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你那破牌子上寫了他的名字,後來又去取回來,姻緣廟裡,又跟他說你喜歡別人,我想,一定是他做了什麼事惹你生厭了,女孩子嘛,不喜歡一個人了,便討厭到死,你肯定不想再見他。」
原來是這樣。
「你人真好。」我看著他笑。
他得意了一小下,很快又冷了臉:「舉手之勞,別多想,我對你可沒意思。」
「我又沒說你對我有意思。哼,我走了。」
我甩下他,跑去找秋荷了。
16
第二天,我和我哥在家研究十六宮格。
秋荷跑進後院,猶猶豫豫地,說道:「小裴將軍在咱家大門外面轉悠。」
我哥停下筷子:「他在外面做什麼?」
「不知道……離得遠遠的,左轉轉,右轉轉,快一個時辰了,我也不知道他是路過呢,還是要上咱們家來,我也不敢問。」
「我去看看。」
我也起身,藏在我哥背後,跟著去了。
我哥打開門,裴鶴陽果然在不遠處,轉來轉去,心事重重的樣子。
「喂,裴鶴陽!你幹嗎呢?」
裴鶴陽一驚:「哦,沈又思啊……我、我沒事,隨便轉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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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怎麼淨在我家門口轉?進來喝杯茶嗎?」
「不了不了,我去別處轉轉。」裴鶴陽幹笑著,轉身走了兩步,又轉了回來,「沈又思,要不我去你家轉轉吧。」
眼看他要進來,我趕緊跑回飯廳,端正坐好。
沒一會兒,我哥便把他帶過來了。
問他有什麼事,他也不說。
隻是喝茶,幹坐著,看我玩十六宮格。
我一抬頭,他又裝作沒事人一樣,欣賞手裡的茶杯。
不正常。
過了一會兒,我哥被我阿爹叫去了前廳,我百無聊賴,問裴鶴陽:「你喝幹一壺茶了,究竟有什麼事?」
「我?沒什麼事啊。」
「哦,沒事就算了,我要回房休息了,你好自為之。」
眼見我要走,他才追上來:「等等,沈嘉魚!」
我停住腳步,納悶地瞧著他。
卻見他面紅耳赤,片刻,才下定了決心一般,硬著頭皮道:「我今日的確有事,我是想告訴你,昨日我是騙你的。」
他聲音越來越小,卻清晰可聞:「我說我對你沒有意思,是騙你的。」
「你說什麼?」
裴鶴陽深吸一口氣,不再躲閃,直視著我,目光赤誠:「我說,我喜歡你。」
他不是,該記恨我嗎?
我忙轉過身去,用手冰了冰不知為何燒得慌的臉,斥道:「你、你胡說什麼呢!」
「我沒胡說。」
院裡忽地起了一陣風,青絲吹亂。
「沈嘉魚,我知道這唐突了些,我也不要你立刻答復我什麼,你可以好好想想,在那之前,我會一直等著。」
空氣安靜無比,隻有院裡的海棠,隨風擺動的聲響。
我是死過一次的人,可遇到這種事,竟還是會慌張。
半晌,我平靜下來,回過頭,第一次認真打量裴鶴陽。
其實,他人很好,長得好看,家世不高不低,也是極好的。
隻是……
隻是上一世,他年紀輕輕便戰死於賀蘭山下。
算一算,也就是不到一年後的事。
這一世,許多事都變得不一樣了,他的命,也能改變嗎?
正想著,秋荷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
「小姐!你快去前廳看看,寧王殿下上門提親了!」
17
我和裴鶴陽幾乎異口同聲:「什麼?」
蕭墨他瘋了吧!
我拔腿匆匆趕往前廳,小門後,聽見我阿爹卑微的笑聲:「不是臣不肯,是殿下門楣太高,犬女實在……實在高攀不起啊!」
「沈大人是擔心沈姑娘將來受委屈?本王可以保證,若沈姑娘願意嫁我,我絕不會委屈了她,除了她,不會再有第二個女人。」
「哎呀,這這……」
「我不願意!」
我忍無可忍,推開小門。
我阿爹驚呼:「嘉魚,你出來做什麼?」
「阿爹,我不願意!」我直視蕭墨,「寧王殿下,你我不過見面三兩次而已,你對我一無所知,怎麼就要上門提親了呢?」
蕭墨站了起來,神色平靜:
「本王想和沈姑娘說兩句話,諸位可否回避?」
他都這樣說了,其他人也隻好退出去。
等到隻剩我們兩個人,蕭墨才看向我,神態溫柔:「我嚇到你了嗎?」
「是。」我攥緊手指,問他,「王爺,我能不能問一句,您看上我什麼了呢?」
「你聰慧美貌,秉性純良,這不夠嗎?」
「這樣的女子世間多得是!」
「你與她們不同。」
「沒什麼不同的,王爺,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想要什麼樣的女人得不到?何強求於我呢?不管您說什麼,我都不願意。」
滿室寂靜。
蕭墨眸中燃起怒火,隱忍著,啞聲問我:「你如此抗拒本王,難道是因為裴鶴陽?」
我扭開臉,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他怒極反笑:「你真的想嫁給他?可他能給你什麼?沈嘉魚,做本王的王妃,你便是紫禁城外最尊貴的女子,你想要什麼都能得到,寧王正妃之位,難道比不上區區五品將軍之婦?」
「王爺是在責備臣女不知好歹嗎?」
他一滯:
「本王不是這個意思!」
我與他,都太劍拔弩張了些。
這樣吵起來,並不好看。
我壓住憤怒,片刻後,盡力用平靜的語氣,告訴他:
「王爺,您位高權重,卻不知道我要的是什麼,我不在乎什麼尊貴的身份,滔天的權勢,我隻想要自由自在,守著家人,平平淡淡度過一生。」
「你說的這些本王都可以給你!」
「你給不了。」
蕭墨,我曾嫁過你的。
做王妃的那些日子,我除了你施舍的一點點關心,什麼也沒有。
不能見家人,不能倦怠,甚至不能隨意歡笑。
我再也不要過那樣的日子。
「臣女已經說得很明白了,王爺請回吧。」
我不再看他,漠然離開。
18
蕭墨來我家的那天夜裡,裴鶴陽背著個小包袱,住在了我家對面的荒宅裡。
我跑出去看時,他一臉的灰,坐在大門口。
「你這是做什麼呀裴鶴陽?」
他抱著包袱,灰撲撲道:「我怕我一走,便被人挖了牆腳。」
「誰是你的牆腳?我才不想嫁人呢。」
他說不上話了。
我靠在門邊,取笑他:「裴鶴陽,你不是家教甚嚴嗎?你跑到我家來,令尊令堂可知情?」
他耳根紅了紅:「早跟他們說了,他們自然知情。」
這回換我窘迫了。
片刻,我關上了門:
「隨你吧,我可不管你。」
……
蕭墨上次被我拒絕後,並未就此放手。
他時不時派人送東西到我家,一會兒是宮廷糕點,一會兒是西域貢品。
弄得人盡皆知。
阿爹阿娘似乎有些動容,說蕭墨這人,其實挺好的。
我低頭不語。
也許他真的後悔了,痛心疾首,決意要補償。
可是,上一世的事,在我心中是個坎,無論他做什麼,這個坎都過不去了。
過了兩日,祖母過壽,阿爹阿娘都抽不了身,隻能讓我和哥哥一起回平城去。
途經一處茶棚時,四個人,從三個方向同時進來。
我和哥哥從南邊來,蕭墨從西邊來,裴鶴陽從北邊來。
原本避之不及的幾人,一時之間,齊聚一堂。
裴鶴陽咬牙笑笑:「王爺,巧啊,您也來這麼遠的地方吃茶?」
蕭墨冷笑:「看來裴將軍也聽說了,此處的茶,滋味甚好。」
一旁的老板受寵若驚:「我這小茶棚,名氣竟這樣大?」
兩人異口同聲:「沒你的事,上茶。」
老板閉上嘴,悻悻走開。
我默默坐著,不出聲。
我哥哥見情形不對,從懷裡掏出餅子,一人分了一張:
「來都來了,先吃飯。」
蕭墨和裴鶴陽接過去,並不吃,冷森森地看著彼此。
我和哥哥埋頭吃著餅,屁也不敢放一個。
19
去平城時,這兩人都「順路」跟在我們後面。
我與哥哥抱頭痛哭:
「哥,這叫什麼事啊?」
「可不是嘛,餅都分完了,他們出門不帶飯的!」
說完又抱頭痛哭。
行至鹿縣,我不知是不是吃壞了東西,忽然發燒嘔吐,渾身無力,不能再啟程。
哥哥隻好把我託付給鹿縣的親戚家,讓蕭墨和裴鶴陽幫著照看我,自己前往平城。
誰也沒想到,我哥哥走後,才過了一天半,鹿縣就被一伙上百人的匪徒劫略了。
那時情況危急,蕭墨和裴鶴陽隻好將我託付給親戚,藏於暗室,兩個人衝出去,組織鹿縣的守衛抵抗匪徒。
從天亮到天黑,我們緊閉著門,不敢出聲,隻聽見外面不斷的廝殺聲,卻再也沒看見他們回來。
有人冒死出去看了一趟,回來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完了,大夫人,原來那些匪徒和韃靼是一伙的,如今韃靼已經衝進城中,放火殺戮了!」
我朝子民,聽到韃靼這兩個字,就沒有不恐懼的。
親戚當即慌了神:
「哎呀,這可如何是好?」
婢女道:「大夫人,咱們跑吧,城東有個缺口,那些匪徒應該不知道,咱們從那裡逃出去!再晚一些,火燒進來,咱們也是個死!」
「對,逃!帶上細軟,我們跑!」
她抬腳,又回頭看了看我。
我太虛弱,她不想帶我了:
「對不住了嘉魚,伯母也是沒有辦法!」
說罷,一家子便慌慌張張,隨便撿了兩樣值錢的東西,打開暗室跑了。
那婢女跑了兩步,又回頭來,扒下我腰間的雙魚玉佩,這才追出去。
「別丟下我……」
宅子被點燃了。
我渾身骨頭都快要散架一般,靠著求生意志爬下床,爬出暗室,向後門追去,追了一段,卻實在頭暈眼花,倒在了地上。
一群人衝了過來,有人結巴道:「大哥,前面有個美、美人!」
「叫我太守!說了多少遍了!」
那人走過來,捏住我的下巴,面露喜色:
「是你!」
他狂笑道:「我在山裡,瞧見蕭墨和裴鶴陽一路跟著你,這兩人正為你爭風吃醋吧?呵呵,他們殺了我這麼多兄弟,今晚,我曹禺便要讓他們最在乎的女人,做我的太守夫人!」
「你……什麼意思?」
他咧嘴笑笑,招呼手下將我拖走:
「把她帶回去,今夜便與我圓房!」
20
鹿縣已經徹底被佔領了。
那曹禺,已經自立為太守,佔了太守府。
我被捆在房中時,他正在和外面的韃靼喝慶功酒。
我聽著外面的歡笑聲,心死了一半。
鹿縣失守,韃子軍隊殺進城,那蕭墨和裴鶴陽,大概也已經戰死了。
倘若他們不跟我來,就不會死的。
前世,鹿縣分明從未被侵佔過,這一世為何全都變了呢?
日暮時分,曹禺踹開門進來,見我流淚,笑道:「哭什麼?今日,可是你我洞房的大喜之日。」
我止住淚,咬牙看向他:「蕭墨和裴鶴陽呢?」
「原來你在哭這個!」他大笑,「放心,他們沒有死,隻不過,也離死不遠了。」
「他們怎麼樣了?」我眼睛一亮。
曹禺饒有興致地瞧著我:「想不到,你還挺在乎他們。」
說著,便將我拽了出去。
太守府練功場的兩根立柱上,各自綁著一個人。
裴鶴陽與蕭墨皆已奄奄一息,渾身是血。
看見我被綁著出來,拼命掙起來。
「嘉魚!」兩個人異口同聲。
蕭墨咳出一口血來,雙目猩紅:「你要做什麼?你放了她!」
曹禺得意地笑著:
「蕭墨,你不是傲得很嗎?今晚,讓你親眼看看心愛的女人被我玷汙,看你還傲不傲!」
「畜生!」
我不忍看他們一身的血,閉了閉眼,問曹禺:「你要把他們怎樣?」
「自然是折磨到死。」曹禺眼珠轉了轉,「不過,我可以讓其中一個活命。」
「什麼意思?」
他遞來一把弓:
「隻要你殺掉其中一個,另一個便能活。」
我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我,從未殺過人。
曹禺舉刀,架在我脖子上:
「死兩個,還是死一個,你自己選吧。」
我怔怔看向蕭墨和裴鶴陽。
他們也在望著我。
「你說話可算數?」
「自然算數。你選不選?不選,我便立刻把你們三個都殺掉,誰都活不了。」
我無法確定他的話可信與否,眼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已經被架在火上烤了。
我不得不做出選擇,賭另一個人能活。
我彎弓,搭箭,對準前方。
他們都在看著我。
我無法直視他們的眼睛,心好像被一隻手狠狠攥著,喘不過氣。
曹禺的聲音如同惡鬼低語:「手別抖,你若沒力氣,我替你選。」
不。
我自己來。
最終,我閉了閉眼。
箭矢飛出,扎進了蕭墨的胸膛。
時間仿佛靜止了。
他愣了愣,扯唇笑笑:
「嘉魚……」
片刻後,眼中的光便熄滅了,垂下頭去,再也沒有動過。
我扔掉弓,渾身發抖,隻聽見曹禺的大笑:
「好!做得好!」
過了一會兒,我又被人拖進房間去了,曹禺去了哪裡?我不記得了,似乎被叫走了。
我恍恍惚惚地,如同丟了魂一般。
蕭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