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聖旨送至謝家,等人慌不擇路地趕來前院,陶公公則立在前院的臺階之上直接將聖旨念了。他宣讀之後,在場鴉雀無聲。陶公公卻眉頭都不太,當著謝家眾人的面兒,十分直白地提了惠明帝的口諭。
惠明帝要求謝國公謝琦,三日之內,務必將爵位冊書交還。
謝家跪在前院領旨的人全聽到這個話,然而,一個個的都傻了!
其中心頭劇顫快顫得喘不上氣的謝國公謝琦,尤其得不能接受。他身居高位多年,哪怕並無實差,卻是當真高不可攀。如今不過是女眷之間一點爭風吃醋的小糾葛,就叫他從人人尊著的一等勳貴,落到了白身的地步!
謝國公跪在地上,半天沒能起得來。他四肢打顫,整個人搖搖欲墜。
“陶公公……”
謝琦實在不相信,惠明帝會這般懲罰他。於是抬起頭,看向抱著浮塵的陶公公。陶公公面上一直淡淡,看不出喜怒。他張了張口,嗓音都在打顫,“這,這不過是小女一時糊塗。往日小女也胡鬧慣了,陛下從未管過。這回怎會,怎會布下如此的重罰……”
陶公公眉頭動也沒動一下,手下一甩浮塵,掐著細嗓音兒卻笑道:“謝老爺說笑了。謝家的這爵位來得容易,去的自然也就容易。”
謝琦面上的血色,頓時就褪盡了。
……是了,謝家當初這國公之位,來的便不是什麼叫人敬佩的路子。總的來說,當真是最恰當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們謝家當初是謝皇後榮登鳳位,惠明帝蔭蔽皇後母家冊封的富貴一等爵位。說帶地,他們便是這得到的雞犬。
謝琦頓時十分難堪,陶公公這話,是在笑他謝家無能麼?
謝琦低下頭,捏了半天的拳頭,硬生生將要衝出口的惡言壓下去。這人可不是任由他欺辱的小太監,這可是聖上身邊的第一人。
漸漸安撫了心緒,謝琦還是心有不甘。畢竟即便是沾光得了高位,但謝家穩坐京中一等世家頭一把交椅也二十年,一時之間如何能忍受?堂堂一等勳貴之家一夕之間跌落成白身,天上掉落到地獄也不亞於此。
謝琦心中曲折,陶公公卻無暇去管。他素來不摻和朝堂,也不沾手後宮。這世家之間的利益糾葛就跟他一個閹人更沒關系了,他不過奉命行事。
“謝老爺,這聖旨你還是快些接了吧~”
陶公公到也沒有落井下石的意思,畢竟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天兒變得比娃娃臉還快。誰知道謝家沉浮,結果是沉還是浮?“養心殿的小子們不頂用,聖上的身邊,還得雜家親自伺候著才放心~”
Advertisement
謝琦恍惚之中機械地直起身,接了旨。
陶公公虛眼一瞧謝家子弟如喪考妣的臉,眼裡到底劃過一絲譏笑。整個謝家,一個看得上眼的人都沒有。他便也不多停留,帶著人便走了。
等宮裡的儀仗隊全部撤出了謝家,鴉雀無聲的謝家庭院方才爆發了一陣濃密的嗡嗡聲。
跟無數個蚊蟲聚集一般,嗡嗡的聲音鬧得人心煩。謝琦踉跄地爬起來,膝蓋都是軟的。好難得叫謝安禮扶穩,他才撒氣一般都這聖旨一把丟在了地上。整個人猶如被捏著命脈的鴨子,嘴裡嘰裡咕嚕地一通咒罵,直接失去意識直愣愣倒地不起。
他一倒下,庭院頓時就是一靜。接著一個人反應過來,連聲驚叫。然後這蒙住了的謝家人才七手八腳地跑來跑去,謝家當場就亂了套。
廳堂之中,謝家年輕的小輩們廢了好大功夫才鎮定住。人也扶到椅子上,幾個性子急些的,張口便大喊著傳府醫來。王氏看著謝琦倒下,愣是咬破舌頭才撐著沒倒下去。然而勉強睜眼起身,她這才也發現了跟陶公公一樣的是。
謝家上下,沒一個能頂事兒的。念及此,她不禁悲從中來。
這可怎麼辦啊……
謝思思靠在門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撓著門。她如今還不知謝家這一番變故,隻在盼星星盼月亮地等著父母來帶走她。
事實上,周家這邊其實也沒虐待她。周家是文明人,心中再恨得咬牙,也不會親自去做那動用私行隻是。謝思思來了謝家三天,除了頭一天夜裡受了周家大爺一頓鞭子,周家其他人都十分冷靜,甚至於對她都有些冷漠。
謝思思覺得自己好似被遺忘在這院落裡,整日裡就隻有她一個人。
皮肉上未受罪,精神上,謝思思覺得自己快被逼瘋了。她的食物到點兒了下人會準時送來,可每回都是放下東西就走,半句話都不多說。關在小屋的這倆日,沒有一個人與她說話。
南五院這裡關著人,西風園裡,周博雅終於回轉過氣來。
這日郭滿正小心地替他換了傷藥,雙喜擰著眉頭進來,說是院子外頭來了個婆子。找郭滿的,說若是得空,請她走一趟。
第143章
郭滿心裡有不好的預感。來人單獨找她,她下意識地以為是大公主來興師問罪了。
破廟之事,雖說她自認並沒有叫人佔到便宜,也不曾失身,但隻剩一件遮體之物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確實算得上失節。大公主為人似乎頗為嚴厲,郭滿實在不相信她對她能像方氏這樣真心。想當初她身染阿芙蓉,初潮未至,方氏二話不說便替她瞞了。投桃報李,郭滿心裡是半點不懷疑方氏的。
但若真是大公主興師問罪,郭滿心裡就不太有底。畢竟大公主這個人,基於她看過的原書就不是個好脾氣的人。郭滿對她的印象從開始就不好,大公主並不像方氏那樣刀子嘴豆腐心,為人甚少人情味。大體源於出身高的原因,大公主行事頗為自我,喜好也隨心而動,並不好相與。
郭滿從嫁入周家起到如今,尋常晨定昏醒,平素出門會客,大公主從不用郭滿去。嫁入周家這麼久,大公主與她之間還是一開始的陌生狀態。既然陌生,自然沒什麼情分可言。
眨了眨眼,郭滿下意識扭頭去看周博雅。
周博雅眉頭已經蹙了起來。
自那日尋回郭滿之後,他如今對她看得很緊。離了他眼睛片刻,他都要打發人來問,姿態倒是比往日表現得更坦然了。周公子如今清楚地明白,自己是心悅妻子的。不,不應該是心悅,而是心愛。恨不得拴在褲腰帶上抱在懷裡,外來的傷害他替她受著的那種心愛。
這種感覺很奇妙,卻也荒謬。一個人怎麼可能把自己的心神全託付在另一個人身上?但他如今就是這樣的心情,人在身邊時不顯,經了綁架一事他方徹底明白。這就好比一隻閉口的容器中注水,一點一點的注入,悄無聲息地上漲,某一日忽然間就滿了。
周公子是個含蓄的人,說不出心悅郭滿的話。但他卻不願郭滿不知。他的心意,哪怕他說不出口,郭滿也一定要知道,必須知道。
至於如何叫郭滿知道,他打算從長計議。
腹部的箭因著來回撕裂了兩次,他的傷口如今恢復極慢,傷養到今時今日,總算結痂了。他扶著郭滿的胳膊,慢慢能起了身。
此時靠在引枕之上,墨發披散在肩頭,白到透明的臉半遮其中,顯得人格外單薄羸弱。不過即便是單薄羸弱,瞧著也比前幾日的時候好太多。慢吞吞合上衣襟,周博雅心裡跟郭滿想到一處去,雙目不禁凌厲了起來。
“可問清楚是什麼人?”嗓音有些沙啞,帶著不常開口的鼻音。
雙喜將藥放下,隻說是一個面生的婆子。
周家家大業大,光是僕從就有兩百多人。對於郭滿來說,除了西風園裡伺候的和蘇嬤嬤桂嬤嬤,旁人都算面生。
將碗挪過來,郭滿端起來便打算喂給周公子喝。這廝自從某次昏迷中驚醒逮到她以口哺喂,時常就愛在喝藥上耍些小手段,沾些便宜。郭滿這幾日已習慣了,然而這藥才從後廚端來,還冒著熱氣,冷不丁伸手端,直燙得她連忙縮手捏耳垂。
周博雅見狀立馬捉住了他的手,擰眉去看她的手指,指尖燙紅了。
他吹了吹,道,“罷了,你把人領進來。”
雙喜行了一禮,立即出去將婆子引進來。人一進來,郭滿心裡就松了一口氣,並非是福祿院的人。看這婆子的穿著,似乎是前院伺候的。
進了屋子,婆子便給兩人行了禮。
郭滿打量了她幾眼,覺得似乎有些面善,於是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說話。這婆子也是個口齒伶俐的,三兩句便把事兒給說清楚。
原來有個自稱是郭滿外祖家的人上門,特意來尋郭滿。
說來自從西風園的兩位主子出了事,周府上下全籠罩在一片陰雲之中。京城中稍稍知道些內情的,再沒有在這個時候上門的。都怕求人沒求到,平白觸了眉頭,招了周家的嫌隙。不過今兒這人並非京城人士,婆子說,聽口音是個外鄉人。
且來周家之時,他既沒拿名帖,也沒身份憑證。上門便先送重禮遞銀子,好似腰間掛著金山銀山一般,撒起銀兩來眼都不眨的。
周家是百年的書香門第,會客的規矩又最是講究。一般來周家的人都知道這些,不論肚子裡有多少墨水,文绉绉的姿態次次都要做一回的。周家門房見多了知禮文雅的做派,還是頭一回見識不管不顧撒錢行事的路數。心下驚奇之餘,門房倒也沒不分青紅皂白地趕人。銀兩推了沒收,上前詢問了來者何人。
來人見門房不接,又添了更多嘗試地躲塞幾次,均被人推回來。他這才意識到人家是真清高真不收,並非與他假意客氣。
一時間銀兩收也不是塞也不是,來人面上很有些訕訕。不過聽門房開口問了,來人立即表明身份說自己是江南林家之人,此次是特來尋周家少夫人。
門房一愣,又詢問了許多,方才弄清楚來人是江南林家的少東家。
周家下人自然知道郭家如今的夫人並非少夫人嫡親的母親,少夫人生母早逝,少夫人出生便沒見過親生母親。然而郭滿真正的外祖家,還當真沒聽說過。如今突然來人自稱少夫人的表哥,他們弄不清真假,自然去請郭滿親自過來。
即便沒弄清楚真假,這人他們也不敢怠慢,隻小心地引至花廳裡坐下。
郭滿聽說了原委,心裡也十分詫異。畢竟她來這世界一年半,從未聽說過這具身子的外祖家。隻知道是江南巨賈,其他的一概不知。郭滿於是拿眼睛去看雙喜雙葉,兩人也是一臉茫然,顯然知道的也不會比自己更多。
郭滿不知這多年不往來的外祖突然上門所為何事,但既然人到了府上,她說不見也說不過去。
半信半疑地到了花廳,就看到一個人背對角門坐在花廳的椅子上。
那人看身形是個年輕的男子,頭束金冠,手裡正端著一杯茶,低頭吹著茶末。郭滿牽著裙擺跨過門檻,看得更清楚些。這人身上穿著雲錦料子的袍子,頭發極黑,胸口袖擺均用最上等的金線繡了大片富貴的團花,看著十分的富貴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