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雙喜雙葉有些慌,連忙檢查郭滿的衣裳。衣裳還算齊整,就是這頭發還沒梳,這就又開始慌頭不會梳。郭滿心一橫,幹脆就上淡妝。左右年紀小,皮膚雖不太健康但勝在細膩無毛孔。總體上讓這臉看著有血氣一些就差不多了。


  梳子雙喜拿著,她沒梳過新娘頭,左看右看不知從何處下手。雙葉忙推開了她,接過梳頭。


  她也是預先存了心,怕金氏成親當日會給郭滿難看,特意偷學了些梳妝。哪裡想到金氏小家子氣還真就如她所料,當下心裡更瞧不起。不過她手巧,梳發也麻利,三兩下就梳了個簡單大氣的發髻。


  這般來來去去的,時辰有些吃緊。這頭鳳冠才將將戴上,門外頭便響起了姑娘夫人們矜持的說笑聲。


  人來了。


  門打開,一幫沒打過照面的人款款走進來,郭滿也有些緊張。


  她端坐在床榻上,雙手雙膝乖巧地合著。瞪大了一雙黑漆漆的眼兒,看一個接著一個夫人姑娘走形式地過來牽起她的手,說些大差不差的話。然後再象徵性地讓下人送上添妝,順口再誇上兩句。郭滿全程保持著溫軟單純的微笑,模樣倒是乖巧。


  夾在人群中的宋家三太太松了口氣。旁的不求,乖巧些便好。早前謝家那位太跋扈鬧騰了,這回這個定得倉促,還不算太差。


  宋家三太太嚴格算的話,其實算不得郭家這頭的親眷。不過與郭家二房太太是手帕交。往日裡即便來郭家走動,也隻在老太太的院子與郭二太太的院子坐一坐,跟大房這頭是半點幹系都沒有的。這次會過來給郭滿添妝,也是受人之託。


  說來周家嫡長孫此次說親,其實是一場烏龍。


  原本年初才跟謝國公府的四姑娘和離,本不該這麼就快定下家。但周家老太爺在四月的三甲簪花宴上受了氣,一時意氣用事才有了這麼一樁。賢惠的周大夫人為了這事兒,當場發了飆。可周老太爺自來一言九鼎,決計不能出爾反爾。周大夫人鬧了幾日,不頂用,連來郭家這頭相看相看新媳婦兒都提不起勁兒。


  這也是為何郭家定了病秧子郭滿,周家無人過問的緣由。


  親事定就這麼定了,眼看著要接人進府。臨了周大夫人才認命,託了跟郭家有交情的宋三太太來送點添妝。她也是聽人說這六姑娘在郭家不受重視,日子過得捉襟見肘。怕她嫁進門太寒酸,私下裡貼補些。


  沒辦法,媳婦進了門就是她周家的人,她便是再不高興,也不會遷怒人家小姑娘。


  郭滿沒打開轉手交給雙葉,並不知宋三太太遞給她的盒子裡裝了什麼。隻覺得這人的目光有些怪,似乎羨慕又似乎是眼紅。總不會宋三太太三十好幾的人心裡也惦記周家那誰吧?那周家那誰魅力真是無敵了,郭滿特不負責任地想。


  眼看著吉時快到了,郭滿該上花轎,夫人們適時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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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例,新嫁娘由家裡兄弟背上花轎。長房這邊便由繼太太所出的郭安禮來背,郭安禮跟郭滿不親近,心中不大樂意。不過被郭昌明一個冷眼掃過去。他半掛著假笑,不甘不願地將郭滿送上花轎。


  雙喜雙葉親眼看著花轎的簾子放下,眼眶刷地就紅了。心中是又高興又難過,抹了眼淚,立即抬腳跟上。


  鞭炮劈啪作響,撒喜糖的婆子們花籃往胳膊上一挎便有人朗聲喊起轎。


  隻見儀仗隊最前頭,一個身著大紅錦袍的年輕男子騎在高頭大馬之上。他生的身姿颀長,背脊筆直,氣質清淡雋雅。在一瞧,面若敷粉,鬢若刀裁,眉目如畫,真真兒一個玉人。


  煙雨過後,空中彌漫著薄薄的一層水霧,周柏雅就這般騎在馬上面色寡淡的凝視著花轎,眼眸悠長,那神態身姿,恍若那天宮妖神又似那悲憫的神祗。


  人群中傳來陣陣驚呼,都在感嘆這周家博雅當真百聞不如一見。


  雙喜雙葉具是一樣,她們早聽說了未來姑爺是俊美,此時也驚豔得不知道說什麼。簇擁人群裡有小婦人在嘆息,耳邊隱約聽見兩旁酒樓包廂裡女子的啜泣,雙喜雙葉興奮得渾身都在打顫兒。


  她們主子果真,果真是苦盡甘來啊!!


  新郎騎馬領頭,儀仗隊走在隊伍的前頭,花轎在正中間,後頭則是新嫁娘的嫁妝。嫁妝也算郭老太太親自操持,弄了個六十四抬。雖說稱不上十裡紅妝,但也不算少。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熱鬧。


  郭滿縮在花轎裡,頭上蓋著紅蓋頭,感覺脖子要斷了。


  這鳳冠少說也有十來斤,純金的,上頭鑲了大東珠。先前戴得時候覺得自己特別美,現在她是一點不覺得美了,她想哭。一箱水果才十五斤,有這麼折騰新娘的麼?讓她頂這麼重的東西拜堂,不如讓她提前歸西!


  轎子晃悠晃悠,不知晃悠了多久,終於停下來。


  郭滿扶著花冠,恨不得立即下轎給脖子上個夾板。真的,如果不是她機智,她這小脖子有可能就真折了!


  轎外有人在喊,讓新郎踢轎門。


  郭滿什麼都不懂,也不敢妄動,豎著耳朵聽。


  周博雅從馬上下來,施施然走到轎門前,抬腳輕輕踢了轎門三下。正門上首的臺階周大夫人的貼身嬤嬤將這一幕納入眼底,見郭滿並沒像之前謝家那位給反踢回來,心裡點了點頭。這新少夫人是個柔順的。


  再等了一會兒,喜娘喊著新娘下轎,郭滿幾乎喜極而泣地向外遞了手。


  雙喜雙葉適時想去接,卻被喜娘給按住了。


  就見轎門邊站著那神祗似的姑爺略一思索,淡淡伸出一隻手。那手一遞出來,白皙如玉,骨節修長且根根勻稱優雅,令圍觀的女子看了都臉紅。大手遞到轎門前,牽了便將轎子裡的人拉出來。


  郭滿看不分明,眼前一團紅,感覺手感有點不對。


  周博雅見出來的是一個隻到他胸口高的單薄小紅人影兒,寡淡的神情動了動。似乎沒想到新婦這麼嬌小,不過也沒說什麼,牽著她慢慢掉頭往門內走。


  郭滿心裡有點異樣,猜到是周家那誰,乖乖地由著他牽走。


  身高腿長的人就是步子再悠闲,也不是小短腿想趕就能趕上的。盡管周博雅盡量放慢了腳步,他身邊這小矮子還是十分自然地拖了他後腿。火盆明明就在前方,卻跟怎麼也到不了的天邊,半天都走不到。


  周公子遷就了再遷就,然後寡淡著一張俊臉打橫將小矮子抱了起來。


  跨火盆。


第7章


  紅蓋頭一晃,郭滿突然窩進一個清冽的懷抱,著實嚇了一大跳。周博雅抱起了人,眸中忽地訝異一閃。手下不著痕跡地掂了掂,發覺他的新婦竟就這麼丁點兒的重量?隔著兩層衣物,也擋不住瘦弱的肩膀和嶙峋的肩胛骨。


  眉頭及不可見地蹙了蹙,他抱著人,面色無恙地繼續走。


  男人身上氣息幽而淡薄,郭滿卻敏銳地嗅到一股特別的松香。周博雅的手臂輕輕松松穿過她的咯吱窩來到胸前,再不會逾禮,隻虛虛懸著。而手下,則是一馬平川的松江平原。郭滿莫名地有些不自在,手不自主地擋在了胸口。


  身為一個曾今波瀾壯闊的性感女性,這是她不為外人所道也的痛。


  周博雅注意到她的小動作,以為是他膈著郭滿了。便順勢幫她扯了下袖子,蓋著蓋頭全憑直覺判斷的郭滿以為他在扯開她遮醜的手,頓時不爽地掙扎了起來。


  顧慮著這是兩輩子一次的婚禮,掙扎也不敢太過。


  她才扭兩下就被人給按住。周博雅的胳膊略微往裡收了收,雙臂環住,頓時仿佛一個最難掙脫的桎梏,郭滿這細胳膊細腿的根本掙扎不得。頭頂有低沉清淡的男子聲音落下來,不疾不徐,叫她:“莫動,跨火盆。”


  清淡淡是三個字,恍若山間清泉,沁人心脾。


  郭滿耳廓猝不及防被刺得一酥,就真的乖乖沒動,由男人抱著走。


  這似乎……也太瘦了些。


  新娘的嫁衣繡了繁復的繡面,料子厚重,下擺長長曳地,委實不便行動。若是跨火盆,稍不注意便容易燒著人。大喜的日子新娘子嫁衣燒著了多不吉利,周家也算有頭有臉的人家,周博雅自不願鬧出這樣的笑話。


  他抱人輕輕松松跨了火盆,不過進了門就把人放了地上。


  郭滿突然腳踩著實地,還有些懵。等手裡又被塞了紅綢子牽著走了兩步,她忽然明白這個周家那誰突然來個公主抱,應當是在嫌棄她走得太慢。


  她走很慢嗎?好像是有點,但好像也沒慢到叫人不耐煩吧!


  郭滿其實有些羞惱,為自己方才居然跟個沒見過世面小姑娘似的,被這人的聲音給蠱惑了。左顧而言他地心中不忿道:戴這麼厚蓋頭,前方又是臺階,誰敢瞎幾把亂走啊又不是她的錯!


  自作多情的郭滿一面小碎步,一面為自作多情的自己翻白眼。


  周博雅不知她此時心中胡思亂想,隻是察覺新婦總落在他身後走得太艱難,便回頭瞥了一眼。然後就看到,那厚重的嫁衣底下伸出了一隻白面團似的小手。白白嫩嫩的,不若一般女子纖細修長,反而是與自身單薄極不同的肉呼呼。


  此時那手緊緊攥著紅綢子,因著用了些氣力,手背還凹出了肉窩窩。


  這般便就更小巧了,最多隻他手掌心大小,十足地可憐可愛。周博雅看了一眼,再看一眼,鬼使神差又看一眼。心裡暗忖,這雙手最多八歲孩童大小,他這新婦真及笄了?


  想著那白乎乎的肉手,周博雅忽而有些怪異的柔膩,寡淡的面孔上卻依舊不動聲色。


  落門外的雙喜雙葉看兩人背影走遠,對視一眼,滿面的紅光。


  門外圍觀太傅府娶親的一眾鄰裡卻是差點驚掉眼珠子。這可了不得!上回娶親周家大公子還不鹹不淡的,這回竟把人給當眾抱起來?這繼室是個什麼來頭?比那國公府的嫡出姑娘還金貴麼?


  也無怪旁人大驚小怪,實在是周家這大公子在京城那可是出了名兒的端方有禮,謙謙君子。鄰裡也算看他長大,最是不會人前做那些膩歪孟浪之舉。抱新嫁娘走,實在是打破了他們對他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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