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傅衍,也不喜歡他強取豪奪逼我生下的孩子。
那是個男孩,出生就封了太子,被我嫌惡地抱給太後,不願多看一眼。
後來,我心灰意冷自焚於鳳棲宮,他哭著衝進火場,嘶吼著喊我母親。
他被燒瞎了一隻眼睛。
他一輩子都沒有原諒他的父皇。
傅衍快死的時候,他跪在一旁,輕聲說:
「父皇,母後不喜歡您,因為您,兒臣生來就沒有母親。
「母親哄孩子時唱的歌謠,兒臣一次都沒有聽過。」
……
重來一次,我看著怯生生偷看我的孩子,眸光復雜地說:
「日後你和母親一起住,好不好?」
他眼睛一瞬間亮起來。
稚子無辜。
他本不該承擔我和他父親的因果。
1
我本是傅衍親弟弟寧王的未婚妻,宮宴上被傅衍一眼看中,強娶做了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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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歡傅衍。
甚至恨他。
進宮一年,他拿父兄性命逼我生子。
孩子一生下來,就被我嫌惡地抱給太後,看都不願多看一眼。
進宮六年,寧王戰死邊關,我聽到消息,硬生生掰斷了玉梳。
那個孩子剛好來找我請安,怯生生喊我「母後」,被我歇斯底裡地讓他滾。
進宮十年,傅衍接了庶妹入宮,封為貴妃,掌六宮事。
「姐姐是嫡女,再尊貴又怎樣,陛下昨晚可說,姐姐在床上,不及我分毫。」
庶妹嗔笑著跟我炫耀。
而我平靜地聽著,沒有說話。
當夜,我放了一把火,自焚於鳳棲宮。
本以為可以就此解脫。
沒想到,那個孩子哭著衝進火場,細嫩的皮肉被烈焰灼燒,絕望地嘶吼著,喊我母親。
我用最後一點力氣,把他推給救人的內侍,又毫不猶豫走進火場。
我死了。
庶妹被處死。
那孩子被燒瞎了一隻眼睛。
自此,他一輩子都沒有原諒他的父皇。
2
傅衍死前,那個孩子跪在他跟前,嗓音冰冷地說:
「父皇,母後不喜歡您,被您關在宮裡,她一點都不快樂。
「因為您,兒臣生來就沒有母親,母親哄孩子時唱的歌謠,兒臣一次都沒有聽過。」
……
我被驚醒。
後背盡是細密的汗珠。
荷竹點著燈盞過來,緊張地問我:
「娘娘,您做了好多次噩夢了,真不需要讓太醫來看看嗎?」
「不必。」
我搖頭:「你去睡吧,不必管我。」
荷竹擔憂地退下,周圍都安靜下來。
我起身下床,看著妝鏡裡白皙柔嫩的臉,又一次很清楚地意識到。
我重生了。
重生在被傅衍搶進宮的第五年。
那個孩子剛剛四歲。
寧王還未戰死沙場。
傅衍尚未對我死心,沒有接庶妹入宮……還那樣痴迷地,變態地愛著我。
我緩緩閉上眼睛。
3
翌日清晨,我讓荷竹給我梳妝好,去承乾殿找了傅衍。
入宮五年,眾人皆知帝後不睦,如今我突然上門,承乾殿的宮女太監皆戰戰兢兢。
傅衍也很驚訝。
他擰著眉頭說:
「皇後若是來給朕添堵的,就回去吧。
「江南正是洪災,朕沒心情和你吵架。」
若是以往,聽了這話,我定要和他吵起來,讓他放我走。
而現在……
我咳嗽了一聲,主動說:
「衡兒如今四歲了,也該接回臣妾身邊教養,臣妾今日來,就是想跟陛下說一聲,把孩子帶回鳳棲宮。」
傅衍愣了下,半晌,低笑了聲,像嘲諷:
「難為皇後還想得到太子。
「隻是太子在太後身邊教養久了,哪怕你是生母,也早已生疏,此事怕是不妥。」
他拒絕了。
他故意的。
狗男人就是想逼我求他。
我沉默片刻,用護甲用力掐了下手心。
「陛下,我們好好聊聊吧。」
4
傅衍喜歡我,很喜歡,為此不惜幹出來搶親弟弟未婚妻的蠢事。
上輩子,我和他吵了十年,最後身死魂滅,什麼都沒撈著。
這輩子,哪怕為了孩子,我也真的不想吵了。
「臣妾想把太子接回鳳棲宮教養,他是臣妾的親生孩子,也該與臣妾親近。」
他沒有任何反應,低頭繼續批著奏章,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深吸一口氣。
主動走上前,抽掉他手裡的奏折,軟著聲音問:
「陛下不願看我們母子和睦嗎?
「宮裡這麼久沒進人,衡兒又是陛下唯一的孩子……陛下對臣妾的心臣妾看得清楚,也想試試和陛下正常相處,陛下不願嗎?」
他終於抬頭看我。
卻是嗤笑:
「又是你的障眼法?這次打算騙朕幾日?
「等朕相信你了,再逃走去邊關找老三?慕婉寧,你想都不要想!」
他直接喊了我的名字。
看起來是有點生氣了。
我下意識又想罵他,「昏君」二字都在嘴邊了,被我硬生生咽下去。
不能再這樣了。
我抿了抿唇,上前拽住他的袖子,聲音更軟了,帶著些求饒的意味。
「這次真的不是騙人。
「臣妾會證明給陛下看的。
「先讓臣妾把衡兒接回鳳棲宮吧,待在太後那裡,臣妾實在不放心。」
他聽著我的軟話,呼吸重了幾分,眼睛也有點紅。
半晌,重重把頭轉向一邊,粗聲粗氣地說:
「隨你。」
5
太後宮裡,太子被奶娘陪著,在玩手裡的虎頭帽。
看到我,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想撲過來,卻又不敢,隻能怯生生喊我:「母後。」
我不由得有些心酸。
走過去抱住他:「衡兒今日跟母後回鳳棲宮好不好?」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亮晶晶的,像南杭進貢的葡萄。
奶聲奶氣地說:「好。」
「姐姐。」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詫異的聲音。
是我的庶妹。
「姐姐今日怎麼突然來看太子了?」
她晃著團扇走進來,低聲勸我。
「小孩子素來吵鬧,姐姐何必把他接回去,惹得晚上也睡不好。
「太後這裡安靜,最適合養小孩子。」
我摸著太子的腦袋,沒理她。
上輩子,她就是用這些言論糊弄傅衍,讓太子一直被養在太後這裡。
太後不管事,傅衍不常來,我更是不管……太子直到十歲,身邊也隻有宮人做伴。
後來,庶妹勾引了傅衍進宮後,才嗤笑著告訴我:
「本宮故意讓太子和誰都不親,性格孤僻偏執,朝臣不喜。
「隻有本宮生的孩子才配做太子,等本宮生下親子……呵呵,姐姐,你是嫡女又如何,到時候依舊要跪在地上,對本宮搖尾乞憐!」
那時候,她初封貴妃,就已經開始得意忘形。
所以我一把火燒死自己前,也派人去送了她三尺白綾。
我不想活了,不代表別人能惡心我。
……
「母後。」
太子突然攀上我的胳膊,著急地說,「我、我願意和母後一起住。
「我不會吵的,不會吵到母後……」
他太著急了。
小手比畫著,著急到有些委屈,眼底泛上淚珠,一眨不眨地看著我,懇求我不要扔下他。
「母後不會丟下衡兒。」
我撫摸著他的腦袋,輕聲說,「母後今日就帶衡兒回去,好不好?」
6
太後素來不管事,我回稟了聲,抱起衡兒就打算離開。
庶妹突然湊上來,小聲說:
「姐姐,寧王前段日子給長兄來了信,裡面問及姐姐的情況……寧王還惦記著您吶!
「您要是想給寧王回信,妹妹可以幫您帶出宮,絕對不會讓陛下知道。」
我瞥她一眼,覺得有點好笑。
「不必了。」
我說,「我沒什麼寫給寧王的,你也不必替我解憂。
「倒是你,日日往宮裡跑,心思不定,本宮會給你指一門婚事,你安心備嫁吧。」
她的臉色一瞬間煞白:「姐姐……」
「荷竹,把二小姐的令牌收回去,日後無詔不得入宮。」
「是。」
吩咐完荷竹,懶得看庶妹驚慌的樣子,抱著孩子往外走,上了轎輦。
轎輦上,看著衡兒興奮的樣子,我摸了摸他的頭,想到剛剛庶妹的話。
我的確沒什麼需要寫給寧王的東西。
可他也的確不能再待在邊關了。
上輩子,他被敵軍暗算戰死沙場,連屍骨都未能留下。
死後,他的部下帶回來一枚同心結,和一幅我的畫像。
畫像上題著詩句:
【結發為夫婦,恩愛兩不疑。】
畫被傅衍發瘋撕掉了。
得知他死訊時的悔恨,卻一直留在我心底,日日夜夜折磨不休。
他是當朝皇帝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本該有大好前程,子孫滿堂。
卻被我連累,隻能在邊關苦寒之地,與風雪為伴。
太不應該了……
幾乎沒什麼猶豫,我就下定決心。
一定要讓傅衍把他召回京城。
7
我和傅衍能吵十年,兩個人都有不小的問題。
我性子太倔不知變通,又因為心中積怨不願哄他,他性子太冷,哪怕把我搶到宮裡,也不肯放下身段跟我說一句軟話。
吵著吵著……吵架就成習慣了。
遭殃的隻有孩子。
想起上輩子,太子怯生生看著我和傅衍吵架,被嚇得大哭,用力扒著我的手喊「母親」時候的樣子,心又忍不住揪起來。
回到鳳棲宮,安頓好照顧太子的宮人。
我坐在榻上,看他捏著虎頭帽上老虎的鼻子玩。
時不時偷偷瞥我一眼,眼底滿是欣喜與雀躍。
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腦袋。
荷竹突然走進來,告訴我:
「陛下派人過來,說太後要給寧王寄家書,娘娘有什麼想寫給寧王的,可以一同寄過去。」
荷竹說得戰戰兢兢。
而我聽到的第一反應,就是傅衍這家伙又在犯病。
8
他圈住了我的人,自知圈不住我的心,於是時時刻刻疑神疑鬼,稍有一絲苗頭就發瘋。
一發瘋就來糟蹋我,往我身上用那些花樓裡骯髒見不得人的東西,我再和他吵架……循環個沒完。
我摁了摁眉心,看向一旁的荷竹,說:
「去備紙筆,本宮現在寫,再讓人給陛下送過去。」
「娘娘——」
「去準備吧。」
我擺擺手,「把孩子抱給奶娘哄睡,叮囑人好生伺候。」
荷竹無法,隻得抱著孩子離開。
我寫完信,立刻讓人送到承乾殿,自己卸了釵環,靠在床上睡了會兒。
不久,被手腕上冰冰涼涼的觸感驚醒。
是傅衍。
他彎腰湊近著,眉眼陰鬱地盯著我,幹脆利索地把工匠專門打造的金鏈子套在我的手腕。
另一端拴在床頭。
我睜眼的時候,剛好對上傅衍陰惻惻的眼睛。
「慕婉寧,你又在挑釁朕,惹怒朕對你有什麼好處?」
他掐住我的下巴。
「是不是隻有把你扒光了關進籠子,你才會乖?」
我:「……」又是這句話!
「把我關進籠子」這句話,兩輩子我聽了數不清多少次,卻始終沒見他來過真的。
也不知道說了幹什麼……
我晃了晃腦袋,把被他掐痛的下巴解救出來,問:
「臣妾又哪裡惹到了陛下?」
他陰沉著臉看我,沒說話。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