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酒店,去警局的車上,阮娉婷已經哭完了。
她垂著頭,捏著那幾張內存卡,抿唇一言不發。
看著她紅腫的眼睛,我的心口處一陣發酸。
想了想,還是率先打破沉默:
「今天,我看見你那幾個同事,商量在你的飲料裡摻東西。」
她聞言,終於動了一下。
側頭看著我,微微瞪大眼睛。
「你知道?」
「那為什麼不提前告訴我?」
她的語氣,並沒有質問和懷疑,但我還是聽出了一絲委屈。
我挪開目光,沒去看她受傷的眼神,而是輕嘆一聲,放緩了聲音:
「告訴你一次,那下一次呢?」
「心懷歹心的臭蟲無孔不入,可我不可能次次都湊巧撞見,也保護不了你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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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確是故意拖著時間,等到她醒。
也的確存著,等等看,讓她自己嘗試脫險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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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想趁這個機會,讓她學著如何辨別危險。
學著如何在身處險境時,能夠冷靜下來,想辦法保護自己。
這五年,我雖然給她灌輸了很多安全意識。
但那些終究是幹巴巴的理論。
人在當真身處險境的時候,是記不起理論知識的。
隻有足夠冷靜,才有自救的可能。
我很清楚,我這樣的行為有些狠心極端。
但這個世界的設定,本就對她不公平。
對她別有用心的人隨時都會出現。
可我,卻沒有那麼多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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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裡,為了推動劇情。
我這個「女主媽」,會在她上大二那一年下線。
如今,距離我下線的日子,隻剩不到一年。
我護了她五年,護不住她往後餘生。
隻能想辦法,讓她自己學會給自己遮風擋雨。
我以為,我能狠下心,等她想辦法自救的。
但到底還是關心則亂。
看著眼前重新聚起淚光的阮娉婷,我忍不住輕嘆:
「我是想讓你知道,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現在的殺人案和……案,超過八成,都是熟人作案。你的確會些防身的功夫,但這些壞人,多的是讓你無法反抗的方法。
「所以你警惕的,不僅是陌生人。對那些你自認為熟悉的人,也應該堅守底線,時刻保持一絲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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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娉婷聞言,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
「那如果,我就是發現不了呢?」
「或者,就算我發現了,也反抗不了呢?」
看著眼前這個,我養了五年,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孩兒,我的心底一陣發酸。
「所以,除了時刻防範,你還需要冷靜。
「身處危險的時候,冷靜下來分析局勢,才有機會找到自救的方法。
「但如果你嘗試之後,發現無法還是無法逃脫,也什麼都做不了,那就……別反抗,什麼都不做。」
我輕嘆一聲,從包裡拿出準備好的小盒子,塞進她手裡。
「那時候,你要做的是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保護自己不受更大的傷害。
「事後及時報警、取證、檢查、服藥。
「然後積極進行心理輔導和治療,克服這段陰影。
「好好活下去,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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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和之前教導她的安全防範意識完全不同,已然有些沉重。
直到進警局做了筆錄,被警察帶著做完傷情鑑定,她的神情一直都恹恹的。
我沒送她回學校,將她帶回了臨時租的出租屋,又替她請了幾天假。
原本想,先讓她安靜歇兩天,緩和下情緒。
但第二天一早,就接到警局的電話。
年輕的女警隱含擔憂。
說霍驍羽聲稱,他對阮娉婷為什麼會在他的床上並不知情。
他以為又是哪個主動送上門巴結討好他的女人,並沒有當回事。
反而指控,我們非法闖入民宅後,他丟失了價值百萬的珠寶首飾。
麻煩的是,昨天我們上交的內存卡裡。
視頻前面,一段霍驍羽「驚訝」的表情和自言自語,證實了他的話。
阮娉婷抽血的樣本裡,也並沒有檢測出違禁藥物成分。
甚至那幾個給阮娉婷喝加料飲品,把他送上車的同事,也統一口徑,聲稱將她送上的是普通的出租車。
現在,我們不僅證據不足,無法立案,還需要配合調查霍驍羽珠寶失竊的案件。
形勢對我們很不利。
我肺都要氣炸了。
原本以為,像霍驍羽這種,在光天化日之下,都敢強行綁架的人。
滿腦子除了有色顏料,剩下的,都是沒用的草。
沒想到,他這一次不僅做足了準備,還反咬一口,倒打一耙。
我氣衝衝地掛斷電話。
還沒來得及想,該怎麼應對眼下的局面。
忽然聽見阮娉婷一聲驚呼。
「媽,你快來看這個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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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段,標題為《女大學生為錢,設計引誘富二代》的視頻。
短短幾秒鍾的畫面裡。
被打了碼的女生,躺在酒店的床上。
意識不清地拉了下自己的衣領,露出一段潔白的脖頸。
明明什麼露骨香豔的畫面都沒有。
但配上這個不懷好意的標題,評論裡立即炸開了鍋。
有人開始爆料:
「這個人我知道,對面公安學院的一年級學生,好像叫什麼阮娉婷。」
有人帶節奏:
「這個女生我見過,長得就很風騷,沒想到真的是幹這一行的。」
甚至有人現身說法:
「這是我們咖啡店兼職的員工,昨天聚餐完,我們把她送上出租車,結果,她半夜就悄悄摸去了富二代的酒店……」
「對,我作證。就說平時千杯不醉的人,昨天怎麼醉得那麼快,原來是趕時間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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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串串不堪入目的評論,看得我想罵娘。
我氣得手抖。
恨不得順著網線爬過去,打爆這些造謠人的狗頭。
但現在不是自亂陣腳的時候。
當務之急,是冷靜下來想辦法解決問題。
至少,要先刪掉視頻。
我深呼吸,緩緩吐出一口氣。
正想說些什麼,先安撫她的情緒。
就聽「叮咚」一聲,她的手機又進來一條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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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物喜歡嗎?不喜歡的話,可以拿我想要的東西來換。」
一條虛擬號碼發進來的消息,閱後即焚。
不用猜,都知道是霍驍羽的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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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認為,現在的阮娉婷會怕,會像原著裡的女主那樣,回應他的威逼利誘。
但還是忍不住,去看她的表情。
我原以為,十九歲的女孩,第一次遇見這種事,肯定會慌。
甚至哭出來都有可能。
但她不僅沒哭,神情甚至算得上平靜。
她鎮定地關上手機,朝我望來。
目光前所未有的堅定。
「媽,你說得沒錯,臭蟲無處不在,我得自己學會保護自己。」
她頓了頓,仿佛下定了決心似的,沉聲道:
「錯的人不是我,如果我今天迫於輿論壓力,妥協就範。將來,他肯定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脅迫更多女孩」
「所以,我不僅不會如ṱű̂ⁿ他所願,我還要正面和他剛。
「媽媽,這就是我自己保護自己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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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覺告訴我,正面剛,並不是一個解決問題的好辦法。
但理智又在叫囂。
不管什麼方法,不管結果如何,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既然要放手,讓她自己尋找保護自己的方式。
那我就要尊重她的決定。
30
我以為她說的正面剛,是直接找到霍驍羽對峙。
這幾天,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然而幾天後,卻突然在熱搜上,看到她露臉的回應視頻。
視頻裡,她穿著公安學院的校服。
臉上不施粉黛,瞧上去一身正氣。
她條理清晰,將霍驍羽第一次見面,就打算強行擄走她的事件,和第二次聚餐,突然失去意識,在酒店中醒來,被我破門而入救下的經過,娓娓道來。
其中甚至穿插著,我租的那輛車的行車記錄。
一條一條反駁那些「把她送上出租車」「她主動去酒店」的評論。
末了,更是總結:
「公然造謠、傳謠,已經觸犯我個人的名譽權,我會根據相關法律,對發布視頻的賬號,和扭曲事實的幾個賬號,依法提起訴訟。
「也會配合警局和霍先生,調查珠寶失竊一案。
「我相信,正義始終會戰勝黑暗,永遠不會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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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車記錄視頻裡,她被人送上黑色轎車,後面又被幾個黑衣男人,扛著進入酒店。
畫面清晰,甚至比狗仔拍的花邊新聞都清晰。
狠狠打臉了那些亂跟節奏、亂跟風的言論。
因為這條視頻,原先的評論風向頓時變了。
有嘲萬惡資本主義的。
有去那幾個帶節奏賬號發瘋的。
也有堅持不信的。
罵戰一片。
我沒去細看那些評論,隻盯著視頻中阮娉婷的臉看了又看。
恍然間,竟生出一股「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
關心則亂,這幾天,我一次都沒有想到,還有行車記錄這東西。
沒想到,她竟然這麼細心。
果然,長大了啊。
我的眼眶有些發酸,又稍微松了一口氣。
正要給她打電話,誇她做得不錯,也提醒她不要掉以輕心。
卻忽然感覺鼻腔一熱,鮮血瞬間染紅衣襟。
緊接著頭腦一陣暈眩。
失去意識之前,我的腦海裡隻有一個念頭。
「這個破劇情,竟然還能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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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做了一個夢。
夢裡,十四歲的少女站在天臺上,笑得很甜。
微風輕吻著她的裙擺。
讓她看上去,像隻隨時會飛起來的白色蝴蝶。
她的確飛起來了。
在她回身朝我笑完以後,縱身一躍,變成了她夢寐以求的,自由的蝴蝶。
33
我是被電視裡新聞播報的聲音吵醒的。
醒來的時候,我有一瞬間的恍惚。
頭頂,是刺眼的白熾燈。
門外,是女孩哽咽的哭聲。
「柳醫生,我媽媽的病情,真的那麼嚴重?」
「柳醫生」這個稱呼,像是一盆冷水當頭澆下,讓我瞬間清醒,記起自己還在這本含車量極高的虐文裡。
「放心,醫院一定會盡力,費用你不用太擔心。」
「如果有困難,我可以幫你墊上,將來等你寬裕了,再還我都行……」
溫潤的男聲輕聲安撫。
我卻因為這句話呼吸不暢。
劇情果然提前了。
那個原本在一年後,才會出現的第三個人渣男主——柳則。
也提前來了。
34
柳則。
一個和變態的程碩、暴力的霍驍羽完全不一樣的男人。
原著裡,形容他溫文儒雅,氣質溫和。
光是讓人看一眼,便忍不住想親近。
但事實上,這個人是個白切黑。
表面上,他既出錢,又出力,對女主無微不至。
事實上,他明知道霍驍羽對女主的所作所為。
還幾次三番,故意將女主送到他身邊。
他這麼做,隻是為了把自包裝成女主「唯一的救命稻草」。
一點一點,讓女主依賴自己,離不開自己。
原著裡,女主媽為了從柳則這裡,得到救命的特效藥。
一次又一次給他制造誘惑女主的機會。
再次回憶原著劇情,我還是感覺,不是我有病。
是作者有病。
是這個世界的三觀有問題。
35
這本小說裡,「我」會死,是無法改變的劇情。
我沒那麼怕死。
隻是沒料到,劇情的進展會這麼突然。
原著裡,程碩樂衷「養成」,變態得明顯。
霍驍羽喜歡「強取豪奪、追妻火葬場」,油膩得顯而易見。
隻有柳則心思深沉,表面謙謙君子,似乎對女主極好,找不到破綻。
我的確想讓ŧũ̂₉阮娉婷學會,面對突如其來的示好,該怎麼分辨其中是否含有善意。
但剛經歷了霍驍羽事件,我又不想提醒得太過,讓她草木皆兵,再也不信身邊的任何人。
更不想住在醫院裡,給柳則制造接近阮娉婷的機會。
思考片刻,我假裝剛醒,輕輕咳嗽一聲。
果然,慌亂的腳步聲響起,他們兩個一前一後進來。
柳則的表面功夫做得很好,例行問了我一些症狀,安撫我是小毛病,讓我別擔心。
我卻拉著阮娉婷的手,話裡有話:
「人啊,生死有命,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不必強求。」
「別讓那些什麼高利貸啊、居心叵測的人啊,鑽了空子。」
然後,半點不和她商量,當即執意辦了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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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發突然,我一時間也想不到,該怎麼教阮娉婷,分辨和遠離這種類型的人渣。
原本打算,先給她請幾天假。
讓我也緩幾天,想想對策。
卻不想,離開醫院還不到十分鍾,就被幾輛車攔住。
還沒來得及呼救,我們就被有備而來的十幾個西裝壯漢捂住口鼻,雙雙拖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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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下車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
驟然重見光明,燈光刺得我眼睛疼。
我下意識看向身旁。
確認阮娉婷和我一樣,隻是被綁,沒什麼大礙,才稍微安心些。
等緩過勁來,我才發現,這裡是一個廢棄的倉庫。
二三十個肌肉感爆棚的社會壯漢,將倉庫圍得嚴嚴實實。
一看,就知道沒有硬逃出去的可能。
我的心微微一沉。
好家伙。
上一次看見這種陣仗,還是在狗血電視劇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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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一次遇到這種陣仗,就連我都有些發憷。
但在孩子面前,我卻下意識地不想露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