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親一年,終於把夫君害死。
我成了北國最風流多金的小寡婦,興衝衝地準備著改嫁。
滿帳金銀任我揮霍,草原美男盡我揀選,人生好不快活。
夫君三七之夜,我被人捏著下巴掐醒:「帝姬真是從不讓我失望!不守節就算了,改嫁你還用我的錢?」
我驚嚇不已,裝柔弱扮深情:「大王……妾是被逼的……」
「少來這套。」
我拽著他的袖角張嘴胡說八道:「七郎……妾好想你……」
「哐!」他把彎刀抽出了鞘。
我立刻閉上了嘴。
1
我是天底下唯一的皇太女,在自己的母國,就曾手刃貴妃,禍亂朝綱。
父皇讓我和親不僅僅是要修兩國之好,更是要嫁「禍」於人。
和親一年,我步步為營,在草原大施美人計。
安排一位絕色女子做為戰利品,引北國男子爭相出徵。
又伙同母國,在戰場埋伏下人手。
不僅把自己的夫君七大王宗貔害死,還順手戕殺了狼主另外兩個兒子和十幾位貴族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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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禍國殃民的程度,也算不負父皇期許。
事成之後,父皇遣了七哥八哥來接我回歸母國。
為了繼續禍亂草原,我拒絕還朝,準備挑個男人接著禍害,立志要把他們完顏一家男丁殺個幹幹淨淨。
想著再嫁難免被動,我便意圖招贅一個。
草原自然是沒有「阏氏招贅」這個規矩的。
可宗貔沒有親弟弟,兄死本就無人繼。
又有父皇和哥哥在南國不斷施壓,更有我捏著小手絹兒在狼主面前來回哭鬧:「兒臣與大王伉儷情深,若要我改嫁,不若要兒臣殉了大王去罷!」
草原確有殉葬的習俗。
不過父皇正在位,我有個「護國公主」的名號,更是太子親妹,狼主如何能叫我去殉葬。
隻得答應要我在宗貔喪期後,自己挑一個族親,生下孩子,繼承宗貔衣缽。
有了狼主許可,我便開始了「立牌招夫」「重金求子」的漫漫之路。
說也奇怪,自我要改嫁的消息傳出。
每天晚上都要被一雙手掌掐醒。
男人的眸子我不能再認得了,哪怕再暗的地方,也依然明亮如寒星——看得人背後都直發涼。
他來去無蹤,停駐無痕,身上又裹著一層寒氣,實實太像冤魂索命。
我每晚都被他嚇唬,連白日去選郎君這等美事,都打不起精神。
為了確認他是人是鬼,我花了好幾日才鼓起勇氣,決定用夫妻之法仔細驗證一遍。
可無論我強作嫵媚,裝憨裝痴還是投懷送抱,對方都跟個入了定的高僧似的。
氣惱之下,索性將手伸過。
宗貔扣住我的手腕,聲音冷中帶粗:「做什麼。」
我堅持裝傻:「妾懷疑大王是傷了男人根本,無顏回帳,才謊稱戰死。」
宗貔被我氣得胸膛翻湧,拿蟹鰲似的手指扯我的臉:「你還知不知羞。」
「大王既然每日都來,不如做個送子羅漢,賜我血脈骨肉,妾何須外頭去求子,豈不省事又省錢了?」
我索性豁出去,像平常一樣跟他胡攪蠻纏著瞎鬧。
宗貔深沉吐息,冷顏扳過我的桃花面:「帝姬,求我之子,也需重金。」
我瞪大眼:「我們可是夫妻!夫妻敦倫,你還要錢?」
宗貔冷聲諷刺:「你竟也知道你我是夫妻?」
2
我對著銅鏡怔怔發呆,婢女花衍從未見過我這般,不放心地問了一句:「小殿下……」
我瞧向她:「姐姐,我臉上有痕麼?」
花衍看了許久:「並無絲毫紅瘀。」
我又怔然……看著手掌發呆,難道昨日真是鬼魂索命?
可這鬼的行事作風,真的不太像是宗貔。
宗貔心懷天下,根本不是佔言語鋒芒之人。
草原追求天葬,我的確沒有見過宗貔屍身,但我知道鷹愁澗中若被群鷹圍襲,神仙來了也是逃脫不得的。
若是能從鷹愁澗得了一條命回來,他將會是草原永遠的神。
沒有男人能夠放手這份榮耀。
何況他若活著,應該以碾壓的姿態,再回來同我鬥個八百回合。
就這樣鬼魅一般隱入黑暗,還真的不太像他……
若是險死還生,性情大變我倒理解,可這心眼也能小了起來?夫妻之事都要收費,我不出金,他便揮袖而去。
我思來想去,已經有些傾向宗貔是鬼了。
人都說鬼沒了陽魂,滅了三燈,便會小氣得緊。
我幹的這些事兒,他來索命也不稀奇。
換做是誰,知道自己的妃子不僅將自己害死,還要拿著自己的財產改嫁他人,再如何頂天立地的漢子,也能氣得從地府跳出三丈高。
我突然覺得有些頭疼,宗貔的人我是不怕的。
可要真的做了鬼,感覺無論做什麼,都在他的監視下一般,還真是……多少有點施展不開。
我瞧向宗貔的牌位,想著無論是人是鬼,他必已然知曉是我以金歌公主引他們兄弟徵戰赫叱,哥哥又一早埋伏下人手,一舉殺害了狼主的三位皇子和二十三位壯年貴族。
狼主大怒,責斥金歌公主為「天下第一妖女」,欲要開天祭,活燒了她祭奠男人們的英魂。
「妖姬誤國」,狼主倒是說對了,可惜——狼主找錯了妖姬。
在宗貔的讣告傳來後,我連夜安排人將金歌送於北國邊陲,在她的寢帳留下了一套紗衣,和一隻奔竄的金狐。
金狐靈敏狡詐,虛晃幾下便飛身逃脫。
草原迷信,眾人紛紛言說是天命不佑,有妖狐化做美人引得國之大亂,不是人禍,乃是天劫也。
狼主損了兒子又背鍋,簡直氣得要吐出一口心頭血。
可到底尋不著金歌一根頭發。
在草原權貴的威逼下,狼主下了罪己詔,又亂糟糟地做了幾場法事,再不甘心,也隻得罷了。
待消停了些時日,來接我還朝的七哥八哥告辭返程,金歌扮做虬髯男僕,混入儀仗,潛回南國。
臨別前夜,金歌公主來向我拜別,笑道:「奴一去,小殿下橫霸草原可要寂寞了。」
彼時我正抱著宗貔的牌位,想著在他面前探討怎麼害的他實屬不太好。
便隨手把它扣在了桌上。
才接話道:「姐姐莫要笑我,想我這一年用了多少心機禍亂北國,竟抵不過姐姐傾城一笑,美貌當真是女人最鋒利的一把刀,實實讓人羨慕。」
「小殿下天人之姿,又有好謀算,何須同我等俗物相較。」
我不以為意地笑笑:「姐姐是哥哥安排在北國的人,現在功成身退。定是會回到哥哥身邊享福的,勞煩姐姐替我向哥哥帶一句話,就說我很好。平日幫我規勸哥哥莫要太過要強,熬壞了身子。」
「小殿下放心。」金歌公主黛眉舒展,面上騰起紅暈,「奴會一直守著太子殿下的。」
我瞧著她一雙美目中徐徐流淌的情波,心下了然,鼓勵般拍了拍她的手背。
在刀光劍影裡活得久了,久到在這一刻我才知曉,原來一個女子喜歡一個男子,竟可溫柔得這般熠熠生光。
我下意識撫摸上牌位。
想著自己如此冷情淡漠,想是不能夠愛上一個人,這一生也必不能這樣柔美了。
3
許是那日金歌的模樣在我心裡種下心魔,每晚的「冤魂」到訪又將心魔催出了芽尖。
他總是不說話,恨恨地扯我的臉,把我的心都扯散了,扯亂了。
偶爾出了帳子,看見雪景,我便會想起宗貔出徵那一日。
我們是天生的冤家,你死我活地鬥著,想是難以到白頭的,最後一眼相別,也算是華發與共罷。
但在極靜處,或回首之間,我仿佛總能聽見有他的聲音在喚我:「卿卿。」
公主的合婚貼上隻有閨名,他是如何知曉我的小字?
卿卿……
已許久沒有人這樣喚我了。
他喚的,竟能和哥哥喚的一樣寵溺而動聽……
以前哥哥離開我時,我在南國高高的宮宇向北張望。
覺得沒有哥哥的日子那樣寂寞。
原來沒有對手也這樣寂寞。
沒有夫君也這樣寂寞。
沒有宗貔……這樣寂寞。
臘月的草原,牧民們都在帳篷裡貓冬。
我一日一日地看著雪景,想著草原貴胄因「金歌之禍」不敢再爭奪美女。
這樣寒冷的天氣,我也懶怠得很,要麼再為宗貔守一陣子,到了春日再起來為禍草原吧。
我們總是這樣鬥著,或許這個冬季,是我們夫妻最後的清淨了。
我正出神,一團雪球砸上我的披風下擺,與宗貔一同戰死的、六大王的阏氏裴滿氏舉著鞭子指著我罵道:「沒羞臊的賤女,丈夫死了你不回歸本家,還要立牌招贅?」
我瞧她身後站著一眾女子,面上盡皆鄙夷之色,曼聲道:「草原皆知我與大王如何情深義重,我無用,連個子嗣都不曾給大王留下,若不招贅求子,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大王一脈就這樣絕了不成?」
「哼!你說得好聽,還不是離不開男人。」
「你們南國的女子就是要人命的狐媚子。」
「讓你守著空帳,晚上都直上火吧?」
這些女人七嘴八舌地嘰喳起來,裴滿氏亦鄙夷道:「你瞧,誰不知你下賤,整日整夜地霸著宗貔不肯撒手。」
我以手點額,哼笑著問她:「我下不下賤不好說,隻是想問嫂嫂一句,小叔子帳裡整日整夜的事兒,你一個做嫂子的怎麼知道的?」
裴滿氏被我問得羞紅了臉,我猶嫌不足地又將話語追上:「難道說嫂嫂的眼睛和心思專往別人帳子裡盯?那您這一身素寡,到底是為了六大王守的,還是為了我家大王守的?」
4
「你!!!」論嘴皮子,八個裴滿氏捆在一起也說不過我,但我現在可懶得搭理她,更不想挨鞭子。
裹起狐裘便要走,裴滿氏手一揚,馬鞭在空中打出脆響:「我同你廢什麼話?今日我便要打爛你這張嘴,看你還說不說得出那些不要臉的話。」
我冷冷地瞧著她:「嫂嫂以為我在草原就是靠著大王活的?我父皇是南國的國君,嫡親的哥哥是太子,你今日但凡蹭破我一痕肌膚,哥哥即刻揮師北上,到時候南國揚言隻徵裴滿,你猜,狼主會出兵相助麼?」
裴滿氏被生生堵住,手揚在那,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我往後看向她身後諸女:「這幾位姐姐是誰家的?到時候有賬一起算,也不算你們今次白來啊。」
那些人臉色大變,紛紛不做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