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聽見薛亭竟然因為這點小傷便心疼我,我心裡像是被人無端捏了一把,鼻尖酸楚。
我不想薛亭瞧見我紅眼眶的模樣,順勢把頭往他懷裡埋進去。
這一埋,薛亭瘋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5
【寶貝筠兒居然主動往我懷裡鑽!!!】
【一定是剛才本王表現得好!讓寶貝滿意了!】
【本王待會兒必多吃三碗飯!今晚再接再厲!】
嘖。
到底是誰在外面造謠,說永安王薛亭人品貴重,堪為君子表率?
我看他分明就是個滿腦子齷齪事的登徒子!
三日回門。
晚宴時,男女兩席以屏風相隔。
女眷這桌,除我之外都是大娘子屋裡的嫡出女兒。
與我一樣的十幾個庶出姐妹,一個都沒露面。
在劉家,向來如此。
Advertisement
若不是薛亭執意帶我一同來,今日這飯桌上根本就沒有我的份。
方才還聽人說,我住的那間屋子,在我走後第二日就被四姐姐討去堆了雜物。
以前我用的那些物件,一樣不剩全被她扔了。
明明是我從小長大的娘家,此刻我卻像個外人。
我自知格格不入,便默默低頭吃飯,不想惹人注意。
可大娘子和我那嫡長姐劉柔安並沒打算成全我這份心思。
「瞧你這狼吞虎咽的樣子,沒個吃相!從前在自家也就罷了,如今嫁到了王府,還這般粗俗做派,豈不是丟光了我們劉家臉面!」
大娘子訓我時是壓著些嗓子的。
我猜,她是從劉柔安口中聽說了薛亭這幾日如何對我好,所以不想教薛亭知道她這時又來為難我。
但,下一刻我便聽見了薛亭的罵罵咧咧。
【裝腔作勢的老八婆!】
【我的心肝寶貝多吃你兩口飯怎麼了?是本王付不起你們劉家飯錢還是怎麼的?】
【還好意思說你們劉家的臉面?】
【你們當初都敢觍著臉硬把劉柔安往我王府裡塞了,現在還要什麼臉面???】
【再說了!我筠兒大口幹飯的樣子多可愛啊!能讓你們看那才是給你們臉了!】
【劉家這廚子真垃圾,委屈筠兒了。】
【待會兒完事了帶筠兒去佟樓吃清焖熊掌!】
正席上,我分明聽著父兄在和薛亭聊些朝堂政務,賑災之策。
誰承想。
薛亭這偽君子。
表面憂國憂民,實則竟一直豎著耳朵在偷聽女眷席上的瑣碎事。
我忍不住側目往他那邊瞄了一眼。
隻見他正襟危坐,面色嚴冷。
倒教我父親和那幾位兄長戰戰兢兢,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我差點笑出聲。
「你這丫頭!母親正在訓話,你四處張望什麼?!你怎敢這般目無尊長!」
我一門心思全被薛亭引了去,都忘了自己眼下還坐在虎狼窩裡。
聽見劉柔安怒斥,我才趕緊順從著:「母親和姐姐教訓得是,是我給父親母親丟臉了。」
「哼!你這忸怩作態,也不知道是不是隨了你那狐媚子的親娘!瞧著實在招人厭煩!」
劉柔安不遮不掩地白了我一眼。
她許是覺得,趁此刻有人給她撐腰,須得把這些天在王府受的委屈討回來。
不等我說話,她又拉著她娘小聲抱怨:「阿娘!這丫頭她簡直跟她那親娘一樣不知羞恥!這些天在王府,她一直纏著王爺!王爺他……」
劉柔安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這一桌子的姐姐妹妹卻都聽見了她這幾句。
大娘子聽得臉都嚇白了,立刻喝止道:「住口!胡說些什麼?你是瘋了不成?!」
劉柔安莽撞無腦,口無遮攔。
但大娘子不同。
大娘子自然知道,這場合人多口雜。
哪怕在座除了我全都是她親生的女兒,也保不準會不會有人無意將劉柔安剛才說的話傳揚出去。
更何況,薛亭本人就坐在幾步開外。
七出之條,妒為其一。
若是那些話真落到薛亭耳朵裡,他到時再給劉柔安安個善妒的罪名。
那可不是小事。
不過,大娘子是多慮了。
我這回並沒有聽到薛亭那話痨絮絮叨叨。
想來,他肯定是沒聽見什麼。
但,這回換我不樂意了。
從前,劉柔安如何打罵我都行。
可她剛才當著我的面一再辱罵我娘親,這口氣我忍不下去!
6
「姐姐,今日本是家宴,你如此非議逝者,未免不太合適吧?」
我清了清嗓子,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足夠落到正席上去。
果然。
隻這一句話,原先還熱鬧的席面頓時安靜下來。
劉柔安萬萬沒想到,我這個向來任她拿捏的卑賤庶女,竟敢在這麼大的場合公然頂撞她,讓她下不來臺。
她那張臉急得一陣青一陣白,跟桌上那碟小蔥拌豆腐一個顏色。
「真是反了天了!你怎麼敢……」
「咳咳!」
劉柔安正欲發作。
大娘子重重咳了兩聲,伸手將她按住。
此時,正席眾人的視線都已經被吸引到了屏風的這頭來。
當然,其中也包括薛亭。
【怎麼回事?!什麼情況???】
【我才一刻沒留意,筠兒怎麼又受委屈了?!】
【這幾個蛇蠍毒婦!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就敢欺負我的心肝寶貝!】
【劍呢?!本王的佩劍呢?!】
【今天誰要是敢碰筠兒一根頭發,本王立刻讓人拆了這劉府!】
劉柔安有人給她撐腰。
我也有。
我賭薛亭會替我撐腰。
看來,我賭對了。
我雖看不清薛亭臉上此刻是何表情,卻也能感受到一扇屏風之隔那幾乎快要凝結的冷空氣。
劉府上下,無人敢在薛亭面前造次。
而我今日偏想放肆一回。
「我小娘生前一向恪守本分,對父親母親恭敬順從。」
「姐姐口口聲聲說她狐媚,不知羞恥。但你可知我小娘在世時,一共隻見過父親三面。」
「一是初入府時,二是我出生那日,三是她病重不治,撒手人寰。」
「何為狐媚?何為羞恥?」
「不如,姐姐可問問父親,如今是否還記得我小娘長得是什麼模樣?」
這些話憋了那麼多年,我從未敢說出口。
而今全都說出來了,心裡無比舒暢。
坐在我面前的大娘子和幾位嫡姐,臉色別提多難看。
她們此時看我的眼神,大抵都以為我是得了失心瘋,才敢當著薛亭的面這般胡言亂語。
可我並不在意她們如何看我。
在這席間,我隻在意一人。
【啊我要死了!】
【我要被筠兒給迷死了!!!】
【筠兒剛才可太帥了吧!她真的好敢說啊!】
【嗚嗚嗚誰能告訴我,我媳婦兒比我還帥怎麼辦?!】
【不行了,我要為筠兒痴,為筠兒狂,為筠兒哐哐撞大牆!】
我知道薛亭表裡反差很大。
沒想到居然這麼大。
我以為,在我說完那些話以後,他即便是再喜歡我,也會暗暗嫌我不懂規矩,目無尊長。
是我想多了。
我總算松了口氣。
眼下,我既知道薛亭還願意縱容我,我便什麼都不怕了。
7
「姐姐,你為何不說話了?」
「我……」
劉柔安啞口無言,大約是被嚇住了。
倒是我那個一貫軟弱怕事的父親,急得跳了出來。
「放肆!你姐姐如今可是王妃,你這還當著王爺的面就敢對她如此不敬!你娘從前就是這麼教你的嗎?!」
「我娘?」我反問他,「我哪個娘?」
「自然是你生母!」
「我生母在我剛記事的時候就死了,從那以後可再沒人教過我什麼規矩禮儀。」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
句句都是事實。
父親被我氣得不輕,更不想在薛亭面前落個教女無方的罪名,於是張口就要請家法。
聽到這話,薛亭急了。
【他要打筠兒?】
【當著本王的面,他就敢打她???】
【明明是他自己不佔理!說不過就動手打人?】
【都當本王死了是吧???】
【想打筠兒,除非從本王的屍體上跨過去!】
「嶽父大人。」他開口。
薛亭一出聲,我父親嚇得差點從椅子上掉下去。
「王爺恕罪!是臣管教不嚴!臣這次一定好好教訓這不孝女!絕不讓她再……」
「你誤會了。」薛亭打斷他的話,「劉家的家事,我本無意插手。隻是,我突然想起一事。」
「何、何事?」
「今日早晨,我這妾室院裡養的那隻貓,把我池子裡養了許久的兩條魚給吃了。」
「啊……?」
「這事,我還沒罰她。看來,現下得先帶她回去受罰才行。免得她一會兒在這讓你們給打死了,沒人賠我的魚。」
我:???
我父親:???
我全家:?????
8
我哪養了什麼貓。
薛亭的池子裡也根本沒有魚。
他這是故意維護我。
維護的也太明顯了些。
可他真就用這般荒唐的理由,將我帶出了劉府。
臨走前,他還特意囑咐,王妃難得回家與家人團聚,可以在劉府多住幾日,陪伴父母。
難得?
明明劉柔安嫁到王府也不過才三日。
回王府的馬車上,我和他都沒說話。
但我耳邊卻吵的不行。
【太帥了!】
【本王,這波英雄救美實在是太帥了!!!】
【筠兒肯定要愛死本王了吧哈哈哈哈!】
【好想問問她,覺得我剛才表現的怎麼樣!】
【不過本王可是高冷人設,得端住了才行!據說,現在的姑娘們都喜歡高冷的!】
【筠兒一定也喜歡吧?】
「咳。」
「?」
「今日之事,你可知錯?」
「王Ţŭ̀⁴爺是指,我縱貓吃魚的過錯?」我故意裝傻。
薛亭皺眉:「你當真不知錯?」
「我何錯之有?」我繼續裝傻。
「今日,若不是因為我在,你父親定會責打你。」
「我知道。」
「你不怕?」
「我怕。」
「那你為何還敢如此頂撞王妃?」
「因為我知,有王爺在。」
【啊啊啊啊啊啊啊!!!】
【筠兒這話的意思是她相信我會保護她吧?是吧對吧一定是這樣的吧?!】
【好開心啊筠兒她相信本王!】
【所以她一定也是心悅本王的吧?!】
【原來被自己喜歡的人依賴是這種感覺啊!!!】
薛亭抿了抿嘴,以為我沒發現他偷笑了一下。
「為何篤定我會護你?」他又問我。
【說說說說說你愛我!!!】
【來吧!快用你畢生所學的甜言蜜語膩死本王!】
薛亭凝眸注視我,等待我的回答。
他那雙眼睛生得十分好看,深邃漆黑,墨色的瞳孔中清晰地映著我的模樣。
我明知他想聽到什麼樣的答案。
但,我還是說了實話。
「我並不知王爺您是否會護我。所以我賭了一下,好在,我賭贏了。」
聽到我這句話,薛亭眸色一沉。
【還要賭???】
【筠兒難道還是不相信我會對她好嗎?】
【唉不過她嫁給我也才三天,而且我還沒能給她正妻的名分,她不能輕易相信我也是正常的吧……】
【別氣餒啊薛亭!打起精神來!隻要你不放棄,筠兒遲早會愛上你的!】
【畢竟本王長得這麼帥!】
本來聽薛亭這麼受挫我還有點內疚。
可這最後一句……
從前怎麼沒人跟我說過,永安王是個自戀狂啊!
我果斷放棄了安慰他的念頭。
「若我有幸得王爺相護,則最好。」
「但若王爺因我今日直言維護亡母便厭棄於我,也好教我看清,我所嫁之人根本不值得我託付終身。」
我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這話說得有點大膽,卻是我的心裡話。
也許是衝著薛亭心裡對我的態度,我也想把真實的一面展現給他。
但,還是有點擔心的。
我偷偷看了眼薛亭,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絲錯愕。
【好……好險!】
【原來,筠兒今天是在考驗我?!】
【那我現在算是通過考驗了嗎???】
【該死!怎麼突然緊張起來了!】
看到薛亭緊繃的神情。
我忽然覺得,這位傳聞中殺伐決斷的永安王,好像……有些可愛。
於是,我又衝他揚起嘴角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