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傅衍理解不了這些。
他很疑惑地問我:
「你是皇後,是這座宮廷的女主人,誰敢管著你,給你氣受?
「連朕都被你遛得像條狗,你在這宮裡,還有什麼好約束的?
「若是嫌宮裡悶,日後朕給你恩典,允你隨時出宮,回府探望,如何?」
這真的是極大的恩典了。
可是……
我想說什麼,可張了張口,最終還是嘆了口氣。
算了。
罷了。
就這樣吧。
15
我原以為,隻要我和傅衍攤開了聊一次,關系總會有進展。
可是沒有。
他理解不了我在這座宮城裡的壓抑。
或許在他眼裡,說著自由與放縱的我是那樣的矯情和不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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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無奈。
可我不能再和他吵架了。
重來一次,若不能讓自己歡愉,至少也要讓孩子過得快樂一點。
「衡兒如今養在鳳棲宮,已經有些大了,到了記事的年紀,陛下若得空,多去看看他吧。」
「嗯。」
傅衍隨口答應了,很心不在焉。
「一個男孩,養那麼精細做什麼?宮人一大堆,他又是太子,誰敢怠慢了他不成?」
他話裡的輕慢毫不掩飾。
我心裡卻驟然一緊:
「不是這樣的。
「他還是個四歲的孩子,需要陪伴,也很慕孺他的父皇。」
我很認真地說。
「陛下得空了,定要多來鳳棲宮陪陪他。」
16
用完晚膳回到鳳棲宮,衡兒已經被乳娘哄睡了。
我悄悄走進去,摘下護甲,指尖撫摸著他柔嫩的小臉,看他睡得安穩,心裡也舒緩幾分。
輕手輕腳地走出去,在院子裡逛了逛,看著高大的楊柳,在月光下吐露嫩芽。
荷竹站在我身後,問我:
「娘娘,您是和陛下和好了嗎?」
「不和好又能如何?」
我攤開手,看著落在手心的,斑斑點點的月光。
「荷竹,我和他吵了五年,爭了五年,他還是不肯放我走……我認命了。
「以後我就在這宮裡,好生撫養衡兒,看他快快樂樂地長大,也算不虛此生。」
我認命了。
就這樣吧。
那仗劍走天涯的日子,就當是我做的一場夢。
夢醒,我依舊被關在這深深宮牆。
17
翌日清晨,我用過早膳,在書房看衡兒寫字。
他寫得很認真,小手用力抓著毛筆,一筆一畫地照著字帖描大字。
遇到復雜的筆畫,眉毛著急地擰起來,很可愛。
我撐著腦袋看了好一會兒,荷竹突然走進來,小聲告訴我:
「二小姐今日遞了牌子,說想進宮與娘娘敘話。」
「我和她沒什麼好敘舊的。」
我頭也不抬地拒絕。
荷竹卻有些遲疑。
走上前,湊近了,低聲告訴我:
「二小姐說,她帶來了寧王給您的信。
「這信被大公子藏著,本不打算給娘娘,她偷偷帶出來,想親手交給您。」
我的動作頓了下。
半晌,說:「既如此,就讓她進宮吧,派人盯著點,不許她到處亂走。」
「是。」
荷竹退下。
太子卻放下手裡的筆,抿唇問我:
「母後,姨母要過來嗎?」
「嗯。」我摸了摸他的頭,「怎麼,衡兒不喜歡她?」
「沒有。」
他小聲說,「姨母從前說,母後原本不想生孩子,是父皇逼母後生下來的……母後不喜歡兒臣。
「可現在母後和衡兒一起住了,說明姨母說錯了,姨母該給衡兒道歉。」
才四歲的孩子,條理清晰地說出來「我不想生他」的話。
我的心忍不住抽疼,下意識抱住他:
「衡兒是母後的寶貝。」
我溫柔地說,「姨母有錯,母後讓她給衡兒道歉。
「母後也為從前不常去看衡兒道歉,以後都不會了,衡兒原諒母後,可以嗎?」
「兒臣沒有生母後的氣。」
他連忙搖頭。
被我抱著,還有點不好意思,耳朵尖微微泛紅:
「母後很忙,要管很多事,雖然不怎麼去看兒臣,但每月都會讓荷竹姐姐送好多東西來。
「母後是念著兒臣的,兒臣知道。」
我默了默,心底一片酸澀。
18
庶妹走進鳳棲宮時,我正抱著衡兒坐在主位。
嗓音淡淡地問她,為什麼要和太子說那些我不願意生他的話。
庶妹臉色一白,卻是強裝鎮定:
「妹妹並沒有說過這些,太子許是從哪個宮人那裡聽到了,栽贓到妹妹頭上。」
她哭泣著跪地。
「妹妹不記得得罪過太子,這才剛剛四歲就會汙蔑他人,往後怎生得了……姐姐定要替妹妹做主。」
懷裡的孩子著急地抓住我的衣袖,葡萄似的眼睛哀求地看著我。
我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撫。
轉而看向下首跪著的庶妹:
「本宮一直沒想明白,你哪來的底氣,挑撥本宮和太子之間的關系。
「太子是本宮親子,你不過一介庶女,憑什麼覺得本宮會相信你,而不信自己的親生孩子?」
她的臉色更白了,身形也搖搖欲墜,眼角含淚:「姐姐……」
「你挑撥本宮和太子的關系,罪無可恕,罰你禁足家廟,好好反省自己的過錯。」
「不可以!」
她的聲音突然尖厲起來,「我手裡有你和寧王私相授受的證據!
「慕婉寧,你要敢罰我,我就把證據捅到陛下跟前,誰都別想好過!」
「什麼證據?」
熟悉的聲音傳來。
是傅衍。
19
「什麼證據,讓你大呼小叫地,敢直呼皇後名諱?」
傅衍把衡兒抱起來,在我身邊坐下,神色淡淡道。
「現在給朕看看吧,若是不夠證明什麼,朕就賜你一杯毒酒,以懲不敬皇後之罪。」
庶妹身形顫抖了下,也不哭了。
咬牙從袖口裡掏出一張信箋,用蠟密封著,上面寫著幾個小字:【皇後金安】。
「這是寧王從邊關寄回來的信,叮囑了要送到皇後娘娘手上,這不是私相授受是什麼?
「姐姐自及笈起就愛慕寧王,定親後尤甚,至今仍私相授受,對陛下不忠,請陛下明察。」
庶妹雙手伏地跪著,嗓音很大,拿出了孤注一擲的態度。
殿內的宮女太監俱跪地,被嚇得戰戰兢兢,生怕聽到了皇室秘聞被處死。
傅衍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信裡寫的什麼,皇後知道嗎?」
我搖頭,剛想說什麼,又被庶妹打斷:
「臣女今日特地稟報送寧王信箋才得以入宮,姐姐定是期待的,不然也不會……」
「閉嘴!」我實在忍不了了,被吵得額角突突地疼,「你還真想死不成?」
荷竹會意,上前用帕子塞住了庶妹的嘴,示意她老實些。
那封信已經被太監拿上來,交給傅衍。
他捏著信的一角,扭頭問我:
「皇後,這封信,朕能看嗎?」
「陛下打開就是。」
我直白迎上他試探的目光。
20
寧王素來最尊敬這個長兄。
我不覺得他會在傅衍還活著的時候搞覬覦皇嫂那一套。
傅衍抬手撕了信封,抽出一張薄薄的紙,等了片刻,卻是沒看。
把紙丟給我:「你自己先看看。
「若有什麼不該出現的,就藏著點別讓朕知道,朕怕被你們氣死。」
他摁了摁額角,轉頭看向地下跪著的庶妹。
「不敬皇後是大罪,念在你是皇後親妹,白綾還是毒酒,自己選個死法吧。」
庶妹已經嚇傻了。
身子劇烈顫抖起來,嗚咽著衝我下跪求饒。
額頭磕出血,臉上發髻凌亂,釵環都掉落下來,看著一團糟。
「算了。」
我摁住傅衍的手,「讓她在家廟待上五年,也就罷了。
「不是什麼大罪,沒必要鬧出人命。」
傅衍涼涼地笑了聲,卻沒看我。
他在生我的氣。
根據經驗,一會兒人走幹淨,他又要發瘋。
21
果然,庶妹被拉下去,傅衍抬手,讓宮人都退下。
衡兒悄悄看著他的神色,低聲問我:
「母後,父皇是不是不太高興?」
何止不高興。
怕是一會兒就要做瘋狗了。
我心裡叫苦不迭,面上卻是不顯,摸著衡兒的頭問他:「為什麼這麼說?」
「父皇的嘴是垂下去的,兒臣之前不高興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
他用手捏著唇角往下拉,唇瓣緊緊抿著,用那張稚嫩的臉模仿此刻傅衍的樣子。
我忍不住想笑。
然而下一刻,衡兒就被傅衍拎起來,扔到太監懷裡:「把他抱出去。
「門關好,聽到什麼聲音都不準進來。」
22
看著傅衍明顯發瘋的樣子,我往後挪了挪,抖了抖手裡的紙:
「要不然,我們先看看這封信?
「你不信我,還不信你弟弟嗎?他是會覬覦皇嫂的性子嗎?
「……傅衍!」
他沒理我,不管不顧地抱著我往內室走。
信紙掉在地上,被他踩了兩腳,潔白的紙上留下兩個龍紋。
我絕望地罵他:
「你聾了嗎?聽我說話啊!
「我都說了先看看,說不定不是你想的——」
「朕不許你看他的信。」
傅衍把我扔在床上,平靜地抽掉腰間束帶。
褪下外衣,俯身湊近我,掐著我的下巴說:
「不許看他的字,不許想他,一絲一毫都不許。
「不管信裡寫了什麼,不管你們曾經多麼恩愛……慕婉寧,你已經是我的皇後了,是你說要和我好好過日子的!
「你要敢騙我,我就把他做成人彘,把你鎖起來,這輩子都不許出去!」
他說得狠戾。
我也很絕望。
這種狀態的傅衍,基本等於聽不進去人話了,一定要把心裡的氣發泄出來才能罷休。
至於怎麼發泄……
我看著他手裡拿著的勉鈴,有點屈辱,又有點無語地說:
「你堂堂皇帝,哪來那麼多花樓裡的玩意兒?」
他沒說話,眸光不善地盯著我,手指摩挲著我的腳踝。
我咬了咬嘴唇,認命地躺下,說:
「那你輕點。」
也是我的錯。
不該因為好奇寧王信裡寫了什麼就讓庶妹進宮。
又想:
【明日一定要讓太醫給傅衍看看瘋症。】
23
寧王的那封信,落在地上無人敢撿,被傅衍泄憤一樣踩了好幾腳,髒得不行。
荷竹勸我扔掉算了,免得看了又惹傅衍生氣。
我搖頭:「寧王不是不知分寸的人。」
定是有要事。
我用帕子擦掉信上的汙漬,細細看起來。
越看越心驚。
寧王在信裡說,去歲邊境將士過冬的棉衣,裡面的棉花被換成稻草,他向朝中遞了帖子無人回應,隻能自行拿私產補上。
朝臣貪墨貪到了保家衛國的將士身上,實在令人膽寒。
如今邊關流言紛擾,甚至有人說,是皇上因著和寧王齷齪,故意克扣將士過冬的物資。
以兒女私情耽誤國家大事,著實不堪為帝。
……
此番種種,寧王不知朝中情況,甚至連我的父兄都不敢信任,隻能寫信給我,以求上達天聽。
他在最後寫道:
【臣知皇後娘娘品性,不與奸臣同流合汙,求娘娘稟報陛下,還邊境清明。
【望娘娘千秋順遂,永世安康。】
我攥緊信紙邊緣。
幾乎毫不遲疑地讓荷竹給我梳妝,去承乾殿尋傅衍。
路上我想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