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夜毫不在意:「怕什麼,那幾個歪瓜裂棗捆一塊兒都不夠我看的,要說怕,我也是怕他們對付你,不過你放心,有我擋在你前面,你隻管安心地當我的樓主夫人便好。」
「四個人,三個都交了令牌走了,還有一個毒師愁無寐不知躲在哪裡,一直沒露面,等我找到他,我也不要令牌了,我要他的命。」
甘甜的橘子瓣遞到嘴邊,我看了一眼樂呵呵等著的人,無奈張嘴吃下。
墨夜笑吟吟地說著殘忍的話:「毒師用蠱毒操縱了不少我手底下的影子,我要把他的心挖出來做解蠱毒的藥引子。」
他還是笑著,眼底卻已是盡覆寒霜:「我查到,當年我中的寒毒,跟他也有關,若不是因為這寒毒,我也不可能大半年都沒出任務,以至於當時我大半的暗樁勢力都歸到了無晝手裡,不過幸好最後手底下的人尋到了解藥。」
聽他提起當年事,我心下猛地一緊。
墨夜猛地靠近逼視著我:「我無權無勢便沒辦法和無晝爭樓主之位,我一直覺得架空我的勢力,這裡少不了你的推波助瀾。」
我淡道:「無晝本就是我當下一任樓主來對待的,我自當為他籌謀。」
墨夜牽過我的手摩挲著我的手背,語氣讓人辨不清喜怒:「我知你偏心他,可這話真從你嘴裡說出來,我心裡還是跟堵了什麼一樣,難受得緊。」
他像是在責問又像是在訴說委屈:「你為什麼不能對我好一點?明明我和無晝都是你的徒弟,他最後還為了一個瞎子離開你,完全不顧你為他苦心經營的一切,把你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丟在這兒。」
我看著他心中五味雜陳,無晝不過是我選的下一個活靶子,誰坐在這個位置誰就得面對數不清的明槍暗箭。
我本想等無晝當上樓主就假死離開這裡,誰承想天意弄人,最後坐上這個位置的竟然是墨夜。
我抽回手,淡然道:「你又何必執著於這些,現在你才是這裡的主人。」
墨夜目光幽深如墨:「明明你我做盡荒唐親近之事,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我抓不住你。」
我沒再應他的話。
接手堂口,震懾教眾,墨夜忙著樓中事務,可隻要一有空他就把我往床上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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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墨夜為數不多的交流都是在床上,情濃之時,他總愛逼我說一句話:「雲泊,說你不會離開我。」
可不管他用什麼法子,我始終沒開口說一個字。
——
03
臨近婚期,繡娘送來了兩套喜服。
我摸著架子上的衣裳有些恍惚,我為自己設想過許多種結局。
或避世隱居,或身首異處,這些結局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隻有我獨自一人。
我從未想過我的身邊會出現一個人陪我度過無趣的歲月,走到生命的盡頭。
腰上陡然出現一雙堅實的手臂,讓我不得不回神。
墨夜微微俯身,下巴擱在我的肩頭,在我耳邊滿是呷昵道:「在想什麼?」
我喃喃道:「墨夜,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又是何時喜歡上我的?我以前對你……並不好。」
墨夜染上疲憊之色的面龐露出了些許笑意,他似乎是在回憶。
「想不起來了,我就記得,你帶我出蠱營的那天,我望著你的背影,暗自發誓,我會一輩子追隨於你。」
我捻著指尖,品出點別的意思來:「所以,你要關我一輩子?」
墨夜還是笑著:「如果你要離開我,我會的,我是你教出來的,性子如何你該清楚,我既說得出來,就一定做得出來。」
他吻了吻我的後脖頸:「雲泊,除了你,這世間的一切我都不在乎。」
「我本想收斂鋒芒做你一輩子的徒弟,站在你身後,陪著你,守著你,永遠不會越雷池半步,可你不要我,你趕我走。」
墨夜摩挲著我的腰,嗓音喑啞:「知道我為什麼要回來搶走你的樓主之位麼?因為我發現,隻有比你更強大,才能留在你身邊。」
我嘆了口氣:「不歸樓不是個好歸宿,這裡的所有人,都在想著殺了你取而代之,你不該回來的。」
墨夜吐出一口氣,嘆盡滿腔苦澀:「可你在這裡,我又能去哪兒?這浩浩江湖,沒有我的容身之處,隻有在你身邊,我才能感覺自己還活著。」
「你也說了不歸樓殺機四伏,我怎麼可能讓你一人面對這些,」他把我往懷裡緊了緊,很小心地說道,「別想從我身邊離開了,也別想著殺我了,好不好?你安心跟我過日子,我會對你好的,我會保護好你的。」
應下的話就在嘴邊,可我隻能咬著牙把這話吞進肚子裡去。
他望著喜服滿目繾綣,我不忍打碎這美好,靜默著待在他的懷裡。
半夜,我點了他的睡穴讓他睡得更沉一些,用發簪打開鐵鏈,我披著外袍起身出去,後院隱蔽處已經有個人在候著了。
那人見了我,單膝跪地,垂首恭敬道:「樓主。」
我擺擺手:「青鴉,我已經不是什麼樓主了,現在睡在我床上的那個,才是樓主。」
青鴉抿了抿唇,再次喚道:「鬼醫大人。」
我有些惆悵:「已經許久不曾有人這麼喚我了。」
我看著屋檐處蒼白的月光,問道:「墨夜這些日子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青鴉思索一番道:「大人指的是……喜宴?」
我瞟了一眼青鴉:「除了這個,我在他身上聞到了玄天草的味道,玄天草是緩解寒毒的草藥。」
青鴉恍然道:「樓主最近在查寒毒的事,或許是在想著幫您解毒?」
我眉頭緊擰:「可墨夜並不知道我中毒的ṱů⁴事。」
當年之事他應該是察覺到了什麼,我得在他發現前把事情處理好。
我道:「青鴉,我給你最後一個任務,這個任務完成,我就幫你解了身上的蠱毒,你就自由了。」
青鴉應聲道:「但憑鬼醫差遣。」
我冷聲道:「幫我找到毒師愁無寐的下落。」
「是。」
青鴉垂首:「屬下還有一事不明。」
我淡聲道:「何事?」
青鴉遲疑地問:「以大人的能力,那鐵鏈根本困不住大人,大人為何不幹脆離開?」
衣袖染華,我有些失神地看著上面的花紋:「這條路不好走,他一個人我不放心,我想盡可能多地陪陪他,以後怕是沒機會了。」
沒聽見聲響,我再回頭,身後已是空無一人,隻餘輕晃的蔓草。
餘光裡,一隻灰色雀鷹靜靜蹲在房檐上,見我看它,那雀鷹展翅飛下落在我肩上。
這雀鷹脖子上戴著一個信筒,上面刻著蓮花印記。
我打開信看過,隻覺得有些物是人非。
遠走大漠的故人回來了,他要帶我離開這裡。
可是啊,太晚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雀鷹飛向夜空,卻在半路被一枚暗器擊落。
不待我毀掉信箋就聽一聲沉冷嗓音:「你在做什麼?」
我悚然回頭,便見墨夜站在銀輝之中,神情冷寂。
他是何時醒的?方才之事他又窺見多少?慌亂中我下意識要用內力把信毀掉。
可墨夜卻先我一步開口:「你若敢毀,這寫信之人,我絕不會放過。」
我瞬間僵在原地沒了動作。
他冷喝道:「來人!都給我去查這雀鷹的主人!」
沒人應聲,但我知道,我看不見的地方,司情報之職的暗堂已是傾巢而出。
墨夜跨步而來,看過信後,那信紙終於如我所願地化成了一堆齑粉。
「年少相知?情深意切?」墨夜嗤笑一聲,「他倒是不怕死,竟敢口出狂言說要帶你離開,隻要他敢來,我必定取他性命來為你我的喜宴作賀。」
我語氣生硬:「我與他早就什麼都沒有了,可如果他死了,我會把自己的命賠給他。」
墨夜放在身側的手猛地握緊,手背上青筋凸起,他似乎格外不喜歡這句話。
墨夜眼眸半眯:「你在用你自己的命威脅我?」
我無奈長嘆,我不想欠風喚什麼,他要是因為我出了什麼事,便又要與他牽扯不清:
「就當是吧,畢竟現在我也沒有什麼可以和你交換的了。」
墨夜目光緊鎖著我,片刻從喉嚨裡滾出一句帶著怒氣的話:「怎麼沒有,床上把我哄開心了,我或許能留他一命。」
說著他就拽著我的胳膊回房,把我往床上拖。
趨利避害的本能讓我想要逃離,可墨夜的手如同鐵鉗一般禁錮著我的手腕讓我掙扎不脫。
他將我的雙手用鐵鏈吊起,俯下身。
他毫不溫柔,我疼得眼前一陣恍惚。
墨夜眼中帶著薄怒:「我千般萬般地寶貝著你,你卻為了一個不相幹的男人用你的命威脅我!你明知道隻要你開口,我什麼都聽你的,你偏要選一個惹怒我的法子。」
這種事上墨夜從來都是溫柔的,突然被粗暴地對待,我竟也生出委屈,斷斷續續口不對心道:「你說你聽我的……那我要你放我離開……你肯麼?」
墨夜抵著我的肩膀叫我動彈不得,他嗓音沙啞,咬牙切齒:「放你離開去別找別的男人?你做夢!這輩子你就隻能待在我身邊。」
實在是受不了了,我蹬著腿想掙脫他的禁錮。
墨夜握著我的腰毫不費力地把我按了回去。
這樣的墨夜讓我有些心慌。
「你……你冷靜些!」
墨夜目眦欲裂,眼底怒焰滔天:「你叫我怎麼冷靜?這次你要如何丟掉我?再打斷我的腿把我關起來?還是直接一頓戒鞭把我抽死在刑堂?」
他這一聲質問叫我徹底沒了動作。
他把我翻過身,泄憤似的咬了一口我的後脖頸,狠厲道:「我就該把你鎖在石室裡,讓你每天除了等我,什麼也不用做。」
我倒抽一口涼氣,攥緊了身下的被褥,忍不住顫聲罵道:「混賬……東西!」
直到天亮,我啞著嗓子,強睜開眼睛:「讓我……歇歇吧……」
墨夜在我耳邊粗野地喘息著:「說你不會離開我。」
我沒回應,直接睡了過去。
——
04
讓我沒想到的是,等我醒來已經是兩天後了。
寒毒復發,從骨頭縫裡鑽出來的冷意讓我忍不住想縮成一團。
可我發現自己動不了,抬眼就看見墨夜把我緊緊抱在懷裡,浩若煙海的內力不斷湧入我的體內,企圖壓制住寒毒。
他面色蒼白,不知這麼抱了多久,再這麼下去,他怕是要內力枯竭而亡了。
我動了動,墨夜猛然驚醒。
見我看著他,墨夜忽地無聲落下了淚。
我幾乎沒見過他流淚,唯一一次見他哭,是我毀掉師徒契的那天。
我虛聲問道:「因何而哭?」
墨夜哽咽著:「你的脈搏……心跳,我快要感受不到了,我以為……我以為……」
最後幾個字墨夜說不出口。
我便替他把話說完:「以為我要死了?」
墨夜猛地一僵:「不會的,你不會死的……」
我打斷他的話,緩聲道:「我大你十歲,又中了毒,總要比你先走,你要學著接受這個事實。」
墨夜久久凝望著我,過了半晌,他低聲道:「我不會讓你死的,你得活下去,活到壽終正寢,就算你比我先走,我也會和你一塊躺進棺材裡。」
我每天都要在世人嘴裡死上千百回,我聽過這世上最惡毒的詛咒,最刻骨的恨意,這是我第一次聽見有人想讓我活下去。
他摸著我脖子上的青紫毒紋:「這寒毒,是什麼時候的事?」
我不說,墨夜也能猜出來。
他顫聲道:「當年我的寒毒根本沒有解,是你把它引到了自己體內,對不對?」
我埋首進他懷裡,低聲道:「不礙事的,一會就好了,就是有點冷,你抱抱我。」
墨夜仿佛要把我揉進骨子裡:「你告訴我,還有什麼法子能解毒?你是鬼醫,精通醫術,總會有辦法的,對不對?」
他是明白,這寒毒跟了我許多年,早已經扎根肺腑,就算現在他想幫我引出寒毒也是不行了。
「我能壓住它,你不要怕。」
到了晚上,有墨夜給我的內力,又喝了幾大碗壓制寒毒的湯藥,脖子上的毒紋終於是褪了下去,我身上也漸漸有了溫度。
疼出一身的冷汗,身上黏膩得很,墨夜給我擦了身,換了幹淨的中衣。
他一直在床邊守著我,沒有好好休息過,眼眶熬得通紅。
我發現牆壁上多了一條鐵鏈,想來是墨夜新添的,他應該還沒來得及鎖在我身上,就發現我毒發昏迷。
我坐在床上,拿起那多出來的鏈子比了比,是鎖在腰上的,我試探著跟他商量:「要不你換個小一些的皮環,我鎖在脖子上,你喜歡握著我的腰,這東西未免有些礙事。」
墨夜奪過鐵鏈扔了出去,他單膝跪在床上把我抱進懷裡。
「我再也不會鎖著你了,等我找到辦法給你解了毒,我就放你離開,我知你討厭不歸樓的雲波詭譎,討厭世俗的喧囂紛擾,我不會讓人去打擾你的。」
頓了頓,他像用盡了所有氣力,忍著錐心刺骨的痛說道:「我也不會……再去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