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助理抬手敲了敲門,“哐哐”,隨後恭恭敬敬地道:“先生,心理師來了。”
白珊珊抬起眼皮,隻見包間門緊閉……這是不是也太緊閉了?連一絲光都透不出來,裡面的人會不會把自己給憋死啊……她遠目,深沉充滿同情而鹹吃蘿卜淡操心地想著。
就在這時,包間門裡傳出了一個有些模糊的聲音,清冷低沉,帶著一絲不易教人察覺的疲憊和沙啞:“嗯。”
白珊珊被這單音節弄得一怔。
這個聲音,聽起來有幾分似曾相識。
錯覺吧。她甩甩頭,覺得自己大概是冰可樂喝多了不太清醒。
然後江助理就伸手很好心地替白珊珊開了門,並衝她露出了一個笑容,說:“白小姐,請進。”
“……”坦白說,白珊珊不知道為什麼從這人的眼神裡看出了“壯士你放心走吧”的迷之悲壯感。
她無語地望了望天花板,推開門進去了。
啪嗒一聲,包間門在身後關上。和走廊裡的明亮形成了鮮明反差,包間裡光線昏暗,沒有開大燈,隻有雕花牆面的壁燈投落下幾絲光。
獸耳香爐裡燃著龍涎香,空氣裡彌漫著一絲幾不可聞的煙草味。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白珊珊覺得屋子裡的氣壓好像都比外面低許多。她被這濃濃的“鬼屋style”給震了震,默,隨之挪著走動幾步,伸出雙手,在一面牆上東摸摸,西摸摸,踮起腳來摸摸,試圖尋找大燈開關。
就在她踮起腳跳來跳去的時候,一個聲音忽然打破死寂。
“噌”一聲。輕而脆,像金屬打火機點煙的聲音。
“……”白珊珊被嚇得差點兒沒坐地上去,條件反射轉過頭,這才看見數米遠外有一張真皮沙發。位於門後,是視線的死角,剛進來的時候一眼沒注意到。
沙發上坐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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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身形輪廓很高大,也很挺拔,一片暗色的光影中,她能看見他純黑色的西裝筆挺而精細,不染纖塵,兩條惹眼的大長腿隨意地交疊著,坐姿慵懶,幹淨優雅,活脫脫從歐洲中世紀壁畫上走下來的貴族。
白珊珊愣了下,視線下移,對方搭在膝蓋上的右手映入視野。五指修長,骨節分明,食指和中指之間夾著一根煙。冷白的膚色,暗紅的火星,形成一種強烈到令她心髒漏掉一拍的色彩差。
男人似乎正閉目養神,五官面貌全都隱沒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短短幾秒,白珊珊已經知道他是誰。
對面不作聲,她也不說話。
雅間內就這麼陷入了一片死寂。
好在成年人的世界虛與委蛇,“故人相見”四字也足以輕描淡寫帶過。數秒鍾後,白珊珊定神,尷尬而不失禮貌地幹笑了下,平穩道:“您好,先生,我是您預約的心理師白珊珊。未請教尊姓大名?”
沙發上的人安靜幾秒鍾,開口時語氣冷漠迫人,拒人千裡,多年竟不改分毫:“商遲。”
第2章 經年當年
男人的嗓音辨識度很高,低沉沉冷清清,教人聽不出喜怒,也無從分辨任何情緒。
熟悉的冷調子,熟悉的好聽聲線,和白珊珊記憶中的幾乎沒什麼區別。
生活嘛,果然是處處都充滿了驚嚇和猿糞。
隻須臾光景,無數畫面與念頭走馬燈一般在白珊珊腦海裡閃現過去。她站在原地一時不知道要怎麼往下接話,足足過了五秒種,腦子裡那些紛亂的思緒才終於捋順,化成了四個金光閃閃的動態加粗字體:流年不利。
看著不遠處那個面容不清的身影,白珊珊抿唇,陷入了沉思,開始嚴肅反省自己出門之前為什麼不翻黃歷。
“故人相逢”這種狗血戲碼……
誰來告訴她該怎麼演?
就在白珊珊欲哭無淚,尷尬到想揮揮衣袖留下一句“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幹什麼,其實我是打醬油走錯了房間,打擾了打擾了”就原路返回的前一秒,對面又冷淡漠然地拋過來一句話,“你左邊牆上。”
“嗯?”什麼鬼。
“開關。”
“……”合著我剛才蹦來蹦去找燈開您老人家都知道?這會兒才告訴我開關在哪兒,早在幹嘛?看情景喜劇啊?
白珊珊一臉黑線,默了默,轉身走向左邊牆,抬手,在牆面上摸索。摸到一個凸起,摁下去。
吧嗒一聲,大燈亮起,暖橙色的燈光霎時驅走一室黑暗。
光芒照四方,妖魔鬼怪無所遁形。白珊珊心裡的不安減去幾分,定定神,調整好嘴角微笑的弧度,深呼吸,轉過身,準備甩甩劉海跟沙發上那位爺風輕雲淡地來上一句“嗨,好久不見”。
然而目光轉回去的剎那,白珊珊那句打招呼的話被生生卡在了喉嚨裡。微微一怔。
男人閉著眼,脖頸略微後仰,靠著黑色沙發的靠背,露出一截修長的頸項和性感凸起的喉結。臉部輪廓的線條刀削一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倨傲又利落,眉骨飽滿,鼻梁高挺,唇薄而潤。和周身那股沉穩冷硬的強大氣場不同,他的整副五官非常的幹淨、清貴、英俊,幾乎俊出了少年感。
有那麼一瞬間,白珊珊恍惚之間甚至有種夢回十八、歲月靜好的錯覺。
不過這種錯覺很快就消失了。
對方忽然睜開了眼睛。白珊珊一愣,打量他的目光還沒來得及往後收,剛好便和那道視線不偏不倚地撞到了一起。
漆黑的瞳色,深邃且略微狹長的眼形,目光冰冷,沒有溫度,盯著她,渾身上下都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冷漠又薄情。這副尊容,著實和“靜好”二字八竿子也打不著邊兒。
嘖。白珊珊暗自唏噓,惋惜這副顛倒眾生的盛世美顏,怎麼就長在了一個心理陰暗的冰山身上。
老天真是瞎。
四目交接的時間隻有短短兩秒鍾,白珊珊隨之便移開眼看向了別處,順便挪挪腿,調整了一下已經有點僵的站姿。
對面,察覺到年輕姑娘的動作,商遲冷漠的視線略微下移,掃過她細嫩的脖頸、纖細的鎖骨、藕粉色T恤,然後落在那條泡泡裙上。
純黑色,紗質,裙擺及膝。往下延伸出兩條纖細勻稱的腿,長且直,皮膚顏色雪一樣,白花花的,被雅間冷黃色的光線鍍上了一層薄金。
黑裙,白腿,色彩對比強烈。
商遲搭在膝蓋上的食指輕輕跳了下。垂眸,往桌上的煙灰缸裡掸了下煙灰,“白小姐不用拘謹,請坐。”
“……”白珊珊微微抿唇。
這人對她的反應從頭到尾都冷淡而客氣,沒有絲毫異樣,這不由令還在絞盡腦汁思考怎麼把這出故人重逢的戲碼演得真實自然既不浮誇又不做作的白珊珊有些納悶兒——什麼情況?
合著這位爺不記得她了。
這麼一想,白珊珊忽然覺得有點好笑。感嘆當年大名鼎鼎的天才校草,記憶力也不過如此。
不過,這樣再好不過。
白珊珊心理負擔瞬間輕多了,扭過腦袋一看,旁邊正好一個貴妃椅。她彎腰就坐了下來,勾勾唇,語氣稀松平常道:“商先生,那咱們就進入正題吧。請問您找心理師是想尋求哪方面的幫助?”
姑娘在說話,小巧粉嫩的唇瓣開開合合,嗓音輕軟,梨渦淺笑,整個人軟糯得像隻出生不久的小奶貓。
商遲直勾勾盯著那張粉軟的唇,半晌眯了下眼,略傾身,把煙頭掐滅在煙灰缸裡。他淡淡地說:“睡不好。”
“……”失眠?心理性失眠還是生理性失眠?
白珊珊正要繼續說什麼,不料對面的商遲先開口了。
“白小姐,能幫我倒一杯茶麼?”他的語氣慢條斯理。黑眸盯著她,西裝筆挺,長腿交疊,渾然天成的貴族紳士。
“……”白珊珊本來想說“你自己沒手嗎”,但轉念一琢磨,算了,誰讓顧客是上帝,花錢的是大爺。於是默了默,環顧四周,瞅見一個雕花銅茶壺就擺在不遠處的一臺矮幾上。
她拿起桌上的青花瓷杯子走了過去,彎腰,倒茶。
這個動作使姑娘的黑紗泡泡裙略微收緊,臀型依稀被勾勒出來,形成一個飽滿漂亮的小蜜桃。
倒茶的過程中,白珊珊察覺到似乎有一道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放肆遊移,充滿了某種侵略性。
她微微皺了眉,心一慌,定神,飛快倒好茶放回商遲面前。
“謝謝。”商遲微微點了點頭,語氣漠然,面無表情,整個人看著清貴又冰冷。
白珊珊看了他一眼,肯定了自己剛才那種像被人用眼神從頭到腳給扒光一遍的入侵感是錯覺無誤。
她坐回貴妃椅上,從包裡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記錄本和筆,說:“商先生,您說您睡不好,我暫且理解為您有輕度心理性失眠。這樣吧,我們先進行簡單的溝通,我會把您描述的症狀記錄下來,回去之後再為您制定治療方案。”
白珊珊這番話的真實含義其實是:來來來,聊幾句趕緊完事兒。回去之後我就把這個單子轉交給其它人,這位大爺誰愛伺候誰伺候,再也不見。
可就在這時,雅間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敲響,砰砰,隨後江助理的聲音隔著門板傳進來,道:“先生。”
商遲:“進來。”
半秒後,江助理推門入內,恭敬道:“先生,亞峰集團的陳總來了,說是有急事要見您。”邊說邊看了眼一邊兒的白珊珊,遲疑道,“您看您是先……”
“原來商先生還有客人呀?那您先忙您先忙。”白珊珊瞬間接話,一副“雖然我很想繼續聊但是不能打擾你工作”的善解人意姿態,邊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拾好東西,邊說:“我們下次再約時間面診,歡迎隨時聯系。再見。”
說完白珊珊就轉身筆直朝大門方向走去,路過江助理時還用力拍了拍他的肩,鄭重叮囑道:“好好照顧你家先生,讓他睡覺的時候不許踢被子,蓋好屁股,不然會做噩夢的哦。”
江助理:“……”
說完,白珊珊無視助理先生隱約抽搐的嘴角,彎彎唇,清澈晶亮的大眼睛眨巴兩下,拉開了雅間門。
“白小姐。”背後冷不丁響起三個字。
“……”白珊珊動作頓住,回頭,微笑,“嗯?”
“下次見我,”商遲在沙發上緩慢調整坐姿,側眸,視線筆直落在女人小巧雪白的臉上,冷淡地說:“不要穿黑色。”
“……”
最終,當白珊珊頂著三個問號離開那間高檔會所時,她腦子裡隻剩下了一個念頭:看來這位老同學是真的有病,而且還病得不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