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呢?你不是說給我準備一份大禮嗎?”後面沒有拿東西的隨從,他自己又是兩手空空,總不能把大禮揣在兜裡吧?
陸明珠上下打量陸父。
天氣炎熱,他穿得很單薄。
千篇一律的白襯衫,配一條普通的銀灰色西褲,沒打領帶,依舊戴著洋表。
陸明珠用她的火眼金睛研究過,這是一塊寶璣。
她發現陸家上下似乎很有名牌情節,首飾要麼是古董珠寶,要麼是名家制作,洋表都是世界知名的那幾個制表品牌。
陸父落下的那塊半舊洋表就來自百達翡麗,七哥陸長根落在房裡的則是勞力士。
拿到七八十年後都可以上拍賣場賣個千兒八百萬。
陸父注意到陸明珠的動作,輕呵一聲,悠闲地解開左臂袖扣,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放心,我為你準備的禮特別大,得單獨給你。”
王太太已經知道昨晚發生的事情,她忍不住笑:“衍之,你和阿慧生意做得大,家產是我們家的幾倍,又不差錢,別總是虧待明珠。阿慧隻有明珠這麼一滴骨血,原配嫡出,長得好,又有才華,你那些姨太太生的根本不能比。常說明珠的命格克你,我看不見得,她克你,你怎麼還年年發財?指不定那算命先生就是你那些姨太太找來的,故意離間你們父女感情。”
陸明珠舉雙手贊同,“幹娘說得對極了!封建迷信要不得。”
“嫂子,你不懂。”陸父來這麼一句。
王太太搖搖頭,“我是不懂你們做生意的人,一個個心眼子多得像篩子。婉茹,走,咱們去瞧瞧中午吃什麼,叫他們爺幾個上書房說話。”
廖婉茹應了一聲,過來扶她。
婆媳倆都對陸父送給陸明珠的大禮不感興趣。
進了王伯暉的書房,剛一落座,陸明珠就看向陸父,挑挑眉,“大哥和平安不是外人,沒什麼好瞞著他們的,你的大禮呢?我看你能送什麼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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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前科在,她打從心眼兒裡不相信陸父。
陸父翹起二郎腿,十指交握置於腿上,“知道我為什麼不帶你和平安出國嗎?”
陸明珠順口問道:“為什麼?”
她確實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說,陸家不差她和陸平安這兩張嘴吃飯。
既然已經養活姑侄倆十幾年,生活上也沒虧待過,怎麼現在就容忍不了了?
一直默不作聲的陸平安也表示好奇。
他是抱養的,不是親生的,被拋棄就被拋棄了,他沒什麼好怨恨的,畢竟太爺爺和奶奶對他都很不錯,給他留足了傍身的財物。
陸明珠呢?
親生的,唯一的原配嫡出。
拋下她,陸父的良心不會痛嗎?
沒等陸父開口回答,陸明珠突然雙手一拍,“我知道了!我知道原因了!”
陸父驚訝:“你知道?”
他從來沒透露給任何人,不應該走漏消息啊!
“肯定是你怕我問你要我媽的遺產唄!”陸明珠越想越覺得自己猜對了,兩眼灼灼,流光溢彩,“我媽留給我和平安的財物極少,少得可憐。既然不在我們姑侄倆手裡,那就在你的手裡,你是一家之主,拿走我媽的遺產還不是輕而易舉。”
陸父差點氣炸肺,“胡言亂語!胡說八道!”
“看,你惱羞成怒了吧?”陸明珠更加相信自己的直覺,“肯定是你拿的,現在被我揭露真相,你就惱羞成怒了!”
不要臉的老頭子,搶原配夫人的遺產。
搶就搶了,還不承認。
陸父一巴掌拍在茶幾上,“陸明珠,別以為我從來不碰你一根手指頭,你就可以在這裡胡說八道,你再說,看我打不打你!你媽,你媽掙的錢什麼時候有一個子兒花在我身上?還不如我那幾個姨太太呢,至少她們經常買禮物討好我!你媽的錢隻給她親生的花。她花她自己的錢她自己都心疼,隻花我的,經常把我送她的鑽石拿出去變賣,我都不好意思說她!”
陸明珠半信半疑,“那我媽的遺產呢?不翼而飛了?”
陸父沒好氣地道:“你問我?你問我有什麼用?我沒經手,問你大哥去!”
陸明珠不滿,“問問而已,你咒我幹嘛?”
她大哥魂在九泉之下,難道讓自己現在自殺然後再去找他?
陸父一時沒反應過來,“我怎麼咒你了?”
“誰不知道我大哥陸長生英年早逝?我從來沒見過他。你讓我找他問事,不是咒我是什麼?”陸明珠痛心疾首,“老頭子,你可是當爹的!”
陸平安在旁邊點頭。
就是!
不料陸父卻語出驚人:“誰說你大哥死了?”
陸明珠頓時傻眼,“你說啥?”
陸平安也是一臉震驚。
“大家不都是這麼說的嗎?說我大哥英年早逝,後繼無人。”陸明珠仔細搜了搜原身的記憶,確認自己沒記錯。
陸父哼了一聲,“我和你媽、你爺爺隻說你大哥走了,可沒說他死了。”
陸明珠的目光緩緩轉向王伯暉。
王伯暉淺淺一笑,“在過去的很多年裡,我也一直以為你大哥英年早逝,為此嘆惋不已,直到你和平安來到香江的那天。我見到平安的臉,我就知道你大哥還活著,至少在平安出生前他還是活著的,而不是二十幾年前就因病去世。”
陸明珠雙眼一眯,“什麼意思?”
王伯暉沒有回答,卻以肯定的語氣問陸父:“陸叔,平安是長生的親兒子對不對?也是您和陸嬸嬸的親孫子、明珠的親侄子。長生和平安父子倆的長相有五成相似程度,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就像我這個和他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兄弟。”
陸明珠和平安瞬間張大嘴,姑侄倆面面相覷。
親生的?
仔細想想,他們在陸家居然從未見過陸長生的照片。
陸父沒有否認,點頭道:“沒錯,平安確實是陸家的長子嫡孫,親生血脈。”
陸明珠從震驚中回過神,“你知道?你知道你還一直忽視他!都是我媽照顧他。最可惡的是你出國偏偏不帶我們倆,你的良心何在啊!”
“誰讓你大哥他腦生反骨不聽話,非要報效祖國,光著腳丫子走了幾萬裡,吃苦受罪不說,差點沒命,還花掉我陸家的一多半家產!”提起來,陸父就覺得心痛,“你爺爺繼承的錢、你爺爺掙的錢基本都被他霍霍了,後來輪到你媽,你媽的嫁妝、你媽掙的錢全填進去還不夠,找我要,我真是上輩子欠他的!你媽那些遺產沒留給你們可怨不得我,怨你大哥去!雁過拔毛,獸走留皮。”
“你別說得那麼難聽,他要錢又不是自己花的。”陸明珠猜到那些財物的去向了。
“是,全貼進他所謂的大業裡了!自個兒窮得隻能穿打補丁衣服,飯都吃不上。實在是養不活親兒子,不得不託人帶信給你媽,你媽親自去把平安抱回來的!”陸父心疼得幾乎吐血,“要是沒你大哥那個敗家子兒,我陸家至少得有3000萬的家產!是大洋,不是港幣,不是RMB!而且裡面不算你媽辛辛苦苦掙下來的千萬資產。”
陸明珠雙手捂住嘴巴,眼睛睜得大大的。
驚呆了有沒有?
側首一看,平安的神色卻很平靜,良久,眼珠轉動一下,“他們都還活著?”
陸父搖了搖頭。
陸明珠心中咯噔一聲,問道:“犧牲了?”
“你大哥活著,平安的媽犧牲了。”陸父看著從來不曾被他善待過的親孫子,眼裡閃過一絲憐憫,“建國前一年犧牲的,留一個才半歲的小丫頭。沒多久,你爸在組織的介紹下續娶了一個妻子,因為你爸忙著打仗,沒空照顧孩子。等你奶奶接到信時,事成定局,離得遠,沒法插手,加上當時兩軍對壘,咱們一大家子在上海如履薄冰,不敢暴露和你爸的關系。再後來就是建國後,你爸來信想接你走,你奶奶不肯,怕你在後媽手底下吃虧。”
陸平安低聲道:“奶奶一直很疼我。”
陸明珠點頭,“對,我媽疼我們,你當爹當爺爺的一點不疼我們,不然不會把我們扔在上海,自個兒帶老娘帶小妾帶心愛的兒女一起腳底抹油。”
陸父氣笑了:“你懂個屁!”
陸明珠不假思索地道:“我懂你!”
陸父覺得她在罵自己,證據就是她剛才的話。
居然說他是屁!
有辱斯文。
逆女!
王伯暉趕緊打圓場,“明珠,先聽你爸怎麼說。”
“說吧,為什麼拋棄我們姑侄倆。”陸明珠認為原身應該很想知道。
陸父嘆口氣:“你大哥這人腦袋是木了些,可到底有點做哥哥做爹的樣子,他來信說想接你和平安去首都讀書,有個老首長的兒子是少年英才,童子軍出身,現在是個團長,和你相配,我覺得很可以。一來平安的年紀不小了,又不是鋸嘴的葫蘆,受了欺負難道不能說出來?和幹部子女一起長大,攢點兒自己的人脈,利於往後的發展。二來有權的歷來壓過有錢的,咱們家做生意的那些年光送給當官的錢都能打造一座金山和一座銀山。三來就是你,憑你的才貌,嫁經商的有什麼意思?要嫁就嫁給當官的,那才風光。”
陸明珠不怒反笑:“你可真是個好爹好爺爺,把我們姑侄倆安排得妥妥當當,你怎麼不問我們願意不願意?我不信你不知道現在人分三六九等是按什麼劃分的,你是大資本家,我和平安是大資本家的小崽子,你說我們會不會倒霉?”
陸父遲疑片刻,“應該……應該不會,我是大資本家,你又不是,等到你大哥身邊,平安的成分就隨父親了。”
陸明珠反問:“你能確定有一天成分不是追根溯源、按照祖輩來定?”
陸父不能。
政策本來就不是一成不變的。
他為什麼離開?
就是因為他看出一點苗頭,像地主、資本家很容易成為被針對的對象。
沒一二十年,鐵定不能結束。
他老人家年上花甲,不打算摻和了。
“真追根究底的話,我哥都得倒霉,誰叫他也是剝削階級出身。”陸明珠幾乎可以預料到陸長生的未來官途不那麼平坦。
陸父皺皺眉,“這麼說,你哥改名換身份參軍倒是對他自己的保護了。”
陸明珠咦了一聲,“不叫陸長生?”
陸父點頭,“當然。他投軍時改了名兒,說是窮苦出身,打仗期間經常餐風宿露,臉早就變了樣,過去二十多年,我見到他估計都認不出來。雖然他死要錢,但都說是老鄉捐給他們的,沒透露過他和咱們家的關系,不然兩軍對壘時,他的敵人肯定抓咱們全家。”
“幸好,幸好。”陸明珠手拍胸口。
陸父看她,不死心地問道:“你真不想當團長夫人?我打聽過,那小子是真不錯。現在是團長,隻要不作妖,好好地奮鬥十年二十年,你將來當個司令夫人是完全沒問題。”
陸明珠翻白眼:“你那麼聰明,你該知道國內幹部的生活作風吧?”
“什麼?”陸父還真不知道。
“吃苦在前,享樂在後,起居簡樸,飲食清淡,處處不能脫離人民群眾!”陸明珠侃侃而談,接著對陸父說:“我這麼嬌滴滴的人間富貴花,從小錦衣玉食,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讓我忍受幾十年甚至一輩子的清苦生活,你確定你不是在害我嗎?”
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在最美的年紀裡不能穿錦衣華服,不能戴珠寶玉翠,不能吃山珍海味,不能唱歌跳舞、描眉畫眼,比殺了她還讓她難過。
不止三十年,真的是一輩子。
人民公僕得注意影響。
第02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