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大魔頭,如今卻淪為階下囚。
囚禁我的還是曾經被我打斷腿的徒弟。
他說我是個沒有心的人。
他鎖著我,不許我離開他。
可我還是在大婚那天離他而去。
後來,他再見到我,我已白了一頭青絲,成了一個廢人,他跪在我面前哭得顏面盡失。
01
六月,初夏。
穴道被封,內力凝滯,加之四肢被鐵鏈束縛,我竟覺得石室裡有些寒涼。
石室裡隻有一扇很小的窗戶,微薄的光驅散不了這冷意。
機關轉動,石室的門被從外面打開。
墨夜端著一個託盤走了進來,那上放著一套新衣裳。
他將東西擱在桌上,走到我面前蹲下,辨不清情緒地問道:「還記得麼?七年前你打斷我的腿把我關在這裡。」
我看著他幽深的眸子,淡聲道:「不止這些,我還記得你跪在地上求我回頭看看你。」
墨夜撐在膝Ṱų⁼蓋上的手捏得咯吱作響:「可你最後還是沒有回頭。」
我掀起眼皮覷了他一眼:「一個廢物,不值得我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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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掐住我的脖子將我按在草席上,眼底燃燒著怒火:「可也是這個廢物,奪了你的樓主之位。」
我勾唇輕笑:「不歸樓的規矩,殺了樓主的人才能成為新任樓主,你留著我,是一個錯誤。」
墨夜指腹摩挲著我脖子上的血管,神色晦暗不明:「我種的因,什麼果我自己吃。」
話落,他便起身離開。
我拖著鏈子走到桌前,託盤裡的衣服用的是上好的流雲錦,上面繡著竹葉暗紋,還燻了檀香。
都是我慣用的制式和燻香,他這是專門來給我送衣裳的。
兩日前,墨夜一人一劍殺進不歸樓,我在他手裡沒走過十招便敗了。
他是個武學奇才,我知道總有一天他會超越我,可我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那麼快。
不歸樓這個被江湖人稱為「魔教」的組織,那天易了主。
墨夜還是我徒弟的時候我就對他不好,更何況三月前他被我打了一頓戒鞭逐出了師門,怎麼看他都不可能善待我。
我本以為他要殺我,可他隻是封了我的內力將我關在這裡。
墨夜每天都會來看我,他也不同我說話,隻是問了看管我的人,我有沒有按時吃飯睡覺。
這天他來時,步履有些不穩,他揮退門口守著的影子,兀自走到桌前坐下,倒了杯水喝得很急。
「你喝酒了。」我披著衣服坐在草席上淡聲道。
墨夜端著茶杯的手一頓,隨即聽見一聲脆響,他放下杯子,看著我,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麼?」
我想了一個最有可能的答案:「難不成今天以後就要變成我的忌日?」
他聽了,直接捏碎了手裡的杯子,低聲怒喝:「你以為誰都同你一般沒有心麼?你是我師父,你為什麼總覺得我要殺你?」
我被他這話刺了一下,攏著袖子坐在草席上,漠然道:「墨夜,我說過,不許再喚我師父。」
他忽地嗤笑一聲,眼裡流轉著奇異的光亮:「不叫你師父也好,畢竟我也不想得個欺師滅祖的名頭。」
我以為他忍受夠了,要殺我,結果……
「半月後,你我大婚,到時候,我就該喚你夫人了。」
我直接僵在那,懷疑自己被關久了,得了失心瘋,聽錯了。
墨夜起身過來,拿過鐵鏈將我拽著雙手拉了起來。
他將我禁錮在懷裡,低頭看著呆愣的我,神色虔誠:「雲泊,我心悅你。」
帶著酒香的呼吸近在咫尺,叫我都有些醉了。
我摟住他的腰,緩緩靠進他懷裡,墨夜一臉的不可置信,抱著我的胳膊都在微微顫抖。
「雲泊……」
下一秒他臉色驟變,眼眸中的溫情蕩然無存。
他猛地握住我的手腕。
我手裡的暗器離他脖子僅僅一寸之差。
這透骨釘是剛才我趁他不備,從他腰帶上摘下來的。
他用了力氣,我悶哼一聲松了手,透骨釘掉落在地。
墨夜眼眶染紅,神色痛苦憤恨:「你要殺我!」
我平靜道:「你不除了我,總有一天,我手中的兵刃會刺穿你的心髒。」
我做到這個地步,就是想讓墨夜殺了我。
墨夜是囚禁著我,可在外人看來他不許任何人靠近我,是在保護我,畢竟我沒有親人朋友,多的是仇人死敵。
我若不死,那些原本恨我的人,就會把刀鋒對準墨夜。
可顯然,墨夜想的和我想的完全是兩碼事。
墨夜死死盯著我,神色偏執瘋狂:「好啊,你想殺我,那就盡管來,左右你給的東西,就算是刀子,我也能混著血咽下去。」
說著他猛地吻了過來。
這個吻滿是痛楚和怒火,大抵算不上是吻,墨夜像是要把我拆骨入腹。
我感覺胸腔中的空氣逐漸淡薄,眼前陣陣發暈。
「唔。」我推了一下穩如山嶽的人,要是被憋死,我這一世惡名怕是要終成笑柄。
唇齒分離,墨夜喘息著,咬著牙,一字一頓道:「你送我的這個生辰禮,我很喜歡。」
我全憑墨夜的胳膊撐著才不至於腿軟跪到地上去,聞言我心中驚詫,今天竟是他的生辰。
酒氣上湧,墨夜眼中滿是水色:「我知道,我這種人,總有一天要被千刀萬剐,不得好死,可是你是這世間我唯一牽掛之人,你也想我死……」
他哭得我心裡難受,我攀著他的肩膀,堵住了他的話。
終於安靜了。
我輕輕地一點一點吻幹了他臉上的淚。
我另一隻手解開了自己的腰封,牽起他的手按在了我的腰上。
墨夜更僵硬了,身上溫度漸漸升高。
我抬眼看他,似嘲似諷地問道:「怎麼,不會?」
身上錦緞在墨夜的掌下碎成了好幾片。
他脫了外衫鋪在草席上,將我壓在上面,
我的內功心法特殊,欲念淡薄,還從未玩過這床上的東西。
但該知道的,我也都知道,可心裡就算有了準備,也還是逼得我眼泛淚花。
我忍著像是被劈開的疼,顫聲道:「你能不能……輕點……」
墨夜仿佛聽不見我說話了,沒有絲毫停頓,沒等我適應一下,鐵鏈就規律地響了起來。
我摸到他後背戒鞭留下的疤痕,那傷疤如烙鐵一般,燙得我縮回了手。
墨夜動作不停,將我的手按回他背上,笑著喘息道:「躲什麼?這可Ṭũₚ是你親手留下的。」
我不想的,可我沒辦法,如果早知道我阻止不了他墮入不歸樓這個深淵,說什麼我也不可能給他那頓戒鞭趕他走。
我不忍看他,偏過了頭,墨夜用指腹擦去我眼角的淚。
他忽然變得溫柔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燈油耗盡,最後一絲光亮也消失了,隻有一縷銀色的月華透過那扇小小的窗戶灑了進來。
……
等一切平靜,墨夜沒有走,幫我收拾幹淨後,就這麼抱著我睡了過去。
我轉身面對著熟睡的人,抬手撫過他的眉眼,輕聲道:「生辰吉樂。」
困倦襲來,我扛不住地閉上了眼。
——
02
轉天等我醒來時,我已經不在那個狹小昏暗的石室了,身上也被換上了新的衣裳。
我回到了原來的臥房,裡面的一切都沒被動過,隻是多了一些墨夜的東西。
鎖在四肢上的鐵鏈的末端被鑿進床邊的牆壁裡,鐵鏈很長,足夠我在屋子裡活動。
收拾好,我坐在床上調息,沒一會傳來一陣腳步聲。
墨夜把手裡拎著的食盒擱在桌上:「身上可還有不舒服的地方?」
我睜開眼,瞧著那個罪魁禍首沒搭話,下床走到銅鏡前坐下:「過來幫我束發。」
墨夜擺好飯菜,淨了手,走過來拿起了玉梳。
銅鏡裡他神情專注認真,鋒利的面容柔和了下來。
他忽地抬眼,與我在銅鏡中對視。
也不知為何,心中蕩起一陣別扭,我面不改色地移開了眼。
墨夜笑道:「銅鏡裡瞧得不真切,你若是想,大可把我按在床上,仔仔細細地看。」
「無聊。」
墨夜清淺一笑,繼續手上的動作。
看著他熟稔的手法,我有些不解:「你替別人束過發?」
他替我戴好發簪,左右看了看,完成後,扶著我的肩膀,看著銅鏡裡的我,道:「沒有過,以前天天站在你身後守著,看你束發學來的。」
他摩挲著我脖頸上的紅痕,心情似乎不錯:「吃飯吧。」
想起他昨天說過的話,我淡聲道:「我不會同你成婚的。」
墨夜臉上的笑僵了一瞬:「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我起身向桌前走去,「左右我就在這,你想睡便睡,但是成婚,絕無可能。」
墨夜猛地拉住我的胳膊,眼神暗了下來:「你把自己當什麼了?又把我當什麼了?」
我側目瞥了他一眼,嗤笑道:「難不成你還真想和我這個惡人演一出恩愛永偕,白頭到老的戲碼?」
墨夜轉頭看過來,臉上是說不明意味的笑:「為什麼不能?你是惡人,我也不是什麼善人,都說惡人能長命,你我一定會長命百歲,白頭到老。」
他說得擲地有聲,就好像閻王都要聽他的話。
可世間哪得幾圓滿?生死之事,往往最由不得人。
「你問我,我把自己當什麼。」
我垂眸看著他覆在鐵環上冷白修長的手:「我還不如南風館裡的小倌兒,畢竟他們陪床還有賞錢,我可什麼都沒有,還要被鎖著。」
聽見這話,墨夜驀地收攏五指,捏得我手腕有些發疼:「沒有這可以讓內力凝滯的寒鐵鎖鏈,昨天晚上我就已經死了,我想跟你好好過日子,你呢,你一心想我死。」
墨夜松開了手,將我打橫抱起,往桌前走去:「我也不想鎖著你,可我還不想死,我還沒同你過幾天平常夫妻過的日子,我舍不得死。」
我也沒掙扎,就這麼靠在他懷裡,緩聲道:「墨夜,我記得我沒教過你什麼是喜歡。」
我隻教給他該怎麼在這吃人的地方活下去。
我想不通哪裡出了問題,按照從前種種,墨夜該是恨我怨我,甚至該殺了我的。
他或許根本認不清自己心裡對我是什麼感情,隻是想發泄心中不滿。
又或許隻是一直在身邊的一個物件忽然有一天要離開了,他不習慣,他想用這種方式把我留下而已。
墨夜把我放下,給我盛了飯:「你給我的武學心法都是殘本,可我無師自通地悟出了一套完整的心法,甚至比你的心法更強。」
他把筷子搭在碗邊,眼神落在了我身上:「所以雲泊,有些東西不用你教我,我也可以做得很好,比如武學,比如……喜歡你。」
我能清晰地聽見自己震若擂鼓的心跳,它已經許久不曾如此鮮活澎湃地跳動了。
我不知道怎麼和他說,我身中寒毒,命不久矣,不能陪他太久,我沒辦法回應他如此直白的情感。
想來墨夜一定不會允許我死在那個犄角旮旯裡,他肯定會找到我。
等該做的事做完,我準備選個漂亮點的死法死在他面前,就當是同他好好告個別。
味同嚼蠟地吃了兩口我就放下了筷子,墨夜一聲不吭地把我吃剩的東西吃完,又一聲不吭地走了。
墨夜要清洗不歸樓裡的勢力,他沒我這般諸多顧忌,在大殿裡直接把兵刃亮到了明面上。
四大長老要麼交出去象徵身份的令牌告老還鄉,要麼人頭落地,他給風風光光地辦後事。
「幾個老東西不是省油的燈,以前處處給你不痛快,我幫你收拾他們。」
我擱下書,看著對面給我剝橘子的人:「老樓主在的時候四大長老就已經在了,他們勢力盤根錯節,想要除掉他們,我花了十幾年時間都沒辦到,你覺得這事會這麼簡單?你就不怕他們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