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沈儒世,再去回憶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不值得。
林止過分地嗤笑出聲:「沈老爺,將連個名分都沒有的女人帶入府中時,必定很有廉恥!」
沈儒世惱羞成怒,瞪眼看著林止,沈儒世的桃花眼很好看的,隻是現在瘦脫了相,有點嚇人。
林止退到我身後,手按在我肩膀上,擺出一副被嚇到的樣子。
我頭疼,我無語,他今天著實有點不正常。
沈儒世咬著後槽牙,胸口劇烈起伏,像是隨時要撲過來。
「如果你是帶著你的姘頭,來耀武揚威的話,可以滾了。來人!把他們趕出去!」,沈儒世喊。
但是跟在我身後的丫鬟、僕從,卻沒有半個人動。
沈儒世憎恨又絕望,回來的這些天,他已經發現了,這沈家真正姓什麼。
「夫人好手段!你我同床共枕七年,我竟然從沒有了解過你。」沈儒世冷笑。
我使了什麼手段呢?我不過是真心實意、盡心盡力地去對待、幫助每一個人罷了。
隻是別人都會記得我的好,沈儒世一家倒是個例外。
沈儒世對我笑,像條受傷的蛇,躲在暗處,眼睛滿是怨毒。
這可不太好,當性命握在別人的手上時,應該丟掉氣節與尊嚴,示弱保命才對。
他這表現,可能會死得很慘。
「都七年了,你還不了解自己的妻子,有沒有可能是,這裡,不太好使?」林止伸手點了下自己的腦袋。
Advertisement
沈儒世惱羞成怒。
「滾!滾!滾!」沈儒世將面前的茶碗掃落在地,茶碗摔得粉碎,他紅了一雙眼,向我衝過來。
林止下意識地擋在了我前面。
隻是沈儒世離開了輪椅,人就趴在地上站不起來了,狼狽又可憐。
我讓人接沈儒世回來的時候,馬車滾下來山崖,把他的腿給摔斷了。
陸元豐做事,總是這麼拖泥帶水、留著後患。
我輕輕推開林止,上前扶住沈儒世的胳膊,幫著僕從將他放回輪椅裡。
就像放一件無用的擺設。
沈儒世口中突然噴出鮮血,他竟然趁亂含了一塊碎瓷片,想要自殺?
就是可惜,他連自殺也做不到。
管家跟我說,沈儒世現在這樣,和離書官府不一定會批的,和離不成……不如……
我嘆了口氣,讓他快去請城裡最好的大夫過來。
不管用什麼藥,也要保住沈儒世的性命。
管家隻能領命跑去請大夫了。
我帶著林止住進了沈家。
當晚有個小丫鬟不注意,把蠟燭弄倒了,滿是桃花的院子整個燒沒了。
沈儒世在偏院休養,幸免於難。
桃花沒了其實挺好,沒有意義的存在,就該化為灰燼。
21
林止白天會回去教孩子們讀書,我則去照顧沈儒世。
我會給他念書,念林止寫的天命之女的話本子。
陸元豐掌權後,在天朝鼓吹天命女的人會被斬首。
林止保留的這本,是他寫給我當笑話解悶兒的。
保留本的結局,天命之女如願當了,天底下最尊貴的皇後,皇帝為她遣散後宮。
他們統一天下,被所有百姓愛戴。
他們生了一堆男寶,個個都有驚世的才能。
最後他們還獲得永恆的壽命,享受榮華富貴、恩恩愛愛、壽與天齊。
這故事沒有販夫走卒的卑微、沒有升鬥小民的辛酸。
沒有因為柳柔的勾搭,而下場悲慘的棄婦們。
更沒有在柳柔與太子的感情糾葛中,失去性命的老母親、跟妹妹。
每個人都那麼幸福、圓滿。
沈儒世很不喜歡這個故事,他歇斯底裡讓我閉嘴。
「你為什麼不反對?如果你當時反對柳柔進府,我們怎麼還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沈儒世悔恨地質問我。
「反抗?你們一家為了逼我下堂,都商量了一宿,我反抗恐怕會被你們群起而攻吧?必定,我隻是一個小商販的女兒,翻不了沈家的天。」
我漫不經心地回答。
他身子一頓,看我的眼神滿是恐懼。
他現在還會因為我知道這件事兒,害怕嗎?
我還以為他早就把我了解透徹了呢。
「你要報復,為什麼不直接來找我?我妹妹她是無辜的……」
「沈梅的事情怎麼能怪我呢?替嫁不是她自願的嗎?」
「陸元豐說,柳柔的畫像,是你送給遼王的!我妹妹、我妹妹的人頭、也、也是你送回來的吧?爹就是因為這才去世的!」
陸元豐!沈梅人頭的事情也賴在我身上了?
沈儒世聲淚俱下:「隻要你想,根本不用親自動手,就能除掉我。為什麼要牽連家裡的人!爹娘對你那麼好……他們把你當成親女兒一樣。」
親女兒?
有幫著逼迫女兒下堂,把女婿讓給別人的親生父母嗎?
看他哭得那麼慘,我還是別再拆穿他了。
「我不是要報復你。」,我認真地說,「沈梅替嫁是她自己選的。而且我不是提醒你了,你報仇找錯人了。」
我隻是少說了一句「害死沈梅的人,就在你眼前。」,而已。
其實我也準備了幾個報復的小詭計。
可誰會想到,沈儒世跟柳柔信誓旦旦的真愛,都不用太使勁兒,小微風吹幾下,就散了呢?
沈儒世哭著笑起來了:「哈哈哈,所以你真像陸元豐說的那樣,連恨都不恨我是嗎?哈哈哈。我們相濡以沫的七年算什麼?什麼也不算?Ṫũ₍哈哈哈。」
他將柳柔帶回來,說他們是真愛,讓我「瀟灑」轉身的時候,這七年好像也沒有多重要吧?
怎麼這會兒,又要求我來珍視了呢?
如果柳柔沒有毫無邊界感的,與旁的男子喝酒勾搭。
如果柳柔也如我一般,孝敬公婆,把沈儒世把整個沈家都照顧好,他還會想起我們的七年嗎?
跟他爭執這些有必要嗎?怪累的。
「我再給你念一遍話本字吧?林止寫得很精彩的。」我竭力推薦。
「你殺了我吧。我求求你,依依。看在我們夫妻一場。你殺了我吧。」
「你小點聲呀,我都不知道念到哪了。」我有些抱怨輕聲道。
他咬著嘴唇,強壓著情緒,身子不斷顫抖。
沈儒世不怕死,但是他害怕,更加生不如死。
不過這個眼神真是傷人啊,讓我想到了曾經的陸元豐。
我笑著搖頭,然後把話本子翻到第一頁,繼續。
林止晚飯時回來了。
他跟我說,有人說我,心地善良、以德報怨。
也有人說我,心腸歹毒,好吃好喝供著沈儒世,就是為了讓他活受罪。
兩撥人吵得很厲害。
ẗŭ̀ₚ我點頭,今天的菜,不鹹不淡,很可口。
「今天還有你一封信。」林止按下我的筷子,「你外公說想見你。」
我頓住了。
外公家在汴梁,距離東都不遠,我們卻一次也沒見過。
因為我娘一意孤行要嫁給我爹,跟娘家斷絕了關系。
後來她慘遭厭棄,更覺得沒臉回去。
我娘死後,我跟小弟被父親扶正的繼室虐待,外公曾派人找過我跟小弟。
我沒見,因為我身體裡流著一半,害死他女兒的那人的血。
我不敢,也沒臉去見他。
我外公為什麼知道我在金陵,又為什麼會突然想見我?
我瞥向林止,他松開按著我的手。
「去吧,我們一起。正巧我也想去汴梁轉轉。」他低著頭說。
我皺眉:「你是想蹭車吧?」
林止兩手一攤:「……百無一用是書生,我生活確實拮據的很。」
「我也沒錢。」我毫不猶豫地回絕。
林止耷拉著肩膀,低著頭,手指扣著桌沿。
「蘇姑娘最喜歡做好事,不會忍心讓我孤苦伶仃的對吧?而且我很便宜,很好收買。」,他小聲咕哝。
我下意識地攥緊筷子,勉強忍住想要敲他的衝動。
「我送了你一份大禮,是你自己不要的吧。」我涼涼地說。
這份大禮,原本應該幫著沈儒世平步青雲、扶搖直上的。
「我要的東西沒那麼多。」林止拿起筷子夾菜吃飯,「沈儒世都說,我是你的姘頭了,你要不要考慮對我負個責啥的?」
我認真思索:「你確定……你要的不多?」
「你的重點,是我要得多不多?」林止轉過臉,委屈巴巴地問。
管家跑來告訴我,沈儒世死了,去得很平靜,像睡著了一樣。
有點遺憾的是,他沒有像他的真愛柳柔那樣,大喊大叫、滿心不甘。
而我,從棄婦到寡婦,差別能有多大呢?
22
我曾主持葬禮,埋葬了我娘、我爹的兩個小妾、三個異母弟妹,還有那個無辜的花魁。
如何舉辦一場,隆重又悲傷的葬禮,我手到擒來。
但沈儒世的葬禮是林止操持的。
林止跟我說,夠了,就到此為止吧。
這話很多年前,在我即將掉入深淵時,他也對我說過。
所以我給了他這個名字。
林止,臨淵、即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