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娃娃穿著粉色襦裙,圓圓的臉上笑容可掬,抱著一束芙蕖花。
母親端詳了一陣,點頭道:「憨態可愛,擺在屋子裡也有趣。」
說著她又嘆息:「要說你與沈太傅也是從小一同長大的情分,原本我與你父親還盼著與沈家結親。
「奈何這孩子實在有出息,將來怕是尚公主也未可知。我們府上怕是高攀不上。」
忠義侯名頭好聽。
世襲幾代,到了我父親這裡,已處於在朝廷權力的邊緣地帶。
我撫摸瓷娃娃冰冰涼涼的臉,下定決心道:
「母親,我會好好念書,爭取這次考中女官,給你跟爹爹長臉!」
母親輕刮我的鼻子,笑了:「傻姑娘,長臉什麼的都無所謂,你隻做自己喜歡的事便好。」
多好的父母啊。
若我真為了追求沈行舟害得他們身首異處,那我死不足惜。
於是我將木匣子推給母親。
「我不喜歡這東西,母親處理了吧。」
騙人的,其實我很喜歡。
隻是,不敢再喜歡了。
從前我是沈行舟的尾巴,總盼著時時刻刻跟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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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他還不是太傅,隻是我鄰家哥哥。
有時候他外出有事,我不能跟隨,便一臉不高興。
他那樣冷情冷性的人,也會溫言哄我。
說回來給我帶禮物。
有時帶的是當地小吃,有時是罕見的器物。
那麼多年,他從不會忘記這個約定。
我曾經覺得,這算是他給的偏愛吧。
他總歸是有點喜歡我的。
但我自戀了,沈行舟隻是格外守信。
他從來都沒跟我表達過旁的情誼。
但對方婉就不同了,他不僅讓她住在沈府,還面面俱到地安排她的生活起居。
甚至跟她說話都格外溫柔。
夢中沈行舟對方婉一見鍾情,一點都沒錯!
8
次日,我剛到書院。
李淑便跟我咬耳朵:「他要回來了,下學你陪我去挑衣裳。」
他,說的是李淑未婚夫,江小將軍。
我白李淑一眼:「你就是穿麻袋,他都拍巴掌說好看!」
李淑臉一紅,給我一拳。
好嘛,不愧是日後的將軍夫人,一拳險些給我送走。
笑鬧間,鈴聲響,上課了。
我抬頭,正好與沈行舟四目相對。
天,怎麼會是他?
當太傅這麼闲的嗎?
「咳咳,王夫子在病中,這幾日由我代上。」
沈行舟移開視線,簡短地說完這句話。
從前我最盼望他能來講學,此時卻如坐針毡。
聽他又咳嗽幾聲,不免有些心疼,轉念:方婉會把他調理好,我還是別多管。
沈行舟上完課,提出問題:「近日暴雨不絕,黃河水恐有泛濫之態。若真有這一日,諸位可有治水安民之策?」
眾學子暢所欲言,而後沈行舟讓我們寫篇文章來敘述。
我埋頭苦寫,頭也不敢抬。
鼻端淡淡的雪松香傳來,沈行舟走到我身側。
他垂首看我的卷子,淡聲道:「字好看許多,隻是治水不能僅靠鞏固堤壩……」
我還是不抬頭:「謝先生教導。」
他又沒了聲音,抓住我的鼻端,圈出一個字。
「錯了。」他說。
9
好不容易挨到下學。
走出學室,沈行舟卻撐傘等在外。
諸學子還沒聽夠他講課,此時正圍著他問個不停。
此時,沈行舟見我走出來,便走到我跟前。
「你今日騎馬來學院。落雨了,隨我一同乘車回去。」
眾人噤聲,我心「砰砰」亂跳。
從前他也這樣問我要不要一起回去,我從沒覺得不妥。
此刻卻很緊張,因為我瞧見方婉撐傘正朝這邊過來。
「大人!」方婉柔聲輕喚。
「你怎會來此?」
「家中無聊,早聽聞太學之名,大人能否帶我在書院走一走?」
二人說話,沈行舟神色平常。倒是方婉,話裡話外都跟沈行舟十分熟絡的模樣。
我不想摻和,說聲告退,與李淑一同離開。
身後腳步聲響起,雪松香氣飄然而至。
「若要去街市,一起吧。」沈行舟喊住我,「令堂託我照顧你,總要把你安全送回才好。」
方婉也跟過來,沈行舟對她很客氣:「疾風驟雨,方姑娘不如在家歇息。」
方婉似乎聽不懂沈行舟話裡的意思:「我來京中還沒好好逛過,趕巧一起!」
她興致盎然,沈行舟沒再說什麼。
我與李淑坐李家的馬車,方婉乘沈家馬車,沈行舟則撐傘騎著我的小馬。
京中最大的成衣鋪,不僅有精致華貴的衣裳,若是挑累了,還能在二樓坐著喝茶。
李淑挑得起勁,我在二樓品茶。
窗外雨水打湿竹簾。
我正發呆,沈行舟也在我身旁坐下。
「先生。」
我乖巧地喊一聲,給他斟杯茶。
他伸手拿著茶盞,看了我一眼:「為何不高興?」
「瓷娃娃你不喜歡?」
我搖頭。
挺喜歡的,隻是我的喜歡有點不合時宜。
沈行舟露出歉然的神色:「我昨晚的話嚴重了些,你文章寫得很好,是我吹毛求疵了。
「我隻是生氣你說急著——」
他話沒說完,方婉提裙子小跑過來。
「大人,你說我的醫館開在那兒可好?」
她一過來,就坐在沈行舟的長凳上,跟他湊得很近。
「你瞧,就是那邊的鋪子!」
方婉伸手指向窗外的街道。
這一幕刺得我眼睛疼。
可我又沒什麼立場指責她,遂低下頭,默默喝茶。
然而我沒想到,沈行舟迅速起身,避開了方婉的接近。
「嗯,一切由你自己決定。」
原來是要幫方婉開醫館。
他對她真好。
胡思亂想,沈行舟猛地咳嗽起來。
我下意識站起來想扶著他,方婉比我動作更快,還衝我笑笑:
「我來吧,大人的身體情況我最了解,我帶了藥。」
這是在宣示主權?
心頭發悶,我沒再看沈行舟,直接下樓去。
李淑正對著兩條留仙裙愁眉不展,看見我,叉腰道:「叫你來幫我挑一挑,你倒好,自己躲在上面喝茶!」
我忙收起心裡的那點愁苦,幫她挑衣裳。
「喂,你該不會因為方姑娘的存在,在吃醋吧?」
李淑跟我耳語。
我可不敢吃醋,人家那是書裡的男女主!
見我不語,李淑撇嘴:「你什麼的都沒弄清楚,不高興也是枉然。
「我要是你,就去問問沈行舟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被李淑說得內心有些松動:
對啊,我應該去問一問。
但似乎問了也是枉然:夢中預言都能與現實對上。
比如方婉治好老夫人的腿疾,方婉的醫術在京中大受誇贊。
我沒糾結多久,很快發生的一件事,讓我徹底信了夢。
10
「長公主駕到!」
華貴的車駕在成衣館門前停下。
我們一行人聽到長公主來此,皆行禮。
長公主近四十,與驸馬恩愛。
她膝下無子嗣,對我們這些年輕人很寬容溫和。
公主倒不是來選衣裳,而是順道來此拿定做好的成衣。
公主在此有專門的廂房,不會被我們打攪。
一炷香後,李淑終於選好了衣裳。
侍女包衣裳時,忽聽公主廂房那邊發出很大的動靜。
「傳大夫!」隨行的公公驚慌失措地衝出來喊。
我們還沒反應過來,方婉就已經自告奮勇進入公主廂房。
片刻後,又恢復平靜。
後來我們才知道,原來是公主吃葡萄時不小心被噎住。
當時公主幾乎要昏死過去,被方婉救了。
公主離開時,還大大褒獎了方婉,問了她現在住在哪。
「會公主的話,民女如今暫住沈大人府上。」
沈行舟與方婉一對璧人,站在公主面前,公主連連點頭。
「今日多虧有你,你救我一命,我膝下無兒無女,不知姑娘可願當我的女兒?」
我聽到公主的這句話,便再沒了詢問沈行舟心意的想法。
畢竟一切都遵循著夢中劇情。
我沒必要再找不痛快。
公主等人浩浩蕩蕩離開。
方婉說明日再去拜訪公主。
我們也準備歸去。
李淑正要說什麼,抬頭之際,驚呼出聲:「江辰!」
隻見李淑的未婚夫,江辰小將軍就站在門口。
江辰一身盔甲還沒脫下,整個人風塵僕僕。
他咧嘴一笑:「阿淑,我回來了!」
說罷,上前抱住李淑:「我一回來就去找你,得知你在這兒,急急趕了過來。」
李淑眼睛紅紅的,泛著水光,臉也爆紅。
「這麼多人呢!」
我在一旁,看好友李淑此時滿臉幸福,不由地為她高興。
其實真心喜歡,一眼就能看出來。
江辰一回來就迫不及待地見李淑。
沈行舟,是ťů⁷要我去約才能見到。
罷了,不問,結果都昭然若揭。
11
這邊有情人相會,方婉忽然不合時宜地開口。
「這位將軍,你身中有毒。」
江辰茫然看向方婉。
李淑聽到江辰可能中毒,忙將方婉介紹。
「這位是方神醫。」李淑面露憂色,「那勞煩方神醫幫江辰看看。」
方婉也不推脫,問了些問題。
原來此次江辰奉命剿匪,確實被人用毒箭所傷。
背後的傷口至今還未能完全愈合。
方婉笑笑:「不是什麼厲害毒藥。隻是拔毒的過程繁瑣。」
簡而言之,就是方婉需連著七天給江辰針灸拔毒。
不愧是女主啊,什麼都難不倒她。
我有些佩服方婉,想到自己,也該用功讀書做一個這樣有大才的人。
這一天格外熱鬧。
江辰的同僚陸野也跟著過來了。
少年英才,武將出生。穿著鎧甲,很神氣。
「我說江辰,你心上人也見了,該回去歇著了吧?」
陸野說笑間,江辰把他也介紹給我們。
陸野目光掃過眾人,最後定在我臉上,笑了。
「洛小姐,許久不見。」
我想起來了,這人曾隨父母來我家中做客。
隻是陸野四處作戰,與我不經常見面,所以我對他不太熟悉。
「陸將軍好。」我安安分分地行禮。
陸野眨眨眼:「我是個粗人,小姐直接喚我陸野也無不可。」
12
認清現實,我隻把精力放在用功讀書上。
沈行舟上課我就好好聽,也不多看他一眼,說是多說一句話。
陸野跟著江辰。
江辰找李淑,陸野就會跟我說話。
幾天下來,我們熟悉很多。
天太熱,學院放假。
我們一行人準備去林中小院暫住避暑。
林中小院是京中幾個世家出資修建的園林,其中李淑家支出最多。
小院多用於避暑。
「林中小院能打獵,我教你騎馬怎樣?」
陸野興致勃勃。
騎馬,沈行舟早教會我了。
見我搖頭,陸野興致不減:「我教你獵兔子,打飛鷹!」
我們這邊說得熱鬧,可我的心思有一半卻在前面的李淑身上。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李淑這幾天怪怪的。
就像現在,江辰在她旁邊說話,她也愛答不理的,似乎心事重重。
江辰停下腳步:「阿淑,你有心事就說,我猜不透。」
與沈行舟的淡漠不同,江辰有些孩子脾氣。
見實在哄不好李淑,他眉頭皺起:「罷了,你既看我心煩,我走就是。」
江辰真就轉身離開。
陸野不好多留,追著也走了。
臨走前,他將一對蝴蝶釵放在我手上。
「路上看到,覺得適合你就買了。」
陸野也不給我拒絕的機會,人跑遠了。
手拿蝴蝶釵,正要上前幾步追上李淑,忽聽身後有人喚我。
「清姿!」
是沈行舟。
我行禮,抬頭望時,看到沈行舟視線聚焦在那對蝴蝶釵上。
我頓覺這釵燙手,忙藏於身後。
「先生有事?」
沈行舟神色淡淡,也看不出喜怒:
「我明日便要如常上朝,不得與你一起去林中小院。」
我不知如何作答。
自從他當官,就沒時間陪我闲玩。
隻是趁休沐會去小院看看我。
「知道了。」我低下頭,這幾日聽他咳嗽好些,忍不住問,「先生大安了嗎?」
沈行舟默了默:「毒清完,便無事。」
我猝然抬頭,有些吃驚:「你也中毒了?」
「嗯,所以那日你約見我,我才去晚了些。好在你沒去,不至於空等一場。」
一股愧疚湧上心頭,我有些無措。
沈行舟並沒在這些問題上多做糾纏,隻是問我:「你喜歡這對蝴蝶釵嗎?」
別人送的,我總不好在背後說不好。
於是我點頭:「還行,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