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紅羅帳暖,熱氣匍匐,新王親自為我沐浴,本應春風一度。
我卻情不自禁的湿了眼眶。
“你我定情三載,當真要讓我去色誘佛子嗎?”
齊湛撫摸我的手略有停頓,但很快就恢復如常。
“卿卿,假誘即可,隻要讓佛子身敗名裂,未來我與你共賞江山如畫。”
“佛子不除,天下難定。”
“我需要你。”
是啊,我乃西域第一美人,容貌豔絕,曾以一舞換得藩國半壁江山。
最適合做那柄美人刀了。
自齊湛登上烏茲王位,周邊的小國紛紛遣使攜帶大量奇珍異寶,美人胡姬,忙不迭向這位西域大國的新王致敬示好。
直至佛子無故回到烏茲王庭,風向才漸漸變了。
往日對齊湛唯唯諾諾的大臣們,有不少動搖,隻因佛子是現存唯一的王子,是烏茲王位最為正統的繼承人。
佛子自幼入佛門為僧,待修行圓滿,就要正式受封佛子,統領西域佛門所有僧眾,烏茲群臣和百姓都將他奉為神明。
而齊湛,隻不過是旁系罷了。
王位岌岌可危,齊湛對佛子觸碰不得,隻能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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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前幾日,王後的兄長向齊湛進言:“佛子少時曾戀慕貴妃娘娘,貴妃色藝雙絕,或可為王上所用。”
是以,齊湛親自為我沐浴過後,我身著一身殷紅的薄紗舞裙,進入佛子寢殿。
翌日清晨才出。
佛子破戒的消息在齊湛的助力下,很快就傳的沸沸揚揚。
自此,世上再無佛子,隻有流連人間的瘋和尚。
而我,也成為了人人喊打的禍國妖妃。
罪不容誅。
回到寢殿之後,我整個人都癱軟在地。
齊湛稍後就過來了,他摒退了所有宮人,就那麼冷眼瞧著,任由我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卻再也沒有像往常一樣把我摟進懷裡。
“卿卿,昨晚,你和佛子是不是真的發生了什麼?”
“聽宮人報信的時候說,侍衛破門而入之時,你正與佛子交頸而臥,唇齒留津……”
“現在佛子瘋癲離去,僧眾要我給他們一個說法。”
“我已盡全力護你周全。”
“從今以後,你便是烏茲王庭中最下等的奴。”
我倏地抬起頭來,望著眼前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枕邊人。
“你說什麼?”
“明明是你要我去色誘佛子破戒,保你穩坐王位無虞的啊!”
“到頭來,你不護我、憐我,竟還要棄了我嗎?”
齊湛蹙眉,看著我的神色之中頗為不耐煩。
“隻是權宜之計,你懂點事。”
說罷,那個口口聲聲要與我共賞江山如畫的男人,拂袖而去。
2
往日裡門庭若市的朝鳳宮,此刻已是一座徹徹底底的冷宮。
我的吃穿用度,也成了宮中最末等的。
甚至偶爾會有餿了的飯菜。
但不知為何,齊湛每天都會偷偷到我這裡過夜。
他睡床,我睡地下。
常聽他夢中囈語,自佛子叛佛後,瘟疫之風便從烏茲王都可是蔓延,有席卷整個西域之勢。
一大師說,這是佛祖對烏茲乃至西域降下的天罰。
佛子破了色戒,佛將不佛。
若要破了此災,隻能將我這個罪大惡極的妖女獻祭出去,以消諸佛之怒。
百姓終日惶恐,寢食難安,甚至有些膽大的聚眾於烏茲王庭,誓要讓齊湛把我交出去。
但這些,齊湛從未和我說過。
恐是良心發現,覺對我不住了吧!
許是長時間的營養不良,有次他晚上過來的時候,發現我暈倒在地上。
我醒過來時,正好對上他那雙要吃人的眼睛。
齊湛說,我腹中有了孩子,經太醫診斷是三個月。
齊湛說,孩子不是他的。
還未等我從床上坐起來,他就朝我扔過來一包藥。
低頭看去,一包墮胎的紅花落入眼中。
“齊湛,我腹中胎兒是你的血脈。”
我趕緊解釋,盼望著他能信我,放過我,也放過我腹中的孩子。
卻沒想到,這幅反駁的模樣徹底惹怒了齊湛,他眸中冷意更甚。
“夠了!三個月前你色誘佛子,苟且模樣諸多侍衛都親眼所見。”
“想來這個孩子也是那時候留下的。”
“我明明和你說的是假誘,誰知你竟按捺不住骨子裡的淫賤,假戲真做。”
“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握著紅花的手緊了又緊,喉中酸澀隻能強忍著壓下。
“喝了,多說無益,今日必須拿掉這個孽種。”
齊湛眼神凝在那紅花上,言語中不容置疑。
我沒有回話,隻是撫著腹部。
這腹中是他的孩子,是四月胎,不是太醫口中的三月胎。
可他不信啊。
見我沒有動作,齊湛將大量的紅花全部放入碗中,並喚來兩個粗壯的宮女,強行給我灌下。
很快,密密麻麻的疼痛蔓延全身。
即使唇被咬的血肉模糊,我都不許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我們的孩子終究是沒了。
伴隨著劇烈的疼痛,紛亂的記憶湧入腦海。
我對齊湛,是一見鍾情。
烏茲向來以舞樂聞名,而我早就憑借豔而不俗的舞姿盛名在外。
世人皆知,我的舞蹈,兼具西域濃墨重彩的風情,又有中原的華美莊嚴之相,若得一見,不負此生。
更有甚者,西域一小國君主,向烏茲王發出信函:願以半壁江山換我一舞。
那年,我受舊王之邀為聯誼宴獻舞,一眼就注意到了宴席角落中的齊湛。
他是舊王從荒漠中撿來的孩子,並不受寵。
但緣分就是這麼奇妙,隻那一眼,我便認定了他。
猶記得那年花前月下,他執我之手,立下情深誓言:
“我齊湛在此,上啟諸天神佛,下告黎民百姓。”
“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得卿卿足矣。”
“不相欺,不相負。”
“若我為王,她必為後。”
“且六宮無妃,一生一世一雙人。”
愛來的太過熱烈,初次懷春的少女難免被蒙蔽了雙眼。
我幫他討舊王歡心,幫他籠絡朝中大臣。
成為他手中那柄最鋒利的美人刀。
最終,害人害己。
3
被強灌下紅花後,齊湛再也沒有來過我這裡。
聽甬道過往的宮人說,瘟疫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席卷整個西域,民眾沸反盈天。
“清君側 ,斬妖妃!”
“她勾引佛子,使得天降大疫,不得好死。”
“妖孽啊。”
……
烏茲民眾乃至他國使者都容不下我這個妖女活著危害人間。
許是頂不住壓力,齊湛妥協了,賜我腰斬之刑。
腰斬嗎?
用利斧從腰際铡下,把上半身放到那桐油板上,這樣血流不出來,痛苦異常。
人真是奇怪的動物。
當你在高處時,他們會嫉妒豔羨;當淪落到卑微,他們便闲看好戲。
刑場,我隔著很遠都能感覺到人們的喜悅。
“她死了,我們就有救啦!”
“勾引佛子,離經叛道,她就是個禍害。”
“若不腰斬妖女,瘟疫就會蔓延整個西域啊。”
“快铡死她,铡死她!”
我抬眸看向高臺上的那人,示意他過來,離我近一點兒。
當龍紋靴到我跟前的時候。
“湛哥哥,你真的要我死嗎?”
“嗯。”
“你也覺得我是妖女?”
他盯著我看了半晌,然後像以往無數次一樣,把我緊緊摟在他的懷裡。
刻意壓低了聲音道:
“卿卿。”
“你也看到了,瘟疫來勢洶洶。”
“大師說腰斬之刑可消滅邪祟,我別無選擇。”
“為了烏茲乃至西域子民,你就忍忍。”
“若有來世,你依然是我的妻。”
我怔怔的望著眼前這個深愛了多年的夫君,隻覺陌生。
這些連三歲孩童都不相信的謊話,他是如何說得出口的?
真以為我還會犯傻嗎?
我努力在臺底眾人中搜尋著那一抹玉白袈裟,聲淚齊下:
“佛子持戒甚嚴。”
“那夜我以身誘之,奈何佛心依舊。”
“瘋癲之狀隻是表樣。”
“萬千罪責,皆系……”
話音未落,重重弓箭護衛之中,一支利箭突如其來,分毫不差的刺入我胸口。
瞬間血花噴湧,我原地趔趄,驚愕地望著齊湛。
他率天子親衛來觀刑,就是擔心我將他的不堪抖落出來嗎?
縱使往日恩愛雨露,纏綿悱惻,帝王之心,殘酷至斯。
齊湛再次攬我入懷。
我順勢伸手,抓住他玄底金紋的衣襟,貼近他耳邊,一字一字的說出那句錐心的遺言。
“佛子不能人道,孩子是你的。”
聞言,齊湛心中猛然一驚!
4
齊湛勃然大怒,吼道,“醫官!醫官……”
他速來喜怒不喜形於色,竟也會失態至此嗎?
隻可惜,我再也沒有氣力抬頭,看不到他的面容,此時該是震怒,還是憤恨,或是痛惜?
......
佛子依舊是一席玉白袈裟,如同神祗,緩緩走上高臺。
“阿彌陀佛。”
“生老病死,皆為世間定數,瘟疫乃時疾一種,非女施主所至。”
“若要除疫,淋無根之水即可。”
“執念而生,執念而亡,一念放下,便是重生!”
“待我為女施主誦一段往生經。”
《涅槃》、《度亡》二經,都是佛家超度死者往生之經,有隔絕鬼氣,平息冤怨之用。
次日,老天爺下起漂泊大雨。
百姓們紛紛跑出家門雀躍歡呼,迎接這無根之水的洗禮。
所謂無根之水,也正是這還沒有落到地面的雨水。
以後他們終於不用再為瘟疫擔驚受怕了。
佛子歸來,西域佛門僧眾無不松了一口氣,還好破戒瘋癲隻是脫困之計,他們內心深處的信仰從未崩塌。
……
西域的一個偏僻小道上,有對烏茲母女正在趕路。
“阿姆拉,貴妃娘娘真的死了嗎?”
“是啊,紅顏薄命,也是可惜。”
“她做錯什麼事了嗎?”
阿姆拉沉默了一會:“如果一定要說她做錯什麼的話,應該就是,她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男人吧!”
是啊,所愛非人。
似乎每個人都得到了美滿的結局,唯有齊湛。
自我死後,齊湛抱著我的身體,踉踉跄跄的回到了烏茲王庭。
他將太醫打入天牢,嚴刑逼供。
這才知曉,王後嫉妒我天姿國色,憂懼我奪走君王之心,後位不穩,故而伙同娘家人為我設下此陰謀。
齊湛用手輕輕碰了一下我的臉,臉早就沒有了溫度。
僵硬、冰冷,甚至還有些慘白。
啪嗒,啪嗒。
不經意間,齊湛已經淚流滿面。
“卿卿,你醒過來看我一眼好不好?”
“是我錯了。”
“我不該讓你去為我色誘佛子破戒。”
“不該因為懼怕流言,棄了我們的孩子。”
“更不該聽信小人讒言腰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