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約是阿娘說什麼,喜歡裴鶴陽的姑娘太多了,不好辦。


阿爹說什麼半夜綁來一類的。


我一時語塞。


解決了一個問題,又招來另一個。


這可怎麼辦?


身後傳來幾聲大笑。


我扭頭看,原是身後幾個少年,在取笑裴鶴陽:


「裴鶴陽,你被一個傻子愛慕,高不高興?」


「我說,你把她娶了吧,她可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自己愛慕你,這是何等的勇氣,很配你嘛!」


「就是就是,像凌少這樣的風流人物,還未曾有女子為他做過這樣的事呢!」


裴鶴陽面色如常,並不惱怒,隻是似笑非笑威脅道:「再胡說,小心我拔了你們的舌頭。」


那幾人原隻是調侃兩句,他不愛聽,也就不說了。


裴鶴陽轉眼,恰撞上我的目光。


氣氛尷尬,我不知該怎麼辦,隻好衝他笑了笑。


裴鶴陽略一怔忪,耳根子忽地紅了,很快,便扭過頭不再看我,快步走向宮門。


阿娘牽著我,看向那幾個跑遠的少年,低聲啐道:「什麼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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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也附和:「就是,回頭我給這幾個小子的爹狠狠參兩本。」


我抿唇不語,垂眸看著自己腳尖,默默往前走。


其實,我早就習慣被人取笑了。


但有時候,還是會有一點點傷心的。


走著走著,阿爹阿娘突然停下了步子。


我茫然抬頭,卻看見蕭墨的轎撵停在了我們身旁。


皇宮之內,隻他一人被允許乘坐轎撵出入。


我呼吸一滯。


片刻後,才慌忙低頭,跟著阿爹阿娘行禮。


蕭墨靠在軟墊上,面色異乎尋常的蒼白,看向阿爹:


「沈大人,這便要回了?」


「是是,王爺的可病好些了?」


「有勞沈大人掛懷,本王無礙。」


他說著,輕咳一聲,闔眸忍了忍,目光又落在我身上,深不見底:


「這位便是沈大人的千金?本王還是第一回見她進宮。」


阿爹忙應和:「正是,嘉魚,快給王爺請安……犬女資質平平,讓王爺見笑了。」


「何出此言?令千金聰慧美貌,已勝過人間無數。」


說美貌是有一點,說聰慧是半點不沾,阿爹不好意思接這話,就咧嘴笑著。


我低著頭不敢看蕭墨,心裡七上八下的,盼著他快走,千萬不要找我說話。


他果真沒找我說話,隻是抬手示意僕從,抬著轎撵離開了。


我輕輕吐了口氣。


阿爹擦擦額上的汗,小聲道:「寧王殿下這病,似乎不輕呢。」


阿娘表情訝異:「怎麼忽然病了?前些天我還見他帶著兵馬去京外抓人呢。」


「是啊,也不知道怎麼染上的,就是這兩日的事,聽說他半夜咳血,王府裡的下人都嚇壞了……不說了,走吧走吧。」


我極目望向消失在遠處的蕭墨。


記憶裡,他從未生過病。


像今日這樣虛弱,倒是頭一回見。


重生一回,有些事,似乎變得不一樣了。


那個姻緣牌子,得找個時間,去取回來才行,免得節外生枝。


我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時辰已經很晚了。


許是見了蕭墨的緣故,我一夜沒睡好。


翌日醒來,窗外的天光已經微微泛白。


我急忙翻身起床,叫秋荷快進來。


秋荷揉著眼睛從外間進來,睡意蒙眬:「小姐,怎麼了?」


我一邊穿衣一邊道:「天都快亮了,你怎麼不叫起床?快來幫我梳頭,要來不及了。」


秋荷眼神中透著迷茫:


「還不到卯時呢,小姐,往日您到辰時都起不來,今日是怎麼了?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我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來。


我想起來了,這是家裡,不是王府。


我不是王妃了,我不必天不亮就起床梳洗,穿厚重的錦衣華服,戴滿頭珠翠,維持所謂的皇室威儀。


就像做夢一樣。


回籠覺睡醒,我還是像在夢遊。


簡單梳洗後,阿娘喚我到飯廳用膳。


我坐下來,沒吃兩口,便看見哥哥拿著一隻饅頭從裡屋走出來。


他看見我,眼神怪異:


「臭小魚,怎麼從宮裡回來一趟,就變了個人似的,坐得這樣板正,叫人好不習慣。」


我左右看看,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確太正襟危坐了些。


在王府生活六年,言行舉止,竟已刻板成習慣。


阿爹邊吃邊笑:「這坐姿跟宮裡的娘娘似的,你妹妹定是看見那些娘娘這樣端著,便學來了。」


「學這幹什麼?在自己家裡有什麼好端著的?」哥哥湊過來,道,「喂,臭小魚,哥哥要去打野雉,你想不想要?我給你弄一隻活的回來養。」


他才說完,阿娘便罵他:「你別總這麼叫她,嘉魚已經到了議親的年紀,叫人聽見了不好。」


「有什麼不好?她嫁不出去才好呢,她這樣笨,嫁了人,說不定還會被人家欺負,不如在家待一輩子。」


「待一輩子?我跟你阿娘死了誰管她?你管?」


「那有什麼不行?」我哥冷哼,又問我,「要不要啊臭小魚?野雉可漂亮了,別一會兒哥哥走了你又後悔。」


我看著他,眼眶溫熱:「要。」


從前我隻想著,嫁給蕭墨,便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如今重活一次才知道,能和家人在一起,被疼著寵著,才是最幸運的。


哥哥怔了怔,怪異地盯著我:「你哭什麼?」


「我高興。」


「神神道道的,我走了。」


我吸吸鼻子,問他:「哥,你要去哪裡打野雉?」


「玉山。」


我怔了怔,那姻緣廟,就在玉山。


「哥!」我急忙跑過去,「帶上我好不好?我也想去!」


我得去把那姻緣牌取回來,不然,心裡總覺得不安穩。


哥哥驚奇道:「你也要去?奇了,你不是討厭野外有蚊蟲嗎……罷了,你去吧,就用我小時候的那把小弓。」


8


我跟著哥哥去時,並沒有想到,會遇見裴鶴陽。


他帶著一個隨從,走在幾個年輕公子中間,有說有笑,朝氣十足,時不時擺出彎弓搭箭的動作,引得年輕公子們陣陣驚呼。


其中一人先看見了我,連忙提醒其他人:


「裴鶴陽,那那那,那不是那誰嗎?」


「她怎麼來了?莫非是打聽到你要來狩獵,特意跟來的?」


「走走走,我們快走,別擾了人家的好事,裴鶴陽,你好自為之!」


「喂!你們……」


那群少年嬉笑著跑了,留下裴鶴陽一人一僕,慌張不知所措。


眼看我們近了,裴鶴陽才不得不端正神色,對我哥哥笑笑:「咳,是沈又思啊,你怎麼也來了?」


我哥似乎不悅,嗆他:「這林子又沒有主人,怎麼?你來得,我就來不得了?」


裴鶴陽目光短暫掃過我,幹笑:「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我管你什麼意思,妹妹我們走。」


我哥理也不理他,拉著我往前走。


裴鶴陽在原地站了站,去玉山的路隻有一條,他隻好跟在我們後面。


走著走著,我慢下了步子。


總和裴鶴陽這樣尷尬著,也不是辦法,我還是應該跟他解釋清楚。


趁著我哥不注意,我朝他走過去。


他原本在氣鼓鼓地埋頭走路,看見我過去,立馬站直,負手而立:


「沈姑娘,何事?」


「裴小將軍,那日在殿前,太後娘娘問我去姻緣廟……」


尚未說完,他醍醐灌頂一般,了然笑笑,眼底暗藏幾分得意,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不必再說,我都明白。」


我覺得他不明白:


「不,你聽我說完,我那天其實……」


他擺擺手:「沈姑娘,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是勇直之人,世間少有,但裴某家教甚嚴,未告知父母,不敢私自做主。」


「不是啊裴鶴陽,我那天是胡說的!」


他怔了怔,又明白了什麼似的。


「我懂。」他笑著,純淨的笑容裡沒有一點雜質,卻讓人頭皮發麻。


我倒吸一口涼氣。


罷了,我就當他信了吧。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那姻緣廟便出現在了前方。


隻是不知為何,廟前停著幾駕馬車,看著眼熟。


裴鶴陽問道:「誰在那裡?」


他身邊那叫得寶的僕從說:「應該是寧王殿下,聽說,他要為太後娘娘祈福呢。」


蕭墨?


我一驚,回頭看著得寶:「這是姻緣廟,他來這裡祈什麼福?」


「沈姑娘不知道嗎?這姻緣廟裡還有個老君殿,許多人來這裡求多福多壽呢!」


是巧合嗎?


我頭皮發麻,定了定神,對我哥說道:「哥,你等一等我,我進去更衣,去去就回。」


9


廟中熱鬧非凡,老君殿外,許多道士正在做法事。


我沒有看見蕭墨,循著前世記憶,找到了後院,那掛姻緣牌的參天巨樹。


好在還沒有人來過,我的牌子仍好好地藏在其中。


除了我自己,沒有人能找到它。


我松了口氣,伸手扯下來,攥在手心。


一回頭,卻正正好撞見蕭墨。


他立在門口,不知已看了我多久。


腦中「轟」的一聲,仿佛有一道雷炸開。


我攥緊牌子,盡力穩住心神:


「寧王殿下。」


他隻是看著我不說話,許久,才啞聲問我:「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不敢抬頭,咬了咬唇,道:「更衣。」


「更衣?似乎不該在此處。」


「是嗎?那我走錯了。」


他不語,目光垂下,落在我手上:


「手裡拿的是什麼?」


我呼吸一滯:


「沒什麼。」


他卻道:「姻緣牌?」


不知為何,總覺得,自己被什麼狠狠壓制著。


我隻好承認:「是。」


「牌子上寫的什麼?」


「我昨日在殿前,已經說過了。」


「是裴鶴陽的名字?」


我硬著頭皮回他:「是,姻緣牌上,自然是寫心愛之人的名字。」


「心愛之人……」


這回答似乎加重了他身體的不適,他咳了一下,如風中殘燭,聲線微顫,問我:「可否借我看看。」


心裡仿佛有面鼓在敲,敲得我愈發慌張:


「王爺看這做什麼?」


「沒見過,所以想看看。」


我將牌子藏於身後:「這是臣女的私人物品,恕臣女不能從,王爺想看,那樹上多的是。」


他不再相逼,反而問我:「那你為何要取下來?姻緣牌取下來,就不靈了。」


我垂眸道:「臣女愛慕裴鶴陽將軍,但裴將軍對臣女無意,所以臣女想,這姻緣廟一點也不靈,便取下來了。」


「然後呢?」


「換一座廟再求。」


靜默片刻,他眼眸微紅,似乎發笑:「看來你對裴鶴陽,的確是情根深種。」


「是,情根深種,不能自已。」


「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


我平靜道:「臣女自幼愚笨,遭人恥笑,裴將軍,是唯一沒有笑話過臣女的人。」


他怔了怔:


「你從不愚笨,不要說這種自傷的話。」


我心一縮。


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年,他護著我的時候。


別人說我傻,他卻說,嘉魚是世上最純良之人,才不是傻呢。


可是,那樣好的蕭墨,卻在我生產之日,去陪別的女人呢。


我再也不會相信他了。


我深呼吸,壓住酸澀,淡淡道:「多謝王爺,臣女還有事,先走一步。」


我錯開他,走向院門。


「沈嘉魚!」


他還想說什麼,但回過頭,止住了。


因為裴鶴陽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


「寧王殿下。」裴鶴陽簡單行禮,便看向我,耳根發紅,「我剛來,我見你遲遲不歸,便來看看。」


我點點頭,跟著他走了。


蕭墨身子晃了晃,撐在牆邊強忍著,一直看著我們走遠。


10


從姻緣廟出去,幾個人一起上了山。


裴鶴陽一直沒說什麼話,但我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又說不上來。


似乎,有點不敢看我?


下午,我們結束了一天的行程,收拾東西回家。


裴鶴陽提著一堆野雉野兔,通通遞給我:


「你這是做什麼?」


他不看我,風輕雲淡地看著遠方:「我不愛吃,都送你了。」


「……」


「拿著。」


他放下獵物,瀟灑地走了。


我哥倒是高興,白撿一堆獵物,笑得合不攏嘴,說今晚把鄰居都叫來吃飯,這個做麻辣兔兔,那個做紅燒兔兔。


整理好東西,我們便要下山去。


我摸了摸腰間,才突然發現那姻緣牌不見了,仔細想想,似乎是和裴鶴陽分別那會兒弄丟的:


「哥,你等等我,我東西掉了,去去就回!」


我說著就跑向林中。


那會兒,裴鶴陽和得寶還沒走。


得寶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問道:「將軍,你怎麼把獵物都給那沈家姑娘了呀?」


裴鶴陽抿唇微笑:「這叫授之以桃報之以李,你懂什麼?」


「哈?將軍,你這是,鐵樹開花了?」


裴鶴陽耳根紅了紅,道:「早晨在姻緣廟中,我不小心聽見了,她對我情根深種,嫌那廟不靈,便取了姻緣牌,要換座廟再求。她誠心至此,我又豈能辜負?」


「可是來的路上,人家沈姑娘說,她在殿前是胡說的呢。」


裴鶴陽搖頭:「我拒絕她,駁了她的面子,姑娘家臉皮薄,自然要說反話,給自己找個臺階下。」


得寶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裴鶴陽抿唇笑笑,目光落在地上某處:


「那是什麼……姻緣牌?沈嘉魚怎麼把它弄丟了?」


他彎腰撿起來,翻過姻緣牌子,看著上面的字,笑容僵在臉上,眼睛突然瞪大了,大叫起來:


「啊!得得得寶,你來看看,我是不是突然不識字了?」


得寶急忙跑過去,一看,念道:「蕭……墨……啊?」


「啊!」


裴鶴陽大叫,盯著姻緣牌,仿佛要把它看穿一般:「她是不是少寫了一個字?你看,裴、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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