已,要與他和離。


為護所愛,他每次見到我都是兇神惡煞。


怒吼著讓我滾。


我站在他們的農家小院兒前手足無措。


無奈之下,獨自歸京。


那時皇帝生病,得知真相震怒。


一氣之下雷霆手段,竟秘密派人處死了農女。


在我知道真相時,蕭明邑已經獨自回到了東宮。


他面上看不出喜怒,隻看著我與兩個孩子淡漠道:「日後我會收心,做好太子。」


我竟痴傻到真的以為他做回了之前的蕭明邑。


後來他登基,封我為後。


那時他握著我的手,溫柔至極:「我如今擁有的一切,皆因你而起。」


「阿姒,讓我再給你一場洞房花燭吧!」


貪戀至極的東西唾手可得時,人總會忘乎所以。


我沉浸在他用情之一字創造的溫柔鄉中,竟忽略了他並未到達眼底的笑意。


以至於到喝下那杯被下了劇毒的合卺酒時,依舊感覺是幸福的。


直到我腹痛如刀攪,卻叫天不應時。


他穿著帝王冕服,手中卻似捧著珍寶般拿著粗布做成的荷包出現。


荷包上的繡樣已然模糊,定是被人日日捧在手中,睹物思人。


蕭明邑神情癲狂,又哭又笑。


「若非你多管闲事,我與阿月還在牛山村裡做著男耕女織,夫唱婦隨的快活夫妻!我的阿月也不會一屍兩命,與我陰陽相隔!」


「李元瑛,你就是個多管闲事的禍害!」


我痛到嘔血,想抓著他的衣擺說話。


不!不是這樣的!


可他卻一腳踹開我伸過去的手,蹲ƭū́ₐ下來,湊近我的耳邊,說出的話近乎殘忍:「我與阿月的家沒了,我便讓你寧國公府陪葬!我與阿月的孩子沒了,我就讓你的孩子陪葬!」


4


從夢中醒來時,我已經站在了牛山村。


這個夢太過真實,真實到那疼痛似乎還停留在我的體內。


像是突然在腦海裡憑空多出來的記憶。


我本不信鬼神,直到我看見放牛的蕭明邑。


以及他身邊,身懷六甲的農女。


老實說,蕭明邑並不算一個好夫君。


東宮院內,通房侍妾並不算少,甚至還有個與我平分寵愛的劉側妃。


他深諳帝王之道,讓我與劉側妃相互制衡。


可他到底是我的夫君。


最初失蹤時,皇家、我的娘家,都投入了最大的精力去尋他,直至現在。


太子失蹤的前兩年,我沒有一刻希望他活著。


可現在,他活著與否,好像也不是很重要了。


幸運的是,我誕下的雙生子很得皇帝喜愛。


無視朝臣們改立太子的聲音,為他們取名承澤、承淵,帶在身邊親自教養。


連帶著我也頗受寵愛,皇子之妃,依舊以我為尊。


就連當初頗為得意的劉側妃,也不得不縮著尾巴做人。


從侍奉蕭明邑,變成了侍奉我。


如今,我便是東宮的主心骨。


既然沒有蕭明邑,我能活的比以前更好。


那我為何還要讓他回來呢?


5


我知道,劉側妃的母族也從未放棄尋找蕭明邑。


所以我這一次出去,對外所稱是看望位於大同府的外祖母。


回京之後,我第一時間進了宮。


皇帝病了。


說是風寒,到底臥床半月。


哪怕太醫盡力醫治,也依舊難掩病態。


他看見我時和顏悅色,不住地誇承澤聰慧。


「承澤是個好孩子,朕對他寄予厚望啊!」


皇帝的話不過家常,卻在我的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


如若我真如夢中所言,在今日就將蕭明邑的消息告知皇帝。


那我此刻,絕對聽不到皇帝這番話!


我垂眸,壓下眸中情緒:「是陛下教導的好。」


寒暄過後,皇帝累了。


擺手讓我離開。


回到東宮,我寫了封密信,讓暗衛傳遞給我的父兄。


如若那個夢,真的能夠預知未來。


那就不止不能讓蕭明邑回來。


還要讓他不能活著回來。


6


臨近傍晚,劉側妃帶著蕭承瑜過來問安。


太子失蹤那年,劉側妃與後院的兩位姨娘都有身孕。


蕭承瑜,是蕭明邑的第三子。


「兒臣見過母親。」


承瑜嘴甜,生的更像劉側妃,玉雪可愛。


我笑了笑,拿出一封早就包好的紅包遞給他。


「今日是我們承瑜的生辰,母親沒有忘記哦!」


承瑜拿了紅包,高興地手舞足蹈。


被宮人抱著去一旁玩耍。


而劉側妃卻是滿面愁容:「若是殿下還在就好了。」


聽到她的話,我心頭一跳。


她卻當著我的面開始落淚:「今日看見晉王一家團團圓圓,再想到我們東宮的孩子,竟連父親也沒見過......」


「那些個宮人也是拜高踩低的,眼見晉王近日受寵,在阿瑜的生辰宴上巴結討好吳王,姐姐,我害怕,我更不甘心啊!」


她害怕晉王登基,更害怕已是晉王妃的妹妹踩在自己頭上,永無翻身之日。


蕭明邑失蹤後,劉側妃在東宮日日惴惴不安。


蕭明邑在時,她時常爭寵。


無非是女子之間的爭風吃醋,她從未用陰司手段害過我。


所以我容得下她。


可蕭明邑不在,她怕我報復。


憂思過度,以致動了胎氣。


她不信任我,所以向皇帝請旨回到娘家生產。


可彼時宣威將軍次女即將嫁予晉王為正妃。


她這個坐的搖搖欲墜的太子側妃不免受到冷落。


更過分的是,生產那日,她險些難產,繼母卻故意阻攔來報之人見主君。


東宮的下人走投無路找到了我。


我帶著東宮護衛與太醫砸開將軍府的門時,二人竟還在酣睡......


我將宣威將軍府狀告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震怒,欲取消晉王的婚約。


宣威將軍將兵權上交,主動請辭在軍中的一切軍務。


才保住了這份婚約。


經此一事,劉側妃對娘家徹底失望,帶著孩子搬回了東宮。


也與我關系更加親密起來。


憶起往事,我對她不免多了幾分憐惜。


她的父親請辭,是為了次女。


皇帝借她的事發作宣威將軍,是為了收回兵權。


雙方的目的都達到了。


受傷的,隻她一人罷了。


我嘆了口氣,拿出帕子給她拭淚:「阿嫻,別哭了。」


「你說,殿下他還活著嗎?」


我:「......不知道。」


劉側妃,是真心愛慕蕭明邑。


把他當做自己的天。


如今天塌了,也學會用自己單薄的身體為孩子撐起一切。


可到底,她從未放棄蕭明邑。


但人都是自私的。


在得知皇帝有意於我的承澤時,我不希望任何人阻攔他的路。


哪怕是他的父親。


7


幾日後,我尋了個由頭,見到了父兄。


在密室之中,坦白了自己所有的計劃。


可沒成想,卻遭到了兄長的反對。


「阿姒,太子不能死。」


「為什麼?」


我立刻反問。


他負著手,一臉嚴肅:「夢,不能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更何況,他不僅是你的夫君,還是你孩子的父親。」


「我知道你對太子感情日漸淡薄,可你想過承淵和承澤嗎?」


我冷哼一聲:「他們對父親沒有任何記憶,沒有父親,他們能活的更好!更何況,如今的蕭明邑,恐怕一心隻有那個女人肚子裡的孩子。」


兄長嘆了口氣。


而父親始終沉默。


我知道,他們不忍心。


父親,是深得陛下信任的老臣。


而兄長也受到陛下器重。


忠君愛國,刻在他們骨子裡。


蕭明邑對他們來說,就是君。


如今找到太子隱而不報,已經違反了他們的處事原則。


我住在東宮,許多事情鞭長莫及。


父兄常年在宮外行走,此事,須得經過他們的同意。


焦灼時,我閉了閉眼。


再次想到夢中自己慘死的模樣,堅定道:「至少,在陛下和朝臣們的心中,蕭明邑不能活過來。」


「父親,冊立皇太孫的聖旨一下,您的外孫,也是君。」


一陣沉默中,我聽到了兄長倒吸涼氣的聲音。


而父親理了理衣袖,緩慢道:「冊立皇太孫前,還是讓蕭明邑,繼續做放牛郎吧!」


8


我們派出了暗衛,日夜監視蕭明邑。


他的一舉一動,皆在我掌握之中。


陛下病愈後,在朝堂之上第一次提起了立儲一事。


雖然也有部分朝臣主張繼續尋找蕭明邑。


可有心之人必能察覺,在陛下心中——


蕭明邑,已經是個死人了。


蕭明邑的黨羽落魄。


而晉王一黨則氣焰囂張。


皇帝有四子。


長子早逝。


嫡子蕭明邑生死未卜。


吳王有異族血統,上位機率渺茫。


晉王,幾乎是太子之位的不二人選。


我並未理會前朝後宮因為立儲之事卷起的風暴。


帶著幾個孩子在東宮安分度日。


一個月後,陛下壽誕,在宮中設宴。


我帶著劉嫻與幾個孩子出席。


卻在御花園,迎面碰到了被人群簇擁著的晉王妃。


她衣著華麗,眉眼之中難掩高興之色。


簇擁著她的人中,不乏過去東宮的常客。


見到我們時,面上浮現心虛與尷尬。


劉嫻在我身後不滿的咕哝:「小人得志。」


晉王妃身邊的人看到我們,靜默一瞬,隨後行禮。


晉王妃主動相讓:「太子妃為尊,您先過。」


我瞥了她一眼,頷首。


隻是路過時,聽到了她湊近時說的話:「下次誰讓誰,還不一定呢!」


劉嫻氣的想衝上前,被我攔住。


她絞著帕子委屈的落淚:「若是殿下在,定不會叫我們受這種委屈,他們豈敢這麼囂張!」


我有些無奈,回過身敲了下她的腦門:「若是他在,指不定誰讓你受委屈呢!」


劉嫻有些留戀的看著宮中的一草一木:「我在這裡住了這麼久,還有點兒不舍得離開呢......」


我笑了笑:「不舍得,那就不離開。」


宴會之上,晉王志得意滿。


準備的禮物也格外盡心。


皇帝看了之後,十分滿意:「吾兒有心。」


可下一刻,便喚了承澤過去。


「承澤,皇爺爺送你一份禮物,如何?」


遠遠看著,承澤有些惶恐。


可皇帝笑眯眯拉著他的手,當著眾人的面。


讓首領太監宣讀了詔書——冊立承澤為皇太孫的聖旨。


9


回到東宮之後,劉嫻拉過承澤,「吧唧」就是一口:「我們承澤真棒!大齊建國以來第一位皇太孫诶!」


承澤鼓著包子臉,小大人一般十分正經:「姨娘,承澤已經長大了,不能親了!」


我抿唇微笑。


而承淵與承瑜則爭先恐後的上前:「娘親娘親,我也要親!」


「姨娘,阿淵不大,阿淵可以親!」


劉嫻笑的見牙不見眼,一手摟一個,左右開親。


親完還不住感慨:「哎呀,真是峰回路轉。劉靖眼巴巴等著把我們趕出東宮,受了那麼多人的禮。你沒看到,宣讀聖旨時,她的臉都綠了!」


我笑著讓人去把聖旨供起來。


冬影卻面色凝重的上前,與我耳語:「娘娘,牛山村......」


「出事了!」


10


蕭明邑帶著那農女,離開了牛山村。


據暗衛來報,他們來的方向,是京城的方向。


我的心一沉。


難道,蕭明邑恢復記憶了?


「公子說,由您定奪。」


我瞧了一眼遠處歡聲笑語的幾人,沉聲道:「把他給我綁了,不要讓他離開牛山村半步。」


雖說冊立皇太孫的聖旨已下。


可冊封典禮未舉行,我不能讓任何潛在的變數影響我們母子的前程。


冊立皇太孫的聖旨一下,在前朝引起了軒然大波。


本朝從未在有皇子在世時冊立皇太孫的先例。


面對個別朝臣拿著祖宗之法反對質疑的聲音,皇帝也隻是撫著胡子,不緊不慢道:「朕的祖宗是天子,朕也是天子。」


「天子的話,本身就是規矩。」


一句話,把晉王一黨直接下了地獄。


許是因為愧疚,皇帝給晉王換了個較為富庶的封地。


不過我知道,晉王此人狼子野心,絕不甘心屈居人下。


不過皇帝活著,暫且還能壓制。


目前最要緊的,是承澤的冊封典禮。


與......宣告蕭明邑的薨逝的詔書。


11


六年來,東宮時常被陰霾籠罩。


如今臨近冊封典禮,宮人們個個臉上喜氣洋洋。


隻除了承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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