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陽泫然欲泣,衣袖滑落間是厚厚的紗布。
蕭景鈺低聲安慰了幾句,騎馬靠近,示意我把弓箭交給他。
「阿黎,聽話。」
「我沒錯。」我堅持不讓。
錦陽的眼淚簌簌落下:
「我記得小時候娘親每年都會為我準備狐裘,可現在我沒有阿娘了。」
「若阿娘還在,看見錦陽受傷該心疼了。」
蕭景鈺看我的眼神更加失望。
「阿黎頑劣不服管教,冒犯錦陽郡主,禁足七日反省。」
我被奪了羽箭,像獵物一樣關進了別苑。
當晚蕭景鈺被派往江南,他隔著窗對我說:
「阿黎,京城不是燕州。」
「就算是孤也不能隨心所欲,時時刻刻護著你,就當是為了孤,你收起性子好嗎?」
我抬頭,一字一句認真說:
「蕭景鈺,可我從來都不想留在京城。」
隻是當時喜歡你,所以才勉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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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了摸心髒,可是現在好像沒那麼喜歡了。
「阿黎,別說氣話了,等我回來我們就成婚好不好?」
賜婚聖旨遲遲未下,蕭景鈺心中有些不安。
可燕州遠在千裡,路上匪患眾多,阿黎一個孤女,不留在京城還能去哪呢。
蕭景鈺離開的第二天,我就被斷了糧。
別苑在京郊,沒人敢違背錦陽郡主的命令。
鐵鏈將大門緊鎖,錦陽來時,我已經兩日水米未進。
一張腥臭的狐皮被Ṱů₂丟到我的臉上,血水打湿了我的睫毛。
錦陽倚門嘲諷一笑:
「畜牲命真硬,小崽子活剖出來叫了整整三個時辰才咽氣。」
她厭惡地擦擦手:「就和你一樣,怎麼就弄不死你呢。」
6
彈幕又吵了起來:
【這就是你們說的嬌縱惡女人設?虐殺動物的人不準當主角。】
【女主性格扭曲是有原因的,不要太苛待女主了。】
小小的狐狸屍體,在我手裡軟得像一塊雲。
我眨掉一滴血珠,在所有人都沒注意時,抬腳將錦陽踹翻在地。
錦陽吃痛驚呼:「賤人,你怎麼敢......」
我翻身騎在她身上,抡起拳頭砸了過去。
「我在狼窩長大,是阿爹將我帶了回來,教我做人的道理,他說人比畜牲懂得敬畏,不能虐待生靈,濫殺成性。」
「可我覺得你不如畜牲。」
我是無父無母的狼孩,從小就餓著肚子跟狼群翻山越嶺刨食。
被阿爹帶回村裡後,更是隔三岔五和村裡的小孩打架,沒一次輸過場子。
即便餓了兩天,揍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郡主還是綽綽有餘。
我手裡攥著狐皮,接連揍了她好幾拳。
錦陽臉頰高高腫起,哭喊著要將我亂棍打死。
我充耳不聞,專往最疼的地方砸,很快錦陽痛得連哭都沒力氣了。
宮人攔不住我,場面混亂不堪,直到一隊禁衛軍匆匆趕來將我們分開。
我被人反剪住雙手,抬眼和一雙琥珀色的眸子對上。
男人身著黑色軟甲,眉眼間帶著燕州的風雪和肅殺。
錦陽捂著臉,眼中滿是恨意:「顧牧雲,給本郡主殺了這個不知好歹的賤民!」
就像年幼的豹子見到了成年的老虎,山林間穿梭的直覺讓我決定先下手為強,撲了過去牢牢咬住他的虎口。
顧牧雲臉色一變,龇牙咧嘴,費了好大勁才將我制住。
嘴裡還嘟囔著:
「不是說來救人嗎?這麼生龍活虎,我看還能再打十個錦陽。」
直到被帶回了宮裡,我還不服氣地瞪著他。
皇帝看著滿臉青紫的錦陽很頭疼。
「皇後早逝,後宮妃嫔又不好教養錦陽,把她養成了這麼個囂張跋扈的性子。」
掌事太監揣摩著聖意,替我求情:
「阿黎也是赤誠之心,無意冒犯皇權天威,不如各退一步,化幹戈為玉帛。」
最後皇帝各打五十大板,我被罰抄宮規,錦陽禁了足。
我將小狐狸埋在了花樹下,又做了個小木桌,抄累了就和它說說話。
「小狐狸,現在阿黎也是個識字的文化人了。」
原本蕭景鈺是準備教我識字的。
他剛開始教我寫自己的名字,握著我的手一筆一畫:
「阿黎。」
然後又在旁邊寫上了「蕭景鈺」。
他含笑看我:「阿黎覺得怎麼樣?」
我左看右看,最後長嘆一口氣:「筆畫太多了,阿爹當時怎麼沒給我取一個筆畫少的名字呢。」
蕭景鈺被我氣笑了,把樹枝一擱:「什麼時候把三字經認全了,我就給你買燒雞吃。」
我也傻乎乎地跟著笑,下定決心要自學成為村裡最有文化的獵戶,驚豔所有人。
後來回到京城,我把三字經翻來覆去練了許多遍,蕭景鈺也沒想起來欠我的那隻燒雞。
等我抓耳撓腮湊夠五十遍宮規時,一月已經過去了大半,蕭景鈺回京了。
我抱著宮規去交差,袖子裡的木雕娃娃沉甸甸的,讓我的腳步也變重了幾分。
這次阿黎一定要和蕭景鈺好好告別,畢竟燕州這麼遠,大概一輩子都見不到了。
可東宮大門緊閉,蕭景鈺不肯見我。
小太監為難地說:
「阿黎姑娘,殿下很忙,沒空見你。」
7
「那他什麼時候有空呢?」
沒關系,我已經習慣等待蕭景鈺了。
好在優秀的獵戶可以耐心等待獵物好幾天,阿黎也不例外。
小太監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還是管事看不過眼,將我領了進去,臉色卻不好看。
「錦陽郡主被姑娘打傷,為了安撫宗親,平息輿論,殿下已經忙到焦頭爛額了。」
他話裡話外都是對我的指責。
彈幕:
【男二剛從江南回來,就又要為女配善後,真會拖後腿啊。】
【是女配自己想來京城的嗎?還不是男二自己私心作祟,將女配騙了回來。】
【不敢想,如果男二知道女配要走了會是什麼反應。】
原來我又給蕭景鈺添麻煩了。
我難過地垂下眼,一雙白皙的手抽走了我懷裡的東西。
錦陽看著手裡的紙,捂著嘴笑出聲:
「阿黎,你是將墨水打翻了嗎?這麼醜的字,也敢拿出來丟人現眼。」
禁足這段日子,錦陽也憔悴了不少,身上的淤青發紫腫脹,痛得她睡不著。
偏偏皇帝特意免了我的禮,錦陽不能再從禮節挑刺。
錦陽上下打量我幾眼,示意下人從我袖中搶過了木雕娃娃。
她盯著娃娃模糊熟悉的眉眼,玩味地笑了:「做得不錯,本郡主很喜歡,賞。」
丫鬟從荷包裡摸出一粒銀锞子,施舍般扔到地上:
「郡主看上你的東西了,還不謝恩領賞。」
四周的視線都落到我身上,如有實質。
「還給我。」
我臉頰漲紅,反復告訴自己不能動手。
阿黎不能再給別人添麻煩了。
錦陽挑眉:「想要回去?」
下一秒,她松手將木雕娃娃扔進了湖中。
水花四濺,木雕很快便沉了底。
「什麼阿貓阿狗的東西,現在都能進東宮的大門了。」
錦陽指著湖水的漣漪衝我笑:
「阿黎,殿下身為太子,燕州過往隻會想盡辦法掩蓋,偏偏你不知好歹,獸性難馴,總能提醒他曾經和野狗爭食的不堪。」
「若是我,一把火將村子燒了,這段過往不就沒人知道了嗎?」
我眼睛都氣紅了,燕地冬天很長,每年下雪都要冷死餓死很多人。
連阿爹也是在一個冬夜閉了眼。
「掏老鼠洞也好,和野狗搶食也好,能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若不是靠大家接濟,我和蕭景鈺早就餓死了,你卻想著要放火燒村。」
我攥緊錦陽的衣領,將她往水裡拖:「給我撿回來。」
湖水冰涼,錦陽掙扎間吃了好幾口水。
丫鬟驚恐萬分地擋在錦陽身前,生怕我真的把她扔下去。
「吵吵嚷嚷地做什麼?」
管事向蕭景鈺行禮,為難地說了事情經過。
看到我,蕭景鈺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阿黎,失手害郡主受傷,為一隻白狐頂撞孤,現在又為了一個木雕鬧得人仰馬翻。」
他接過我抄寫的宮規,隨意看了一眼就扔到地上,墨跡被泥水打湿暈開一片:
「無論是書法還是做人,你都毫無長進。」
我的心裡也被浸湿,又冷又沉。
蕭景鈺沒有仔細看,所以他不知道,每張宮規的最後我都懷著私心寫上了一句:
【蕭景鈺,我要走了。】
那時我咬著筆杆,有些緊張又有些期盼:
「小狐狸,你說蕭景鈺會發現我給他寫的話嗎?」
「如果他給我道歉,我要不要再給他一次機會呢?那我要讓他給我買兩隻燒雞,一隻給我吃,一隻我就送給你啦。」
蕭景鈺,我給過你機會啦,是你自己不看的,可不能怪阿黎先離開了。
8
錦陽趴在岸邊,哭著喊太子哥哥救她。
我盯著蕭景鈺,固執地要個答案:
「蕭景鈺,你也這麼想過嗎?」
「哪怕隻有一瞬,想抹平失憶的汙點,想將村子滅口。」
蕭景鈺啞然,下意識避開了我的視線。
良久才道:「沒有。」
我怔怔捂住心口:
「蕭景鈺,我有點後悔救了你了。」
心裡好痛,比當時掉進陷阱,肩膀被削尖的竹竿貫穿還痛。
燕州的蕭景鈺不是這樣的,鄰居阿娘腿腳不好,蕭景鈺得空就會幫她劈柴。
「多虧阿娘好心施粥,我才能活下去,不過是劈一些柴,阿黎不是教我知恩圖報嗎?」
村裡人都誇:「阿黎,你運氣真好,撿到了一位頂好的郎君呢。」
可怎麼京城的蕭景鈺就變了呢。
我擦了擦眼淚,認真道:
「蕭景鈺,我走了。」
這次,我真的再也不喜歡你了。
管事要去追我,卻被蕭景鈺攔住。
「別管她,恃寵而驕,無理取鬧,是該磨一下她的性子了。」
阿黎還能跑去哪?左右不過是去茶樓聽書,市井闲逛,過兩天就消氣了。
蕭景鈺視線掃過湖面,他剛剛看見了,丟的隻是個普通的木頭娃娃。
做工粗糙,街邊隨處可見。
阿黎節儉慣了,想來是舍不得。
蕭景鈺想,明日找人給她做一個更好的,再哄哄她就好了。
至於錦陽,蕭景鈺垂下眼,嗓音依然溫柔:「去換身衣服吧,小心著涼了。」
「阿黎頑劣,錦陽不要和她計較。」
彈幕:
【不愧是深情男二,女配算什麼,怎麼比得上青梅竹馬的分量。】
【如果不是被兄妹之情限制,哪還有女配什麼事啊。】
【太子和女主鎖死吧,不要禍害阿黎了。】
錦陽卻莫名打了個寒戰,不敢看蕭景鈺此時的眼神,慌亂點點頭走了。
9
宮裡都說太子殿下終於厭棄阿黎了。
我隔三岔五就悄悄問皇帝,那個將軍什麼時候才能去赴任啊,怎麼一點也不積極。
皇帝摸了摸我的頭:「阿黎想家了嗎?」
我點點頭,掰著手指頭一個個數過去。
「阿黎想燕州大山,想鄰居阿娘,想村口大黃,也想阿爹搭的小屋了。」
皇帝給我指了指殿前值守的顧牧雲:「跟著他你就能回去了。」
顧牧雲行過禮後,又笑著朝我揮了揮手。
原來那個要去燕州戍邊的將領就是他啊。
我還咬了他好幾口呢,希望他不要記仇。
掌事太監又給我塞了很多吃的,我掐了掐自己,感覺又圓了一圈。
可宮裡實在太無聊了,我爬牆偷溜出了宮,值班的宮女太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沒想到從牆頭下來時砸到了人。
「抱歉啊,我不是故意的。」
我難得羞赫,京城的閨秀安靜文雅,像我這樣撩起裙子爬樹還被抓包的難得一見。
顧牧雲琥珀色的眼裡都是笑意。
「好巧,陛下說阿黎會和我一起回燕州,那我們就是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