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湛哥哥為你撐腰,你醒過來好不好?”


齊湛一夜連下兩道聖旨:


其一,王後善妒,廢後位,賜白綾;其母家男子代代為奴,女子世世為娼。


其二,是罪己詔,將自己對卿卿的的薄情寡義以及對佛子的肆意構陷大白於天下。


若是心愛之人不在,這王權富貴,滔天權勢又有何意義!


隻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


齊湛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好幾次都昏厥了過去,王庭眾人看了,無不對這位冷血殘酷卻悔恨不已的君王,又愛又恨。


烏茲新王以狠辣手段逼宮篡位在前,舍棄自己貴妃色誘佛子在後,一樁樁,一件件,皆是失德之舉。


本來,烏茲百姓在得知事情真相後,是打算聯合佛門僧眾逼齊湛讓位給佛子的。


一個無德無義、構陷佛子、背棄妻兒之人,不配為王。


而佛子在俗家時,本就是烏茲正統的王位繼承人。


西域諸國歷來信佛,佛子貴為佛門至尊,不是君王,卻更甚君王,一身可抵百萬兵。


由佛子即位,烏茲百姓定全然信服。


奈何佛子屬實朗月清風,不慕榮華,以一句“佛門中人不參與王庭政事”為由回絕了好意。


齊湛依舊是烏茲的王。


是一個被佛子寬宥過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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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卿卿,你別走……”


齊湛又一次從夢中驚醒,昏黃的燭光中,他焦急的撫摸著那個曾經疼愛了無數遍的嬌軀。


卻怎麼也摸不到了。


屍體竟然消失於無形。


“傳旨,就算把王庭掘地三尺,也要把卿卿找到。”


他整個人踉跄在地,靠在床沿邊,看著空蕩蕩的寢殿,還有空空的床榻,心髒的位置早已被掏空。


人去樓空空寂寂,往昔甜蜜已難覓。


他頹廢的望著前方,眼神空洞看不清一物。


他不僅丟了卿卿的心,還丟了卿卿的身,就算要葬於王陵也隻得立衣冠冢。


全身好似被撕碎般徹骨疼痛,空空的黑眸再次滑落滾燙淚水。


朦朧間,眼前好似出現了卿卿的音容笑貌。


“湛哥哥,陪我出宮吧。”


齊湛笑著伸手過去,“好,我陪你。”


就當他的手要觸及到卿卿時,影像瞬間破裂,四分五裂不留一點痕跡。


“卿卿……”


齊湛慌亂的起身奔過去想要拉住心愛的人,可是哪裡還有她的蹤跡。


眼底再次泛起潮意。


他感覺窒息的疼。


“湛哥哥,大半夜的不睡,怎麼有批不完的奏折啊?不等你了,我要先睡了。”


身後再次響起卿卿賭氣的話語,他急忙轉身去看。


卿卿是在生他的氣嗎?


瞧,這不是在背對著他睡在床上嗎?


齊湛踉跄著跑過去,看著卿卿假裝睡著的側顏,欲俯身將卿卿攬住,可是,他觸及到的隻是那一條卿卿蓋過的寢被。


“卿卿,我錯了。”


“回來吧。”


“我不能失去你啊。”


他緊緊捏著卿卿的寢被哭的撕心裂肺。


萬千火把照亮了整個王庭,今夜仍是一個不眠之夜,後宮眾人也不得安寢。


齊湛感覺渾身冷的像掉入冰窟,他何曾想過有一天他會送卿卿歸去?


腰斬是假的,隻是做給世人看的。


可他卻忽略了親衛對“禍國妖妃”的痛恨。


記得卿卿曾經對他說,若是待他們百年之後,她一定要先死,否則他不在了她會孤單。


一語成谶,如今戲言竟是成了事實。


可是,這尚未到百年,她怎麼可以棄自己而去?


齊湛坐在地上突然抱著頭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


這一刻他說不出一句話,除了放聲大哭之外,再也無法思量其它。


他感覺自己被剝離了靈魂,整個人也好像被狠狠撕裂,那顆心被活生生地挖走,隻剩下空蕩蕩的軀殼。


6


齊湛哪裡想得到,此刻的我已經逃出了王都。


在一所破舊的寺廟裡。


和佛子。


佛子正在佛前打坐,一襲華貴的玉白袈裟裹身,背影清俊冷冽,如寒崖立雪松。


我蓮步輕移,低身從後擁住了他,衣衫半褪,唇在他耳邊廝磨。


“佛經上說,凡有所相,皆為虛妄。”


“那我面前的你,是什麼?”


“若是實相,堂堂西域聖僧國師,竟攜帶一宮妃出逃,何其荒謬!”


“可若是虛相那……”


我用自己染了豆蔻的玉指,一一點過他的五官,攀上他壯闊緊實的肩背,再一寸一寸遊進袈裟下的胸膛。


氣息灼熱,體膚滾燙。


正當我意欲繼續向下摸時,就被一隻粗粝的手掌鉗住了腕。


“諸相非相,皆為虛空。”


“女施主並非大惡之人。”


“萬不可再走錯了路。”


我緩緩抬起頭來,見他的喉結雖動了動,佛心卻是一如既往的堅定。


“那夜我不忍你破戒,是為我腹中齊湛之子。”


“今夜我撩撥挑逗你,是為自己這漂泊之身尋個依靠。”


“我向來自私自利,你何必救我這個妖女?”


“佛子,你看錯人了吧!”


他看了我半晌,更加用力的攥緊了手裡的佛珠。


“女施主不是妖女。”


字字鏗鏘。


認識齊湛前,我自恃美貌,踐踏過無數真心,片葉不沾身。


認識齊湛後,我為他排除朝堂上的異己,鋪平登位之路。


甚至答應了他色誘佛子的荒誕要求。


若非那夜我小腹驟然疼痛,恐怕……


真是成也美色,敗也美色,落得今日下場,本就是我咎由自取,罪有應得。


但佛子卻說我不是妖女。


我心中酸楚,死死咬著嘴唇:“我才不要你可憐我。”


在西域眾人都辱我,罵我之時,他說我不是妖女,我命不該絕。


將我的屍體帶出王庭,給我服下西域靈藥“凝香丸”。


而這“凝香丸”,乃佛家至寶。


整個西域也隻有兩顆。


一顆在佛子這,另一顆下落不明。


恍惚了片刻,我仰起頭,舉頭望向佛龛。


兜率諸天的未來佛端坐千瓣蓮,左右結與願印,右手作無畏印,悲憫睥睨著眾生苦苦掙扎。


“神佛在上,我沈卿卿在烏茲王庭中滿腹算計,巧言令色,罪孽深重。”


“我願受煉獄之苦,隻求所逝之子早登極樂。”


“齊湛與我,生生世世不復相見。”


佛子,謝謝你。


我將佛殿的大門打開,獨自一人沒入蒼茫夜色之中。


聞著帶著花香的氣息,感覺好久都沒有這麼舒暢了。


終於可以脫離牢籠恢復自由。


可是,明明是自己一直向往的自由,為何總覺得缺少了什麼?


貪嗔痴,愛別離,求不得。


不過黃粱一夢。


……


7


五年後,朝鳳宮。


齊湛在床榻上緩緩睜開黑眸。


每一次他都會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另一側,可是每一次他都沒能等到他想要的。


無力地起身洗漱完畢,更換朝服。


離開寢殿總是再回頭看上一眼。


記得以前這個時候,卿卿總是看了他一眼後又懶懶地往被子裡鑽了鑽,隨後翻個身繼續睡去。


可是現在,床榻空空。


吞下心頭苦澀,齊湛拖著疲憊的腳步走上朝堂。


紅顏消,君心亡,從此君王不展顏。


月上枝頭星滿天,齊湛獨自坐在御書房內看著眼前的奏折。


眼眸看向左前方,桌上擺放著卿卿愛吃的糕點,可是已無人會去動用半分,每日替換,隻望卿卿歸來之時能即刻享用。


回想起當初,他坐在龍案前批閱奏折,卿卿坐在左前方的喝著茶吃著糕點,時不時朝他看來。


他未抬頭,可是嘴角會不由地上揚。


卿卿見他不予理睬,便會端著糕點坐到他的身旁,瞧著他埋頭批閱著奏折,便會問:“湛哥哥,你不累嗎?”


如今,沒有人會問他累不累。


沒有人會強行蓋上他的奏折拉著他去休息。


沒有人會跟他說,奏折永遠批不完,可是精力總有用完的時候,不可以提前用了傷了身子。


再也沒有人會那般真心對他。


雙手緊緊地捏著奏折,掏空的心口仍是痛得窒息,闔上眼眸,熟悉的溫熱再次滾落。


卿卿,我好想你啊。


翌日,齊湛下了朝便去了王陵。


自卿卿走後,除了朝鳳宮和御書房,王陵便是他最常去的地方。


在那裡他可以靜靜地跟卿卿說著心底的話。


在那裡他可以跟卿卿說,他想她,好想好想她。


在那裡,他可以跪在卿卿面前請求卿卿的原諒。


在那裡,他不是君王,他隻是卿卿的夫君。


“卿卿,湛哥哥來看你了。”


齊湛輕撫墓碑用龍袍擦淨上面的一絲灰塵,看著卿卿的名字,他眼底掩飾不住心頭的傷痛,“有沒有想我?”


說完,齊湛垂眸苦澀自嘲一笑,卿卿又怎會想他,卿卿是那麼恨他。


可是沒關系,他不怪卿卿,因為這是他應得的。


“看,又是入春了,這裡的天氣陽光明媚,卿卿什麼時候陪我一起去釣魚?”


“還在生湛哥哥的氣嗎?”


齊湛腥紅著眼眸看著卿卿的墓碑,低眸拾起地上的小鑿子,用心復刻著心上人的容顏。


堂堂一國之君,絲毫沒有顧及自己的形象,就這麼跪在卿卿的墓碑前。


墓碑上卿卿的笑容依舊,可是他卻無法再展顏。


英雄淚,紅顏笑,何日方能再續斬斷緣?


“卿卿,為何你能夜夜入我的夢中,卻不肯回來再見我一面?”


伸手輕撫卿卿的面容,指尖冰涼,再無往日的溫度。


每當想到曾經種種,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都讓他無法承受。


他也終於明白:美人情重江山輕!


如果能重新來過,他必定會愛她、憐她、信她。


得一人心,白首不離。


有她便是天下。


隻可惜,卿卿不會再給他機會,沒有如果。


8


西域小國之間突發暴亂,徵戰不休。


作為西域大國的烏茲,也免不了禍事。


罪不容誅。


「他鬼」入夜,他站在帳篷外,抬頭望向高掛在空中的皎潔彎月,好似卿卿笑起的眉眼。


卿卿,你會擔心湛哥哥嗎?


他抿唇看著那一輪彎月,心底有說不盡的話。


十萬大軍果然浩浩蕩蕩往兩國交界處而來,我跪在百姓中央一直都不敢抬頭,雖然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可是心底還是會升起懼意。


“主帥來了。”


那主帥一身戎裝英姿勃發,她不會看錯,她又怎麼可能看錯。


那個人不是齊湛又是誰?


然而,讓我滿腹疑雲的是,如今的齊湛竟是萬千白發一瀉而下。


他怎麼會這樣?


不知為何,心中竟然刺痛起來。


但我離開他的念頭絕不動搖,決定放手就不能回頭,否則最終受傷的隻會是自己。


經歷了假誘佛子、流掉骨肉、腰斬以及箭傷之後,我怎麼可能還會相信他。


齊湛緊蹙著眉心視線落在前方,甚至連百姓都沒有入眼。


望著前方的碧空,隻是希望卿卿能陪在他身邊,若是當真戰死沙場,他也隻希望她能原諒他,願意與他在天際攜手。


隻不過越是往前行他的心口越是揪得緊,自己也道不出個所以然來。


抬手撫了撫心口,心又沒來由地狂跳不止。


難道她此時真的陪在他身邊?


或者已經坐在了他的馬上?


鬼使神差地轉過頭看向自己的身後,可是什麼都沒有。


他突然開始自嘲,即使是她的魂魄陪伴著他,他又怎麼可能看見?


卿卿啊,我們可有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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