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想要躲著朕,對朕的成見又這樣深,那不見也罷,她就在這後宮中繼續當個野猴吧。
「陛下,」正在朕出神之時,小西子說道,「要不奴才將剛才那婢子留下的袋子打開,說不定能有她在何處當值的線索。」
哦對,朕都忘了,手裡還拿著她遞來的黑色破布袋子。
不過是障眼法,用來轉移朕注意力的東西。
那麼輕……
多半是空無一物。
懶得看,萬一看了又生氣。
朕將破布袋子舉在面前,小東子和小西子應是也感受到朕心情不佳,一聲不吭地站在後面。
好半天,朕突然伸手解開破布袋子上的結。
泛著幽光的東西一下蹿了出來。
小東子和小西子應是沒想到朕會自己動手,大驚失色:「陛下小心!」
星星點點的青綠色徐徐上升,袋子裡越來越多的光團在朕面前旋開。
漫漫夏夜,朕抬頭看那逐漸遠去的光,心莫名跳得很快。
原來她大晚上在這晃蕩,是為了抓螢火蟲。
這樣一袋螢火蟲,也不知道抓了多久。
居然就這樣隨意地給了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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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定……
她也並非那般討厭朕。
7
一夜未眠。
每當朕閉眼之時,腦子裡就是不斷循環的三句話。
「生性涼薄之人
「殺人不帶眨眼的。
「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困意煙消雲散,朕盯著頭頂的床幔,幾乎要將那裡盯出一個洞。
越想越生氣!越想越生氣!
就像有隻蟲子毫無顧忌地鑽進朕的身體,在裡面到處亂撞,無聊了還衝刺一把,刺得朕想從床上跳起來陰暗地爬行,尖叫,扭曲。
……蟲子?
什麼蟲子?
會不會是……螢火蟲?
下一秒那漫天螢火浮現在朕眼前。
奇怪,心髒像是被人輕輕撓了撓,突然不覺得生氣了,也不想陰暗地爬行尖叫扭曲了,甚至有點古怪的……喜悅?
緩緩閉上雙眼,這些古怪的喜悅迅速讓朕沉靜下來,朕想,今晚說不定是個美夢。
睡吧……睡吧……
「生性涼薄之人!
「殺人不帶眨眼的!
「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那女人毫無感情的三句話又開始在朕的腦子裡盤旋。
睜眼,眼裡的血絲似乎會跳動。
突然想要怒吼,飛進原始森林,雙手蕩樹藤。
……
朕被這些情緒反反復復折磨,等到了卯時該起床上朝了,朕還是處於一種癲狂的狀態。
好在多年潛伏的經歷讓朕有著良好的自控能力,所以朕並未發瘋,反而起身更衣都表現得非常正常。
不愧是朕。
但那個害得朕一晚上都沒能入睡的女人,朕是不會放過她的。
朕要找到她,然後報仇。
對。
朕找她,是為了報仇。
她不想見朕。
朕當然不會如她所願。
8
巳時,全後宮的女人聚集在養心殿。
小東子宣:「秦嫔。」
秦嫔身著一席素雅白裙款款而來,走到朕面前後行禮:「參見陛下。」
朕:「伸手。」
她伸手,將衣袖微微拉開,露出如雪皓臂。
朕的手快要落在她手腕上時,她突然後退半步,雙眼含淚:「陛下明明不喜歡臣妾,為什麼還要碰臣妾!」
朕:「……」
上次玩這種欲擒故縱的攻略者還是在上次。
朕本來看著這滿屋的女人心情就很不好,她偏偏還要往刀上撞。
朕面無表情地喊了聲小東子。
小東子連忙回應。
「教一教秦嫔,什麼是尊卑。」朕說。
小東子做事利落,朕話音剛落,他就將秦嫔押在了朕的面前跪著。
朕坐在高位上俯視她,沒有說話。
秦嫔跪在地上哆嗦著將手臂伸來,朕伸出兩指,搭在她的手腕上。
是的,朕在把脈。
朕說今日心情不佳,召集全後宮把脈開心一下。
當時小東子和小西子的表情像是在原始森林裡看到朕在雙手蕩樹藤。
這種荒誕的話從朕的嘴裡說出來著實是一件嚇人的事。
但朕在昨晚就瘋了。
朕要聽遍全後宮的心聲,找到那個可惡的女人。
這毫無疑問是個殺敵一千自損兩千的辦法。
畢竟聽這些攻略者的心聲,對朕而言完全是在受刑。
就拿這欲擒故縱的秦嫔來說。
她在腦子裡大哭,哭聲吵得朕頭疼。
「系統,系統,快來幫我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啊,嗚嗚嗚,電視劇裡不都是這樣演的,要特立獨行才能吸引男主,怎麼這裡就不管用啊!而且不是說這個皇帝是位明君嗎,他剛才明明像是要殺我,嗚嗚嗚嗚,救命,根本不敢再正視他!」
是明君,七歲就殺過人的明君,奪嫡之爭最後唯一活著的人。
來自和平年代的攻略者們自然不會明白這一路的刀光劍影。
畢竟朕隻是她們達到目的的工具。
再看看別的——
一派天真的後妃 1:「系統,你說皇帝更偏向單純小白花類型,我已經把我的演技發揮到極致了,怎麼樣,這不趕快查查他的好感度!」
這破系統能不能提供點真實可靠的信息?把這傻女人都騙自信了,笑死。
妖豔勾人的後妃 2:「放心吧,男人就是下半身動物,我這樣他肯定得有反應的,除非他不行,不過我再確認一次,他是不是真的不行啊?」
擱這兒侮辱誰呢,行不行能讓你知道?
善良親切的後妃 3:「讓我看看哪個女人是這裡面最棘手的,想辦法處理了,上輩子過得那麼窩囊,好不容易在這裡活過來,這輩子定要當上皇後成為人上人。」
你先成個人吧,yue。
從容不迫的後妃 4:「啊啊啊啊,皇帝實在是太帥了,臉生得好看就算了,身材居然還那麼好!好家伙,我一定要睡到他!」
……今晚屋外侍衛加倍。
看吧,朕快聽出心理問題了,明君聽成暴君,隨時隨地都會在養心殿大開殺戒那種。
一個時辰的時間,所有嫔妃的心聲朕都聽了。
全是真情實感的攻略者。
沒有昨晚那個女人。
9
所有嫔妃退下後,朕突然發火:「朕的後宮就沒別的人了嗎?」
來扶朕的小西子一臉見鬼的表情。
朕聽到他在心裡大喊道:「震驚!向來不近女色的皇上竟然嫌女人不夠,原來他不是斷袖!」
想刀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小西子被朕盯得一哆嗦,連忙回答道:「陛下,今日確實所有娘娘都來了,要不奴才今日讓內務府開始籌備選秀。」
……你想讓朕死就直說,別送女人入宮。
朕:「滾!」
小西子和小東子滾得飛快。
養心殿隻剩下朕一人,朕坐著開始發呆。
思索良久,朕終於懂了。
或許就在昨晚,系統給了那個女人她想要的籌碼,所以今日她也成功融入這群攻略者中,朕並不能分辨出來。
也是。
朕憑什麼那麼自信,覺得一聽心聲就能把她認出來。
人心是會變的,哪怕隻過了短短一晚。
奇怪,這個可能性一出來,朕突然有些迷茫,一時之間喪失了做任何事的動力,就在那裡坐著,隻是坐著。
好半天,朕才站起身,拍了拍皇袍後開始往外走。
不找也罷。
她也是攻略者,來自未來,和朕是兩個世界的人。
她們攻略者,從來不會真心待人。
10
又過了幾天。
「朕想看螢火蟲,」朕吩咐著小東子和小西子。
今晚朕再次趁夜來到御花園賞月,走在路上時腦子裡全是螢火蟲那青綠色的光團。
小東子和小西子早被朕近日的低氣壓憋得難受,能遠離朕,別說抓螢火蟲了,抓鬼都願意。
朕說在前面涼亭等他們。
等他倆腳底抹風跑了後,朕沿著小路慢慢往前走。
也許是最近御花園的掃地宮奴偷了懶,一路上碎葉零散不說,朕走著走著還踩斷了一根樹枝,發出「咔吱」的響聲。
伴隨著這響聲,朕的頭頂突然傳來一聲似乎還不太清醒的「诶?」
是個女人。
多麼熟悉的橋段,朕連忙把手背在身後,然後往後退了兩步。
果不其然,下一秒,一個女人就從樹上落了下來。
她摔在地上,揉著屁股倒吸涼氣:「疼疼疼疼疼。」
哈哈,傻了吧,爺會躲。
當年朕可是差點被這一招壓死,雖說今時不同往日,樹上就算掉下頭野豬朕也能接住,但別有用心的女人,朕才不接。
「誰啊,我好不容易找了個安靜的地方睡著……」那女人索性往地上一坐,不知是疼的還是氣的,聲音有些顫。
她抬頭瞪過來,眼睛圓圓的。
突如其來的沉默。
半晌,她變坐為跪,低眉順眼地埋下頭,聲音也夾了起來:「奴婢有罪,竟在此驚擾到陛下,望陛下念在奴婢無心之過,請陛下開恩!」
……這語氣怎麼那麼熟悉。
但迎著指路燈黯淡的光,這人穿著淺綠的宮裝,確實是個不甚起眼的宮婢。
攻略者向來隻會穿到宮妃身上,這麼多年,毫無例外。
是朕想多了。
這就是個來御花園偷懶的宮婢而已。
朕負手而行,從她面前跨過:「去內務府領罰。」
婢子停頓了片刻,幾個字仿佛是從牙縫裡蹦出來似的,一字一頓:「謝過陛下。」
以朕多年讀心的經驗來看,這停頓的片刻絕對是在心裡罵朕。
不就是扣幾個月俸祿嗎?
朕還不仁慈?還不善良?
一股火無端又冒上心頭,這氣人的本事總覺得似曾相識。
看著一瘸一拐站起來準備退下的婢子,朕冷聲開口:「等等。」
她似乎深呼吸了兩下,抬頭露出個禮貌的微笑。
「陛下請吩咐。」
朕走到她面前,這女人又瘦又小,堪堪抵到朕的胸口。
越看越像那日撞過來的壞家伙。
「伸手,」朕說,「朕要給你把脈。」
11
「牛逼,今天就聽說他給全後宮把了脈,現在又來?
「反手給他把個脈,診斷他腦子有病。
「……不過他把得好認真,不會真的是在把脈吧。
「算了管他的,這孫子扣了我的錢,此仇不共戴天!
「這可是我來到古代的第一筆工資啊,說扣就扣,他還是人嗎!明明他屁事沒有,我摔得屁股開花,這黑心帝王想從我身上薅羊毛是吧!
「上次我的螢火蟲也被薅了!
「……他的臉怎麼越來越黑?
「我的脈象有問題?
「我要死了?」
她在心裡罵罵咧咧,一會兒憤怒一會兒驚恐,表面卻乖順無比。
她裝出這副樣子,不過是想朕快點讓她離開。
當然,更多的可能是怕朕又扣她錢……
或者,要她命。
畢竟朕在她眼裡,是個殺人不眨眼生性涼薄的黑心帝王。
也不知道有幾個膽子,敢這樣評價朕,所犯之罪,應以命贖之,但念在她那麼多日都沒屈服於那破爛系統,朕決定饒她不死。
她還是那麼氣人。
奇怪,朕明明該生氣才對,但大腦卻感受不到絲毫的憤怒,反而在聽到她心聲的那一刻,突然就松懈下來。
終於找到了。
這是松懈後出現在朕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想法。
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