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扯平了,我再也不恨你了,下輩子,誰也別再遇見誰吧。
21
月上中天,曹禺還是沒有回來。
我的燒慢慢退了,人也清醒了些,四處觀察,想著怎麼脫身。
忽地,有人從背後捂住了我的嘴巴:
「嘉魚,是我,別出聲。」
裴鶴陽!
我驚喜地回頭看。
他抿唇笑笑,迅速割斷我身上的繩索,拉著我從後窗跳出去。
外面的守衛已經被他放倒了。
我們繞著牆根走到門口,裴鶴陽抱住我的腰,帶我翻了出去。
落地,我才發現,蕭墨已經被他帶出來,安置在牆根了。
「他?」我悄聲問。
「你那一箭射歪了,未傷及要害。」
來不及解釋太多,裴鶴陽背起蕭墨,一手牽著我,跑進了夜色。
沒一會兒,太守府就發現我們不見了,派出大隊人馬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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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鶴陽帶著我們東躲西躲,藏進了一口枯井中。
直到那些人從我們頭上跑過,我才松了一口氣,悄聲問裴鶴陽:「你怎麼逃出來的?」
他輕蔑一笑:「那些蠻子原是打不過我的,用迷藥才把我放倒,今夜藥效過了,那點繩子,自然就捆不住我了。」
「原來如此,可咱們要怎麼逃出去呢?」
「放心吧,裴家軍離鹿縣不遠,此刻一定已經趕來了,不用兩日,韃子便會被趕跑,咱們隻要好好躲在這裡就是。」
「好。」
我點點,又看向蕭墨。
裴鶴陽一驚:「光顧著跟你說話,忘了給他包扎了!快快,再晚點人要死了!」
……
我們在井下待了一整天,蕭墨才醒過來。
他看著我,眸光破碎,不甘心,又失望至極:
「嘉魚,你真有這麼厭惡我?」
「我不厭惡你。」我低下頭,想了想,道,「我是想著,裴鶴陽是護衛江山的將軍,大慶不能沒有他,你的話,反正沒什麼用,所以……」
「我沒用?」
他瞪大了眼睛,差點又咳起來。
裴鶴陽臉紅了紅,忙道:「嘉魚,你怎麼能這麼說呢?王爺這些年帶兵剿了多少叛賊土匪,京城的百姓能安全度日,也多虧有他。」
他雖然在替蕭墨說話,但眼裡,卻是藏也藏不住的開心。
看著我,嘴角微微上揚,又立即抿唇收斂。
蕭墨看了看我,平復半晌,自嘲地笑笑:
「我明白了。」
「我終究是輸了。」
22
三日後,我們都已經餓得抬不起頭時,才聽見了朝廷的號角聲。
城中打鬥了半日,終於停下了。
裴鶴陽拿起石頭敲擊牆壁。
有人探頭望下來,忙叫道:「下面有人還活著!來人,快來人吶!」
幾個士卒放下繩索,把我們一一拉了上去,又遞來水和粥,喂我們吃下。
我終於有了點力氣,抬頭望去,滿目瘡痍:
「走,我們回家。」
裴鶴陽背著蕭墨,帶我往城門處走。
出城時,看見不遠處圍著一堆人,中間有個男子倒在地上。
我仔細看了看,我哥!
「那、那是我哥!他怎麼了?」
「哥!」
我忙擠進人堆。
旁邊的人忙道:「你是他妹妹?哎呀,這位公子以為你死了,昏死了過去!」
「什麼?」
我連忙將他從地上扶起。
裴鶴陽也擠了跑了進來,給我哥掐人中。
片刻後,我哥醒了過來,一睜眼,雙目猩紅,泣不成聲:「我妹妹……我妹妹死了!我妹妹死了!」
裴鶴陽忙道:「沒死沒死!你妹妹好著呢!」
「她死了!她死了!」我哥指著城牆邊被埋了一半的女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們殺了她……她才十六啊!嘉魚,你把哥哥也帶走吧!」
我定睛一看,才發現牆邊的女屍,正是那搶了我雙魚玉佩的婢女。
我估計,她搶了我的玉佩後,便自己戴上了,結果沒能逃遠,就被韃子殺掉了。
她頭被埋了,身形又與我相似,我哥一看見那雙魚佩,便認定那是我了。
我眼眶一紅,大叫道:「哥!我還活著呢!」
他愣了愣,猛地回頭:
「臭小魚!你沒死?你沒死?那,那個……」
「那不是我!」
他頓了頓,忙抱住我大哭起來:
「嗚嗚,臭小魚,哥哥不該把你扔下的……」
「沒事啦,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我拍著他的背,長舒一口氣。
劫後餘生,今後,一定都是好日子。
23
鹿縣戰役過後,皇上震怒,下旨出兵剿滅韃靼,一並收復北方失地。
裴鶴陽隨父出徵,任中郎將。
這一世,果然許多事都變了,裴鶴陽出徵,本該是明年春天的事,這次竟提前了半年。
出徵前,我追去送他。
此時的少年將軍一身銀甲,神情肅穆,與平日隨和稚氣的模樣大不相同。
他問我有什麼要說的。
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
「韃靼狡詐,常常佯裝敗退,誘敵深入。你一定不要被騙了。」
上一世,他就是追擊敵寇,才落入陷阱戰死的。
我不懂兵法,更不可能陪他出徵,隻能讓他記住我的話。
「還有嗎?」
「還有!」我抓住他的手,「裴將軍,我還有三個千萬要講。」
「千萬、千萬、千萬不要追擊窮寇。」
他靜靜看著我:
「你似乎一直在強調這件事。」
「你別管,你記住了沒?」
靜默片刻,他抿唇:「記住了。沈嘉魚,我若得勝歸來,能去你家提親嗎?」
我怔了怔:
「你若活著回來,我便嫁你。」
「我一定活著回來。」
他抿唇笑著,打馬而去。
九月,捷報傳回,裴鶴陽殺敵無數,收復大片失地。
十月,韃靼被驅逐至賀蘭山下。
我在家中越發緊張,終是跪在佛堂,祈求裴鶴陽平安歸來。
十一月,邊關來報,裴鶴陽追擊敗兵,殺出關外,遭遇韃靼伏擊,音訊全無。
前世就是這樣,落入陷阱,生死不明,一個月後就傳來了死訊。
我猛地坐起,眼前發黑,仿佛天都塌了。
裴鶴陽,這一世,難道沒能改變他的命運?
我不相信他。
他明明說他記住了我的話了,怎麼會落入圈套呢?
他一定會活著回來的。
我整日期盼新的戰報傳回。
阿父阿母卻都勸我別再執拗:
「入了韃子的圈套,裴將軍多半……你別再等他了。」
就連蕭墨也來找我,讓我別再等他了。
可我還是不信,仍舊每日齋戒,在佛堂為他祈福。
半個月後,仍舊沒有音訊。
連我自己都快要放棄時,邊關突然急報:裴鶴陽從賀蘭山中殺出來了,帶著大軍,踏碎了韃靼的大營。
我渾身脫力,躺在了地上。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24
裴鶴陽於第二年春日凱旋。
我與他,在那年秋天成婚。
那天,蕭墨來參加我的婚禮。
賀禮擺了一條街,他幾乎把王府的家當,全都送來了。
「王爺這是做什麼?」
他眼眶發紅,聲音輕顫:
「就當我,為你添一份嫁妝。」
「這太多了,臣女受不起。」
「你不肯要,我一會兒便來搶婚,讓你成不了親。」
「你……」
他如今,也的確做得出來這種事。
我不敢激他,隻好收下,想著等他將來成婚,再還回去就是了。
「嘉魚。」蕭墨有些哽咽,「祝你和裴鶴陽夫妻同心,多喜多福。」
耳邊嗩吶吹打,熱鬧非凡。
我卻好像,隻能聽見他的呼吸。
我想,他應當是真心的。
前塵往事就此落幕,我和他,從此便再無糾葛吧。
我微微福身:「願王爺能覓得良人,一生平安順遂,多喜多福。」
25
蕭墨親眼看著沈嘉魚上花轎。
拱手,對前來接親的新郎一拜。
新郎驚愕。
蕭墨一言不發,轉身離去,落寞的身影消失了在人海中。
回府不久,下人通傳,渭城薛夫人求見。
薛夫人,便是蕭墨那被賜婚給別人的青梅。
他神色平靜。
淡淡說了三個字:「轟出去。」
上一世,他娶沈嘉魚時,不過想著,娶誰都一樣。
連自己他都沒有想到,後來,沈嘉魚會慢慢佔據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位置。
接薛意茹回京城,原是因為年少時的執念,他未必有多喜歡她,不過是向人證明,他蕭墨想要的,便一定會拿到。
納一個女人而已,不是什麼大事。
可是,回到府中,看到沈嘉魚,他卻開不了口。
他想,再等等,過些日子再說吧。
然而沈嘉魚自己發現了薛意茹。
她質問他,那女人是誰。
他憤怒。
他是王爺,向來高高在上,何曾被人忤逆過。
所以他說了重話。
其實那天剛說完,他就後悔了。
隻是,從來都是別人向他低頭,哪有他向別人低頭的。所以,他命人將她帶回府,一句也沒有解釋。
沈嘉魚走後,薛意茹突然腹痛難忍,幾乎暈死過去。
他隻好帶她去找御醫。
診治的時候,他不知為何,心煩意亂,總是想著沈嘉魚。
天黑了,他坐不住,決定回府找她。
急匆匆地趕回去時,她卻已經走了,隻留下一封和離書。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他念著那首詩,幾乎瘋了。
他轉頭衝出去追她,心髒幾乎要炸開。
卻終究是遲了。
沈嘉魚和孩子,出了意外, 他們,死在了血泊裡。
他嘔出一口鮮血,從此一病不起。
一年後,他前去京郊捉拿逃犯, 被一箭刺穿了胸膛。
醒來, 竟是和沈嘉魚成婚那年。
他按捺住去找她的心。
隻想著, 隻要一切按照前世那樣走就好,他和沈嘉魚,終究還是會在一起。
不料,一切都變了。
宮宴上,沈嘉魚說,她愛慕之人, 叫裴鶴陽。
他眼前一黑,幾乎不敢相信。
是因為他來遲了,所以一切都變了嗎?
他不信,他疑心沈嘉魚也重生了,故意躲他。
於是讓榮昌設賞花宴,試探沈嘉魚。
那支簪子,是她最愛的,她若也是重生而來,便不會無動於衷。
這一步本沒有錯。
但他不知道的是,沈嘉魚已經學會說謊了。
她拿起那支簪子時,眼中沒有半點異樣。
他終於死了心。
是啊, 哪有那麼巧的事。
這一世, 許多事都變了。
或許,真的是他來晚了,錯過了她。
回府之後, 他徹夜未眠。
翌日, 他突然決定上沈家提親。
不管變了多少, 不管沈嘉魚喜歡誰, 她是他的妻,他絕不會放手。
被拒了。
意料之中。
那也沒關系。
慢慢來, 她總會被打動的。
他始終不肯放手。
直到那一箭刺穿了胸膛。
還不夠明顯嗎?她是絕對不會選他的。
她成親那日,他幾乎搬空整個王府,都送給了沈嘉魚。他能做的, 也隻有這麼多了。
幾天後,侍衛來報,鹿縣有反賊舉事。
他換上盔甲, 帶兵前去平反。
秋荷掀簾進來,再一次催促。
「(他」嬉鬧著, 赤足踩水玩。
他看得失了神。
或許, 沈嘉魚嫁他, 的確比嫁自己幸福得多。
皇室規矩重,不得衣冠不整,不得儀態不端, 她做王妃那幾年,何曾這樣開心過?
新婚夫妻發現了他。
他回過神,淡淡道:「近日山中有野獸出沒,別逗留太久。」
言罷, 便頭也不回地去了。
他與沈嘉魚,從此,便再無糾葛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