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寶面露不忍,還是戳穿道:「將軍,這兩個字是蕭、墨。」
「她是不是不識字?」
「也,也許吧。」
「文盲!」
天塌了一般。
裴鶴陽將姻緣牌狠狠扔在地上,絕望地往上踩:「文盲!文盲!文盲!」
「將軍……這上面寫著寧王的名字,讓人知道可是大不敬。」
裴鶴陽不管不顧:「就踩就踩就踩!」
山林裡回蕩著裴鶴陽的聲音。
我到的時候,他正在瘋狂踩那牌子。
看他和得寶的神情,我就知道發生什麼了。
裴鶴陽看見我時,停了下來。
我尷尬地衝他笑笑。
他沒回應,黑著臉轉身:「得寶,走。」
11
那夜我回到家,在無人處燒掉了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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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不知為何,心裡仍舊不安穩。
回想在廟裡遇見蕭墨的情景,莫名惶恐。
按理說,這個時候,他是不認識我的。
難道是重生一世,許多事都變了?
可他面對我,又分明像是看著一位故人。
我不得不懷疑,他不對勁。
難道他也……
腦中有根弦越繃越緊。
我不得不立馬推翻一切,否認這個念頭。
怎麼可能呢?
哪有那麼巧的事,一定是我想多了。
燒完牌子回屋時,偶然撞見哥哥在院裡對著一大摞本子算什麼。
我湊過去看,
他頗為頭大,揮手趕我走:「不玩不玩,這會兒沒空陪你玩,阿娘叫我算賬呢!」
「我不是來找你玩的!」我撇撇嘴,好奇地看著桌上的賬本,「哥,你這裡算錯了,應當是二百二十一兩五錢,你漏了三錢。」
「你別湊熱鬧了,你會算什麼賬啊?數都認不全!」
「你就是算錯了嘛!」
「我能算錯?」他一邊生氣一邊抱著算盤打起來,打著打著,就愣住了。
「真的漏了三錢。」他抬頭望著我,滿臉不可思議,「臭小魚,你是心算的?」
我不明白他為何如此震驚:「是啊,怎麼了?」
說完,我忽然頓住。
我什麼時候會心算了?
以前,我分明連十以內的加減都算不明白,每次看到數字,腦中就像蒙了一層霧似的,散亂無章,而現在……
哥哥連忙提筆寫下一串數字:「你再算算?」
我看了看,很快得出了答案。
他拿起算盤算,果真分毫不差。
「你……」他猛地站起來,看了看我,抱著算盤衝向內院,「阿娘!臭小魚好了!臭小魚好了!」
……
想不到,重生一回,我的腦傷竟也好了。
12
全家沉浸在我好了的喜悅中好幾天。
阿爹和哥哥高興極了,說要買鞭炮來放,被阿娘阻止了。
她說,禍兮福所倚,這事揣在心裡,自家人知道就好,太過張揚,好事往往要變壞事。
阿爹和哥哥這才作罷。
過了兩天,府裡突然收到了榮昌公主府的帖子,邀我入府去賞花。
阿娘十分積極,出門前,花了兩個時辰為我梳妝打扮:
「裴鶴陽小將軍也要去的,你可別馬虎,讓別家姑娘把他搶了去。」
阿娘還以為我喜歡裴鶴陽呢。
「阿娘,我不想去了。」
「那怎麼行?可不許臨陣退縮!嘉魚,你不要擔心,你是阿娘的孩子,不會差的。你阿爹當年可是探花郎,風華絕代,多少虎狼盯著呢,我不過略施手段,他便非我不可了。」
「什麼手段?」
「也就是扭扭腳,丟丟帕子,裝裝柔弱……不說這個,你快走吧。」
我不情不願地上了馬車。
說不想去,都是撒嬌罷了,榮昌公主下帖子,我哪敢不去。
隻是不知道裴鶴陽是不是還在記恨我。
我心裡想著他,一進公主府,正好就看見了他。
他穿著一身玄色勁裝,墨發高高束起,英姿勃發,長眸冷冽,在人群中很是出眾。
待周圍人散去,他才發現我。
怔了怔,轉身就要走。
略一猶豫,我追了上去:
「裴將軍!」
裴鶴陽一副不想理我的表情,在我追上去時,卻還是停下了腳步,冷著臉,負氣道:「你別跟我說話。」
他這副樣子,讓我越發覺得對不住他:
「對不起。」
他扭過頭:
「你有什麼好道歉的?你又沒有錯,都是我自己的錯。」
「你別這麼說,總之是我不好。」
「不,是我不好,我活該。」
「……」
此事因我而起。
那日在大殿之上,我不得已,才說我求的是和裴鶴陽的姻緣。
隻是那時,我以為,京中愛慕他的女子數也數不清,他從未正眼瞧過誰,多我一個,他是不會放心上的。
我實在沒想到,會鬧成如今這樣。
我不知道該怎麼才好,低著頭,半天說不出話。
僵持一會兒,裴鶴陽忽然扭頭問我:「兔子肉好吃嗎?」
「啊?」
他拉著臉:「問你兔子肉好不好吃。」
我忙點頭:「好吃好吃!」
「好吃就沒浪費。」
他說完,氣鼓鼓地走了。
這,到底是好了還是沒好?
我遠遠地,看著他走向男賓席。
看了一會兒,心中溫暖。
其實他這人,挺好的。
13
進入水榭落座時,我看到了幾張熟悉的面孔。
那是我嫁給蕭墨以後,常常來王府拜會的幾位官家夫人,如今,她們坐在一起,還是少女模樣呢!
記憶中,我是很喜歡她們的。
我眼前一亮,朝她們走去,想和她們坐在一起。
沒走兩步,卻聽見其中一人低聲道:「那不是沈家那個傻子嗎?她不會是朝我們這來的吧?」
「不會吧?我們跟她又不熟!」
「她要是過來,我們就去別處坐,我可不願意跟這個傻子待在一起。」
……
我愣在原地。
我從不知道,原來,她們是這樣看我的。
上一世,她們是為數不多對我好的人,說喜歡我,隔三差五便來王府找我,陪我喝茶,原來,不過是趨炎附勢罷了。
隻是上一世的我太傻,看不清她們的真面目。
我震驚失望到了極點,退了兩步,恍恍惚惚在邊緣坐下。
榮昌公主很快入席,我心裡亂,他們說什麼,我都沒有心思去聽。
宴席過半,榮昌公主提議要玩遊戲,用她的一個寶貝作彩頭,誰贏了便歸誰。
說著,婢女們便搬來一塊木板,上繪有正方九格,其中三格填有數字。參與之人,要在剩下的六格中填上數字,使九格之中,每橫列、豎列及對角線上的三個數字之和相等。
我好奇地看過去。
這是一種數字遊戲,前不久才傳開,昨日,我還看見我哥研究過,隻是沒有這麼難。
有人自告奮勇,跑上去算了許久,怎麼填都不對。
又一群人上去,竟還是算不出:
「這是道死題吧?根本沒有答案!」
榮昌抱臂,冷笑道:「你們自己算不出來,就說我的題是死題!」
在場確實無人能解,上一世最常來王府的李夫人忽然放下筆,說道:
「公主,這遊戲不好,玩遊戲,要每個人都參與進來才好玩嘛,這席間,就有人就玩不了這個,多沒勁。」
榮昌公主有些驚異:「誰呀?」
「沈家姑娘呀!」李夫人捂嘴笑道,「京城誰不知道,沈家姑娘連十以內的數都算不明白,這麼難的遊戲,就算是我們,也要許久才能解出,更別說沈姑娘了,我看,我們還是玩葉子戲,或者投壺一類的吧!」
她說完這話,許多人都笑了起來。因為她說的是事實,我天生愚笨,算不清數的事,滿城皆知。
「你這丫頭自己不想玩,就賴到別人身上!」
「才不是呢!我是真的一片好心,看沈姑娘孤零零的樣子,想讓照顧照顧她呢。」
她看向我,笑眯眯的神情,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我忽地想起來,上一世,她對我說恭維話的時候,也是這樣地笑著,隻是那時,我還不懂什麼是虛偽。
我回之一笑,站了起來:「誰說我玩不了這遊戲?」
滿堂寂靜,訝異地看向我。
有人小聲道:「那傻瓜竟也有脾氣了。」
李夫人怔了怔,噗嗤笑起來:「沈姑娘,你不會是生氣了吧?我就是心直口快,真的沒有惡意的,你沒必要逞強。」
我不想跟她廢話,抬腳走上前,拿過侍女手中的炭筆,略加思索後,將餘下的六個空格填滿。
眾人一副看戲的表情,直到有人忽然叫道:「好像是對的!」
「真的?不會吧!」
一群人圍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驗算:
「是對的!她真的解出來了!」
「哎呀,原來是這樣,我怎麼沒想到!我差一點就解出來了!」
「怎麼會呢?不可能,她是不是偷題了?」
李夫人氣憤地擦掉九宮格中的數字,自己隨意寫上三個數:
「你再來!」
我無意繼續這幼稚的較量,卻還是忍著,心算片刻,寫下新的答案,再不搭理她們,放下炭筆落座吃茶。
她們七嘴八舌地算起來,很快,聲音越來越小:
「是對的……」
「隨便出的題,她竟解出來了。」
沒有人敢再說話了。
榮昌公主看看我,又看看板子,這才反應過來,清清嗓子,道:「今日九宮格勝者,沈嘉魚,這彩頭,也是她的了!」
侍女將一隻精美的木盒遞上。
許多人望過來,想看看我得的是什麼寶貝。
我偏磨磨蹭蹭,欣賞木盒的精美雕工。
他們咬牙切齒片刻,又無可奈何。
片刻,榮昌公主笑道:「諸位也不必泄氣,榮昌為諸位都備了一份小禮,請笑納。」
說完,看向我:「沈姑娘,你打開盒子看看這彩頭呀。」
我微微一笑,這才打開木盒。
卻在看見盒中物件那一刻,瞳孔一縮。
這彩頭,是前世蕭墨贈我的金枝玉蕊簪!
那是我們成婚後,他親自畫圖紙,請內廷工匠打造的,絕不該出現在這裡。
屏風後,蕭墨緩緩走出來,唇色蒼白,沉聲問我:「沈姑娘,這簪子可還喜歡?」
我終於明白,原來這賞花宴,是為試探我而開。
今日無論我輸贏與否,這簪子,都會落到我手上。
蕭墨他,也重生了。
14
我深呼吸,不動聲色,將眸中驚異藏下,抬頭看向他,慌張行禮:「拜見王爺,王爺怎會在此處……」
其餘人跟著我一道行禮。
蕭墨沒有回答,隻問我:「沈姑娘還沒有回答本王,這簪子,合不合心意?」
我抬頭,笑著拿起那簪子:「自然喜歡,這簪子做工精美,造型別致,臣女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簪子呢!」
片刻,他道:「此簪別名金枝抱玉,寓意……夫妻同心,多喜多福。」
我頓了頓,笑道:「真是好寓意,臣女得了這簪子,一定會多喜多福的!」
蕭墨靜靜看著我。
他不知道,我已經學會隱藏情緒,再不是當初的沈嘉魚了。
許久,他眸光黯淡下去:
「既然喜歡,沈姑娘何不戴上試試?」
「是。」我從容抬手,將簪子插進發髻,還笑盈盈地問身旁的人,「好看嗎?」
身旁的人,恰巧是那日去過太後壽宴的,看著我,捂嘴笑道:「好看呢,這簪子真是襯你,讓小裴將軍看見,定會迷得魂不守舍!」
我低頭,羞赧一笑。
蕭墨望著我,眸中的光徹底熄了,他咳了一下,帕子上滲出絲絲鮮血。
「王爺!」
有人想上去攙扶,被他推開了:
「無事,本王原想陪諸位吃一杯酒的,隻是如今身體不適,隻能先走一步,諸位請自便。」
他看了看我,終究沒有再說什麼,蒼白離去。
待他走了,我才坐回去,慢慢找回呼吸。
那日在姻緣廟中見他,便發覺他看我的眼神不對。
原來我那日猜得不錯,他真的也重生了。
既然重生,為何來找我,不去找他的青梅呢?
難道是見我死了,後悔了?
我握住茶杯,指節發緊。
後悔又有什麼用?倘若我沒有重生,根本沒機會等他補償。
上天既然再給我一次生命,讓我恢復清醒,便一定是想讓我過好日子的。
我絕不會再走回頭路。
15
宴席結束,許多人都已經吃醉了,三三兩兩,歪歪斜斜。
我辭別榮昌公主,離開水榭,卻遇見迎面走來的蕭墨。
我是想繞過他,裝作沒看見的,奈何他先一步攔下了我:
「沈姑娘。」
他面色已經好了些,垂首看我,唇角勉強掛著一絲笑意:「沈姑娘這便要回了?」
「是啊,王爺,家父家母,還有家兄,都在等臣女呢。」
「不知沈姑娘有沒有時間,聽我說幾句話。」
「恐怕,沒有。」
我幹笑,實在不想與他獨處,又沒有合適的借口脫身。
不遠處,裴鶴陽正往大門走,看見我,略一猶豫,快步走了過來:
「嘉魚,不是說好一起回家嗎?你怎麼這麼晚才出來?」
他拜了拜寧王,笑眯眯地看著我。
我好似得了救星,忙道:「耽擱了一會兒,走啊走啊,我們一起回去。」
言罷,不再看蕭墨,抓住裴鶴陽的小臂跟他跑了。
到大門外,看蕭墨沒有跟來,才松開他。
裴鶴陽臉上的笑瞬間沒了:「我走了。」
「等等!」
我忙跟上他。
他走得快,我幾乎要跑起來:
「裴鶴陽,你是特意來接我的?」
他冷著臉,含糊地「嗯」了一聲。
「為什麼呀?」
他原不想跟我說話的,走著走著,卻還是停下步子:「我隻是覺得,你可能不想跟他說話。」
「你怎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