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流淚,為了不發出聲音,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腕。
可我沒想到,林老師來到了我家。
她拿著一個信封,放到我爸媽面前:「這裡面是一萬塊錢。」
我愣住。
我爸媽也愣住。
這是他們半年多的工資。
因為南家寶吃吃喝喝,他們幾年都攢不下。
半晌,我媽訥訥開口:「老師,這是?」
林老師笑著拉著我的手:「南竹中考第一名,這是市裡高中拿來的獎學金。那邊說了,這孩子如果能去,學雜費全免。」
我一愣,猛地看向林老師。
我從沒聽說過這件事。
也已經不是不懂事的年紀。
幾乎瞬間,我就回過神來。
這錢,是林老師給的。
我爸看了一眼錢,又看了一眼林老師:「隻上學還能賺錢呢?」
林老師搖頭:「一般人不能,學習特別好的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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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以後南竹上了大學,還有獎學金、助學金,家裡困難也能申請助學貸款畢業之後還,這些都是不用家裡添錢的。南竹是個好苗子,大學畢業之後出息大著呢。我聽說你們現在就在老家給她說媒了,村裡彩禮能給多少錢?以後南竹能賺多少?你們一家人還算不出這個賬嗎?」
林老師聲音柔和,卻堅定不移地站在我的身前。
而我隻能望著她洗舊的衣服,簌簌落淚。
我送林老師出去。
見後面沒人跟上來,她偷偷遞給我一張卡。
「對不起,老師騙你了。你之前的日記,老師也看了一點,我保證,就一點點。」
林老師嘆了口氣:「當初……我也是,家裡隻肯拿錢給哥哥上學,我……」
「林老師……」
林老師眼睛彎了一下。
她也才二十多歲。
「可現在老師想做什麼都能自己做主,你隻管好好學習。你到大學的錢我替你拿,就打在這張卡裡,當是借你。未來是要還的,懂了嗎?」
我太想念書了。
捏著銀行卡一邊掉淚一邊點頭:「懂。」
7
因為是中考狀元,我被市裡最好的高中錄取了。
我第一次見那樣大的校園。
門口寬闊又氣派,開學那天還有漂亮的噴泉。
與老城區破舊的初中全然不同。
這裡的女孩更漂亮、男孩更陽光,他們身上都是青春與朝氣。
而我,沉悶緘默,依舊那樣格格不入。
我戴著厚厚的黑框眼鏡,劉海擋住雙眼,這似乎能給我更多安全感。
原本因為我的成績對我寄予厚望的老師,也在看到我的沉悶與怯懦時失望地搖了搖頭。
高中,是必須要住校的。
我因此而有了一些喘息的空間。
可沒過多久,我在學校的日子就難過起來。
起因是學校論壇裡的校花評選活動。
有人發帖說見過我摘下眼鏡的樣子。
覺得我比夏暖暖還要漂亮。
夏暖暖是我們當地一個傑出企業家的女兒。
她不愛穿校服,總是有各種時髦的衣服。
還顯稚氣的臉上總是化著濃妝,就連指甲上都貼滿了亮晶晶的鑽。
平時囂張跋扈,誰都不放在眼裡。
那是跟我完全兩個世界的人。
可就因為論壇上這一句話,我被霸凌了。
以她為首,還有幾個小跟班,在晚飯時把我堵在了女廁所。
捏著我的下巴逼我跟她對視。
漂亮的眼睛裡都是陰狠。
「土包子還當自己是天仙?髒死了,衣服多久沒換了,都有臭味了吧?」
「就憑這張臉,你就覺得自己是校花了?!」
「打你,我都嫌髒了自己的手!」
話音落下,她的跟班立刻得令上前。
對我拳打腳踢。
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生,力道卻完全不輕。
她們一邊打,一邊惡聲質問:「長了一張婊子臉裝什麼清高?」
「惡心的土包子!臭婊子!」
「曹尼瑪,就憑你也配跟暖暖相提並論?」
「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
這樣的圍堵發生過幾次。
我鼓起勇氣,去跟班主任說了這件事。
剛剛入職的女教師,正是最有正義感的時候。
她聽了我的描述,非常氣憤。
去找那些人逐個談話,要請他們的家長來學校。
甚至打算上報教務處,給他們處分。
我以為,他們會收斂。
可我錯了。
與夏暖暖擦肩而過時。
她做著精致美甲的纖長手指掐住了我的胳膊。
很用力。
幾乎掐進皮肉。
「你死定了,」她漂亮的面孔有些猙獰,「告狀精。」
沒過多久,願意幫助我的班主任就被調離了崗位。
我沒再在學校裡見過她。
隻聽說,她被調去了鄉鎮的初中。
我知道,這或許是因為我。
新老師來接替了她。
四十歲的上下的女教師,看著十分面善。
我以為新老師也可以幫我。
可她眼中卻都是恐懼。
「我不想接你們班的,可我也是沒辦法……
「我有家庭有孩子,我惹不起他們的,真惹不起,你就放過我,啊。」
我心下頓時一片冷然。
「那我報警——」
「報警能怎麼樣?!能把他們抓起來嗎?他們還是未成年!何況你有什麼證據?
「你知道他們是什麼家庭?真要鬧大了你以為沒學上的是誰?!」
沒學……上。
我被這三個字,激得一個激靈。
「……老師求求你,別惹麻煩了,忍忍吧。」
新老師面帶愧疚地勸我:「等他們玩夠了,忘了有你這個人了,也就好了……」
「玩?」
我的痛苦,在她的眼裡,就僅僅是「玩」嗎?
可他們什麼時候能玩夠了呢?
經過這次「告狀」,他們對我的霸凌愈演愈烈。
我不知道該向誰求助。
終於,我想到了一個人。
林老師。
去找她那天,下了場很大的雪。
林老師在大雪中,騎著已經掉漆的自行車,嘎吱嘎吱地往家走。
她看到我,先是一愣,而後立刻走過來,將她的圍巾繞到我的脖子上。
暖意侵襲間,我對上她的眼睛。
「你這孩子……怎麼就這樣來了?這麼冷的天,等久了吧?
「是不是錢不夠花了?老師回家給你……」
她住在一個老舊的小區。
破舊的牆體,風吹雨淋,幾乎能看到裂縫。
比我家那個筒子樓好不了多少。
我想到新老師恐懼的眼神。
想到那個被悄無聲息、無緣無故調走的老師。
那些將要說出口的話,戛然而止。
「沒事的,林老師……
「我就是想您了,想來看看您。」
8
那是我最難挨的一段時間。
我的校服永遠都是髒的。
身上,也經常有各種青紫與血痕。
除了拳打腳踢,他們開始發現,惡作劇也很有意思。
譬如椅子上的紅墨水。
桌洞裡的蛇。
我沒有示弱的。
我不想示弱。
狠狠瞪向後排哄笑的夏暖暖一行。
「你不來月經嗎?
「如果來,那有什麼羞恥,又有什麼好笑?」
我冷著臉拿出蛇。
在尖叫聲中,扔到夏暖暖的桌子上。
咧嘴笑:「小寵物,很可怕嗎?」
我在他們的毆打中開始還手,手腳被束縛住的時候,牙齒也是武器。
可我換來的,是變本加厲的欺凌。
沒有人敢幫我。
他們將我帶進女廁所,把我的頭摁到馬桶裡。
「喝水啊,騷貨。這裡的水是不是跟你一樣騷!」
偷偷在我的杯子裡倒瀉藥,讓我拉了整整三天肚子,幾乎脫水。
將我關在自習室,整整一夜。
我的衣服不足以抵御凌晨的寒冷,而因此得了重感冒,落下了好幾天課。
也是在那次期中考試。
我的成績,竟然跌到了快要 100 名。
混沌間,我意識到,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念書,不能就讓自己倒在這裡。
我要自救!
就是在那時,我注意到了江宋。
他是學校的風雲人物。
染一頭張揚的紅色頭發,手腕上還有文身。
打架、翹課、抽煙、喝酒。
喜歡騎摩託車來,校園裡都是囂張的引擎聲。
他也很帥,可敢去招惹他的女生很少。
因為太兇了。
看著不好接近。
老師拿他沒辦法。
校領導也拿他沒辦法。
同學們嘀嘀咕咕:「惹不起啊,家裡有錢,打人也狠。」
他的父母,好像比夏暖暖還厲害。
心裡隱隱產生一個念頭。
生根,發芽。
那天,我換上清洗幹淨的校服。
洗好柔順的長發,並剪短劉海。
摘下黑框眼鏡,露出一雙精致的杏核眼。
我很清楚,其實我長得很漂亮。
不然,夏暖暖不會對我有這樣長久的嫉妒與恨意。
那天傍晚,夕陽餘暉斜照在操場。
為坐在那抽煙的少年鍍上層光。
被風吹起的紅發張揚肆意,襯得他皮膚冷白。
校服松松垮垮穿在身上,腕上一塊價值不菲的名表,腳上一雙限量版球鞋。
側臉好看得像偶像劇裡的演員,鼻梁高挺、眼窩深邃,帶點冷,也帶點野。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做什麼。
走到他的面前:「江宋。」
他循著聲音望過來。
散漫的視線落在我身上,上下打量。
「有事?」
我偏頭看他,彎了彎眼睛。
「煙好抽嗎?我也想試試。」
江宋一愣。
下一秒,他饒有興味地向我走過來。
這人高出我一頭,過近的距離讓我瞬感壓迫。
正要後退,他卻向我俯身。
噴出口煙霧。
我猝不及防,瞬間劇烈嗆咳。
江宋卻像來了興致,歪頭,惡劣地看我。
「你覺得好抽嗎,好學生?」
我負氣看他:「不好抽。」
江宋笑意不達眼底:「那就別來招我。」
9
我沒聽他的。
也為了躲開夏暖暖一行。
我開始出現在所有我能知道的他出現的地方。
天臺、小賣部、操場角落、樓梯間……男廁所。
而事實證明,這確實有用。
夏暖暖看我的眼神變得驚疑不定。
「操。」江宋洗手的水還沒甩幹,被我嚇了一跳,「你到底想幹什麼?」
「追你啊。」
「追我?」江宋氣笑,「好學生,電視劇看多了,來找我玩過家家?」
「我——」
「行。」江宋眼裡閃過頑劣,「那你晚自習別上了,跟我去個地方。」
「去哪?」
江宋拽住了我的手腕。
那是我第一次去賽車場地。
環山公路邊插滿了彩旗。
江宋在學校裡格格不入的紅發在這顯得無比正常,而這裡的女孩……或者說,女人。
也都濃妝豔抹。
看著特成熟。
風太大了,我在這呼嘯而至的風裡感受到了不安。
江宋換了身機車服過來。
紅黑白拼色,更襯得他身高腿長,比例極好。
「這裡後半段沒有護欄,純山路,側面就是懸崖。摩託車經過,濺起的石子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石頭都能摔碎,更不要說是人。」
我聽出了他的意思。
「喲,江哥,女朋友啊?」
江宋見我默默吞口水的樣子,心情瞧著不錯:「嗯哼。」
「我不敢……」
「不敢?」
江宋把頭盔摁在我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