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朕為什麼要找她來著。
朕想起來了,朕要報復她,報復那個未眠之夜的仇。
……可她的手腕細得朕一用力就能折斷。
算了,先讓她長幾斤肉再說吧。
別人都穿成錦衣玉食的嫔妃,偏偏她穿了個低微的宮婢。
沒辦法。
她的吃穿,隻能朕來接濟了。
12
「是個好脈,」朕拿走把脈的手,淡淡說道,「明日開始任職於養心殿。」
剛才她對罰俸祿的事頗有微詞,甚至在心裡對朕很是不敬。
但寬宏大量的朕並不計較。
不就是錢嗎?
養心殿的職位不僅錢多而且清闲,以朕上次聽到她的心聲來看,這不就是她夢寐以求的工作?
朕已經準備好接受她的千恩萬謝了。
誰知這女人臉色突然一變,急忙跪下。
「陛下請恕奴婢生性愚鈍粗心,隻配在御花園清掃枯枝落葉,不敢做養心殿內細致活,望陛下成全,」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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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心裡猛地一堵。
不識好歹的……這五個字剛才腦子裡蹦出來,就被朕打了回去。
不。
也許她隻是自卑,想想這兩次見面,一次她從草叢裡蹦出來,一次從樹上掉下來,像個野猴似的,她對錢還那麼在意,說不定她真的沒過過好日子,以至於隻想坐井觀天,不敢攀高處。
朕這樣想著,語氣也緩了下來:「朕意已決,這個職位隻有你能勝任。」
她聲音莫名悲壯:「……什麼職位啊?」
前面似乎很小聲地說了個什麼詞,聽上去像「踏馬德」,朕知道這詞在未來表示情緒激動,看來她對於新職位也不是不滿意。
「朕喜歡你的脈搏,」朕給她編了個理由,「你得每日讓朕把脈。」
13
沉默,良久的沉默。
「愣著幹嗎?」朕見她半天不說話,繼續道,「雖未正式任職,但你已經是御侍了,現在朕要去前面涼亭,還不跟著。」
朕說完就往前走,半天沒聽見動靜,轉頭一看,她還跪在原地。
換成別人朕早發火了。
但朕想起她曾經沉重的生活,想起她像個猴一樣在花園裡上蹿下跳,想起她連抓螢火蟲都是用的破布口袋,朕決定原諒她的無禮。
「朕要等你到何時?」朕再次提醒她。
她這才慢慢起身,表情還有些木然。
朕注意到她走過來的步子依舊一瘸一拐,想來剛才從樹上摔下來那一下確實扎實,也不知道傷到哪兒沒有。
早知是她……
朕突然很煩,看啥都不順眼。
「站住,」朕對她道。
她便沒走了,站在那裡又深呼吸兩下,笑得勉強:「陛下有何指示?」
「站著別動,」朕也沒想好。
她嘟囔了句啥,不再往前走。
其實要朕背她,也不是不行,她那麼瘦小,朕感覺單手就能託起。但朕沒背過人,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去背人。
——你見過野豬嗎?
——知道野豬跑得多快吧?
——信不信,朕背著你跑都能比野豬跑得快?
這樣說,是不是會比較自然。
朕越想越覺得此話甚好,正要開口,一隻螢火蟲突然飛到了朕的眼前。
「哧——」
旁邊草叢傳來聲響,小東子和小西子緊跟其後竄了出來。
「陛下快看,」他倆看到朕,立馬拿著手裡的錦袋邀功道,「奴才不負使命,抓到了——這麼多螢火蟲。」
14
朕將錦袋接過,這才想起對小東子和小西子的吩咐,當時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走進御花園就滿腦子的螢火蟲,特別是黑夜沉沉下,總覺得少了什麼。
但就在剛才,想看螢火蟲的意願似乎消散而去。
若不是他倆的突然出現,朕早就將這事拋在腦後了。
想到這裡,朕看了眼手裡的錦袋。
眼前好像又出現了那日破舊的黑布袋子。
不算壞事。
朕想著,嘴角飛快地往上提了下。
「喂,」朕還不知道她的名字,衝她揚了揚下巴。
她反應挺慢,半晌才反應到朕是在喊她。
「陛下請說。」
「想看螢火蟲?」朕說。
她一愣,立馬道:「奴婢不……」
「不,你想,」朕打斷她。
少騙朕了,朕又不是沒看過那滿滿一口袋的螢火蟲。隻是朕不戳穿而已。
「朕向來寬宏大量,體恤下人,從無刻薄寡恩行徑,」朕對她那句生性涼薄芥蒂已久,正好拿出來講講,「所以隻要是不過分的要求,朕都會滿足。」
小東子和小西子站在一旁的表情像吃屎。
「想看就看吧。」
朕說完,伸手將錦袋打開,那熟悉的青綠光團一個接著一個往上空升起。
上次朕看著這些光團逐漸遠去。
但這次朕忘了抬頭,因為面前這個女人抬頭往上空看,而朕在看她。
她真的很喜歡螢火蟲啊。
朕想。
所以才會一動不動地盯著那群螢火蟲,好久好久。
還好那日她沒看到的,今天朕還給她了。
朕維持著打開錦袋的動作站在原地,心情說不出的好。
後來關系甚好時,朕問她看螢火蟲那晚在想什麼。
一定是被朕浪漫住了吧。
她果然溫柔地笑笑,說道。
「根本沒心情看螢火蟲,你非逼著我看。
「哈哈,那時我把你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
15
她開始在養心殿內任職。
內務府裡的冊子記錄著她樸實無華的名字,王小芳。
這是這個宮女的名字,不是她的。
朕問她:「朕若給你賜名,你可有合適的名字?」
其實朕更想問——你真正的名字是什麼?
她卻聞言道:「稱呼而已,陛下念著順口就行。」
可惡,她敢敷衍……不,這應該不是敷衍,敷衍的話她直接亂編一個名字就成了,可她卻說要朕念著順口。
她定是在為朕著想。
朕有些感動:「名字乃人生大事,不得隨意。」
「說吧,你想叫什麼,朕給你做主。」
她正在擦書櫃,頭都沒抬一下:「陛下決定吧。」
朕告誡自己要和善,不要生氣,不要發火。
不要做那生性涼薄之人。
「你來決定,」朕咬牙切齒地露出個親切的笑。
「陛下決定。」
「你來決定。」
「陛下決定。」
「朕說,你來決定!」朕快笑不出來了。
「……」她終於抬了頭。
眼神中透露著無語。
「好吧,」她說,「那奴婢就叫小嘎吧。」
朕:「?」
朕:「……可有深意?」
「鴨子就是嘎嘎叫,奴婢喜歡吃烤鴨。」
朕覺得這個理由是臨時編的,其敷衍程度已經快打到朕臉上了。
朕:「把茶盞遞給朕。」
她照做。
在朕接觸到她手的那一刻,她暴躁的心聲迎面而來。
「服了,到底有完沒完啊。
「這嘴一早上的就沒停過,他不是高冷皇帝嗎,屁的高冷,就他媽一話痨。
「像個待宰的鴨子一樣嘎嘎嘎的,煩死人。
「姐遲早嘎了他。」
16
朕氣了足足三天。
待宰的鴨子?
她居然說朕是待宰的鴨子!
還說什麼——嘎了朕。
雖然朕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她說的能有什麼好話嗎?
沒有!
從第一次見面,她就隻會罵朕。
朕三日沒有搭理她,她每日收整了內殿就走,除了告安告退也不同朕說一句話,有天下午朕看見她坐在殿後隱蔽的臺階上曬太陽,好不悠闲自在。
於是朕更氣了。
朕當時為什麼要把她調到跟前,啥都不行,就氣人行。
就在朕即將陷入新一輪生氣中時,小東子傳話說養心殿內有宮婢偷竊。
朕正好一腔的火沒處撒,隨手把旁邊的東西擲在地上,罵道:「這種小事也要找朕處理?是不是今後你們每天吃了幾粒米都要向朕匯報啊!查明事情後該打就打,該貶就貶,嚴重的話就杖殺以儆效尤,這需要朕來處理嗎?啊!」
小東子被嚇得沒敢接話。
還是小西子在一旁補充道:「陛下,可是犯事的人是那位姑娘……」
那位姑娘……
朕的怒火就這樣卡在了那裡,不上也不下。
半晌,朕站起身。
「蠢死了,才來幾天就鬧這種事。」朕加快了步子,「朕倒要看看,誰在陷害她。」
17
朕沒想到,養心殿已經雞飛狗跳。
殿內躺著七八個宮婢,倒在地上嗷嗷叫疼。
統管的李嬤嬤也披頭散發,看到朕來,頓時老淚縱橫。
「陛下,您可要給老奴做主啊!」
朕沒理,先是環顧殿內一圈,看到她一言不發地站在角落,神情冷漠。
「怎麼回事,」朕將目光重新收回到李嬤嬤身上。
李嬤嬤道:「今日老奴到這宮婢當值的內殿檢查,發現像是少了幾件並不顯眼的玉器,問了其他養心殿當差的人,她們都說最近這宮婢行事有異,總是偷偷摸摸,老奴便喊了人去她屋裡搜查,果不其然查出了玉器所在。」
「人證物證皆在,老奴便喊了這宮婢來,誰知她見事情暴露,直接破罐子破摔,將我們一群人都痛打一遍,陛下您看……」李嬤嬤指著自己的老臉抽泣起來,「老奴臉上的巴掌印,就是她所打的痕跡!」
好用力一巴掌,李嬤嬤半張臉腫得像被蜜蜂叮了的狗。
朕的餘光瞥向依舊沉默的她。
這麼用力。
也不知道手會不會麻。
朕的聲音不自覺冷下來,問李嬤嬤:「人證物證皆在?可是有人親眼所見她偷了東西?」
李嬤嬤立馬道:「和她同屋的春峭和秋朝有看到她曾偷偷將用布所包的東西放進箱子裡,而搜出來的玉器,正是用此布所包。」
兩位鼻青臉腫的宮女緊跟著說:「回陛下,確有其事。」
朕看著她們,緩緩拋出一句話:「作假證者,當亂棍打死。你們可還敢確定?」
春峭和秋朝有些慌了,開口便底氣不足:「奴……奴婢確定。」
「放肆!」朕作出勃然大怒的樣子,「你們連朕都敢騙,還有什麼不敢的!」
這群嬤嬤宮女紛紛臉色大變,伏在地上不敢抬頭。
她們沒想過朕會護著她。
甚至是沒想過朕會來管這事。
她們隻當她是御花園打掃的粗野丫頭,毫無根基,憑著一時的運氣來了養心殿任職,來了好些天了,保留著原來俗氣的名字不說,也不得朕待見。
就連她也站在那裡有些錯愕。
等等!
她剛才,不會已經準備好被朕降罪了吧?
所以從一開始就一言不發地看著別人給她潑髒水。
眾矢之的,百口莫辯。
她一定委屈極了。
還得有朕,不然這群人指不定怎麼欺負……
朕的思緒停頓片刻,畢竟目光所及,是這群狼狽不堪的宮女們,她們衣服破了,頭發亂了,臉上青青紫紫,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呃……
她怎麼看都不像是受了欺負的那個啊。
18
打得真好。
不愧是天天上樹下樹來去自如的野猴子,面對這麼多人也能這麼猛。
朕甚欣慰。
正在朕想著該如何對她這一行為進行褒獎之時,她突然上前兩步,來到朕面前。
「陛下,可否讓奴婢問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