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接得如此迫不及待,真是教傅某心花怒放。」
他慢悠悠道:「原來殿下這麼想與傅某早生貴子啊。春宵苦短,傅某不敢辜負公主厚愛。隻是殘軀不便——殿下請自便。」
這說辭不僅侮辱了我,還貶低了他自己。
我眉頭緊皺,實在想象不到,戰功赫赫的傅小將軍是這麼個自輕自賤的混賬廢物。
……更重要的是。
我聽不到他的心聲。
06.
——難不成他不是攻略者?
想到這,我對他的最後一分耐心散盡。
一個早晚會死、無法成為我助力的驸馬,隻會是累贅。
屋外分外喧鬧,是醉酒的賓客起哄著要鬧一鬧洞房,為傅宸衝喜,祛祛病氣。
一個失了勢的將軍,一個不受寵的公主,自然不會有人顧忌分寸。
婢女阻攔,他們反倒嘻嘻笑了:「聽太子殿下說,榮安公主頗有禮儀?也讓我等見識見識!」
頗有禮儀,不就是沒有廉恥?
魏朝害怕我會將那夜之事傳出去,就率先給我扣了這麼一個大帽子,再故意示意他們在我婚房前宣揚。
這樣日後,哪怕我拿出魏朝強迫我的證據,也會被扭曲成我蓄意勾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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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朝的心思不可謂不毒。
若我真的是被養得膽小畏怯的公主,恐怕早就被這陣仗嚇得惶惶不可終日,一輩子抬不起頭來了。
更嚴重點,直接撞柱自戕,以證清白了。
可我不是。
我早就選擇了那條最難最苦的路。
日後,我會聽到比今日不堪百倍的話,若我連這點流言蜚語都扛不住,又如何與他們爭這天下?
因此,我沒有絲毫反應,自行摘了冠,解了袍,吹了蠟燭,隻著素衣站在床邊,把那堆桂圓紅棗通通掃下床去。
幽暗中,傅宸的眼睛雪般明亮。
他緩緩道:「公主可知,傅某在黑暗中亦能視物。」
我伸手抓住他身下的褥子,用力一掀一卷,把傅宸裹成個春卷,推到床榻內側。
「那又如何?」
平靜地在外側躺下,我閉上眼:「睡吧,驸馬。」
黑暗中,我聽見傅宸一聲比一聲粗重的呼吸。
他大概是覺得屈辱無力,但誰讓官大一級壓死人,最終,他也隻能啞聲:「是,公主。」
07.
第二日我醒來,正與傅宸面對面。
那張足以令人擲果盈車的臉距離我不過一拳的距離,任誰晨起看到這張臉,心情都不會太差。
因此,我心平氣和地按住他繞著我發絲的手:「松開。」
傅宸揚唇一笑:「公主是傅某的妻子,我與自己的妻子恩愛,難道還不行嗎?」
語氣上挑,又壞又不正經,像是個兵痞子。
我冷了語氣:「傅宸,你我不是夫妻,而是君臣。」
他手指微頓,神色莫測,語調陡然沉鬱下來:「......公主與臣想象中,大不相同。」
我抽回自己的發絲,俯視著他。
心想,你也一樣。
我雖然困於後宮,但憑借著聽心音的本領,不著痕跡地從攻略者心底掏了很多關於未來的情報。
其中有一個攻略者曾憤憤不平地對系統抱怨,說若不是魏帝晚年大搞中央集權,放任親信害死了骠騎將軍,大魏後期又怎會戰火紛紛,讓魏子珺一個女人鑽了空子?
他口中的骠騎將軍,大概就是傅宸吧?
在知道父皇選了傅宸作為我的驸馬時,我就將這個人和這句話聯系起來,並在私底下進行了調查。
最終得出的結論有兩點:
一,傅宸的腿疾卻有隱情。
二,傅宸率軍時軍紀嚴明,從不仗勢欺人,深受百姓愛戴。
這樣一個聰明人,怎麼會因為承受不住殘疾的打擊,從而性情大變,成為一個隻會調戲女人的混賬嗎?
我看著他雪亮的眼睛,問:「你討厭我?」
傅宸微微一笑:「殿下這是說的什麼話?傅某一個廢人,竟然能和公主成親,歡喜還來不及呢。」
我點點頭:「所以——你是故意的。」
「你想讓我討厭你。」
傅宸臉上的笑意僵住了。
08.
我喚人進來服侍,一同進來的嬤嬤拾起床上潔白的元帕,頓時露出復雜的表情:「公主,這......」
我淡淡瞥了一眼,見傅宸正抿著唇,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不必大驚小怪。」
我拿起匕首走到床邊,在傅宸手指尖劃了一刀,擠了幾滴血在上面,隨後朝嬤嬤揮揮手:「拿去交差吧。」
嬤嬤知情識趣地退下:「是。」
傅宸憋著氣:「你不必如此,反正天下都知我是個廢人,你何必毀了自己的清白?」
「你以為我是為了你?」
我啼笑皆非。
且不說此舉隻是為了安我那好父皇和好皇兄之心的權宜之計,就算有朝一日傅宸死了,我也斷斷不會為他守活寡。
我可是公主,雖然無權無勢,卻也有好樣貌和潑天富貴。
縱使找不到前途無量的青年才俊,找些個容貌整齊、聽話識趣的男侍伺候,也不是什麼難事。
更何況,男人都三妻四妾了幾千年了,我一個公主,享受享受怎麼了?
清白?不過是男人用來控制女人的繩索罷了。
「我的清白不會因一張帕子毀去。」
這發言無疑是驚世駭俗的,傅宸瞳孔微縮。
「……公主與臣想象中,大不相同。」
半晌,他鄭重道。
我沒有回答,轉身出了屋子。
第 108 個攻略者遲遲沒有出現,這個現實讓我心底隱隱有了一絲緊張感。
系統不惜送來一個個穿越者蠱惑我耽於情愛,阻止我上位,現在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因此,我必須抓緊時機,積累資產。
隻是談生意遠比我想象中的要難。
一些商戶見我是個女子,要麼面露鄙夷,直言要與我家男人相談;要麼趁機壓價,或是在細節上糊弄於我。
更有甚者,還恬不知恥地對我毛手毛腳,許我十裡紅妝,讓我好將方子乖乖奉上。
我一個人,硬生生讓他們想出了百種吃法。
為了隱人耳目,我也不能抬出公主的身份,一上午無功而返,連婢女都有些泄氣了。
我沉思著坐在酒樓中,心中不免也有些急躁。
在攻略者的心聲中,未來的我有著鐵血手段,在位期間,女學盛行,官場上的男女比例更是近乎持平。我死後,女帝制度也維持了五代之久,直到玄孫女在生產時血崩,被男後趁機攜子上位,才強行終止。
我憧憬著那樣的場景,可現實中,我卻連一個小小的生意都談不成。
縱使絕知此事要躬行,心裡也會忍不住有落差感。
思緒凝滯間,我撐起窗遠望,樓下的商鋪聚集了一堆人,正吵吵嚷嚷著什麼。
忽然間,一個身影闖入眼簾。
09.
我向婢女指了指:「把人帶上來。」
婢女滿臉訝異:「可公主,那人是......」
我堅定道:「那就是我要找的人。」
很快,衣著簡樸、面帶淚痕的女子站在我面前,聲音還算平靜:「貴人,您找我?」
我問:「你們在吵什麼?」
那女子大概以為是下面的吵鬧亂到了我的耳朵,面色惶恐,兩行眼淚再也忍不住,潸然落下。
她跪在我腳邊道:「回貴人,那雜貨鋪子本來是我與亡夫積攢下的產業,上個月亡夫外出時遇到山崩......」
她哽咽了一下:「亡夫......屍骨未寒,小叔子就要強霸了我們的鋪子,聯合府尹將我趕出家門!」
我緩聲道:「我可以替你做主拿回鋪子,讓你有一門賴以謀生的手藝。前提是,你自立門戶,可願?」
我不願讓她被街坊鄰居戳脊梁骨,可我更不願勞動的果實被一幫強盜摘走。
當然,我給了她充分考慮的時間。
她神情惶惶:「這......」
「三日後,我仍舊在這裡。你若願意,就上來尋我。」
拋下這句話,我起身離開。
婢女不解:「公——主子為何要與她合作?她那間鋪子又小,地段也差,想必就算得了您助力,或許也幹不成氣候。」
「確實,比起其他人而言,她所擁有的資本是最差的。」
我徐徐道:「但鋪子小,可以花錢擴建。地段差,就找人搬遷。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個女人。」
我也是方才才醒悟自己思想上的誤區的。
因為商人大多為男人,所以我下意識地去尋求與男人的合作,可我卻忽略了,性別是天然的同盟。
而剛剛那個女人,既然能在一群男人中辯駁清晰、有理有據,想必也是有能耐的人。
那我何必要舍本逐末?
我沒有再多說,隻是微微一笑:「希望她不要讓我失望吧。」
10.
大婚第三日,皇後召我回門。
我與傅宸的關系依舊不冷不熱,隻不過在出門前,我為他換了把新的輪椅。
傅宸雙眼放光地撥弄著輪椅上的機栝,手掌竟然有些顫抖:「這是......」
然而很快,他又冷靜下來,眼底藏著深思之色。
其實我能感覺到,傅宸日日消沉的心志。
每日清晨,他明明比我早醒很多,卻總是等我離開後,才叫僕人抱他去如廁。
哪怕意志再堅強,連這種隱私小事都要假手於人,整日不得起身活動,換了誰都會崩潰。
更別提,他是曾於天空翱翔的雄鷹。
享受過自由的滋味,又怎麼能忍耐折斷的雙翅?
我可憐傅宸,但也隻有這麼多了。
之所以冒險拿出此物,更多的是為了我自己。
「無功不受祿。」
我說:「聽聞驸馬有一手百步穿楊的絕技,我有一事相求。」
傅宸看著有些意外。
他扶額,無奈地笑了一下,這笑容裡多了幾分活力,依稀可以看出他往日飛揚的神採:「公主吩咐,何須用個求字?」
「臣自當竭盡全力。」
他看著我,眼尾的睫毛很濃,像是塗了漆粉,鄭重道:「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比起攻略者們的花言巧語,這句話就如同灰撲撲的石頭,讓我心裡升不起絲毫波瀾。
隻不過有求於人,我也溫聲回復道:「之前是本公主想差了,既然你我有緣做了夫妻,便不必在乎身份之差。自我還在宮中時就聽聞將軍的赫赫威名,心生向往,常想著若我是男兒,亦當上戰場上殺敵。父皇曾說,大丈夫生於天地,縱使身不能至,其志亦堅。夫君是我心中的英雄,更是大魏子民的英雄——這一點,無論如何也不會變。」
傅宸聽了,攥著扶手的手指稍微緊了些。
他低著頭,偏長的額發垂下,看不清表情。
本以為會將他感動得熱淚盈眶,誰知最後,他隻是淡淡說了聲:「走吧。」
11.
再度回到這食人的後宮中,我的心境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傅宸自己操控著輪椅跟在我身側,他殘疾之後就很少出門,此刻連肩膀都是隱隱緊繃著的。
「別緊張。」
我按了按他的肩膀,說道:「傅將軍驍勇善戰,父皇也一直記掛著你,命太醫院精進醫術,研制良方。」
傅宸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多謝公主寬慰。」
我們彼此心有靈犀,此次入宮,與闖龍潭虎穴無異。
皇帝忌憚傅家已久,皇後對我暗恨於心,若我在宮中出了意外,帝後便可正大光明地發落傅宸。
表面上,父皇確實頗為掛心傅宸的傷勢,可太醫來了又走,傅宸的傷勢沒有一點好轉。
人前皇恩浩蕩,人後冷暖自知。
我知,傅宸也知。
隻不過,被皇後慫恿來對付我們的宮妃太監們,未必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