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兒子的情況穩定了,方氏也沒精力再守下去。外頭周家幾個重要的主子都在等著,方氏想了想,又留下蘇嬤嬤親自照看郭滿,自己去了花廳給他們交代。
周家人聽說最後是郭滿想了個法子,用烈酒愣是將周博雅那身高熱給擦下去,面上表情各異。不過總的來說,心裡頭都是松了口氣的。周太傅重重吐出一口氣,道了句雅哥兒媳婦果真是個好的。嘆了幾句,才起身將周家幾個男人都喊了出去。
周家素來是不願以勢壓人的低調做派。但不愛爭做領頭羊不代表周家人好欺辱,周太傅平素不愛與謝家計較,但惹惱了他,不弄得謝家翻不了身他是不會罷手。
且不說周家幾個男人去了前院書房一夜沒睡,具體在商量什麼。就說方氏替郭滿邀了回功,便拿眼睛一直瞄著大公主的臉色。
說到底,方氏心裡也是在怕。滿滿今日雖說遭了罪,身不由己,但到底是衣衫不整地從乞丐窩裡抱出來。大庭廣眾之下,名節盡失。依照婆母眼裡容不得半點沙子的脾性,她理解是歸理解,滿滿在她眼裡必然已經與殘花敗柳等同無異。
方氏不希望是這個結果,自家兒子兒媳感情甚篤。滿滿雖說有些失節,但到底沒真被人給糟蹋。她實在不希望婆母因著這麼個事兒,壞了兒子兒媳的和睦。
瞥了半天,就見大公主面上黑沉沉的,一言不發。
方氏心裡頭咯噔一下,翕了翕嘴,正要說什麼。卻被一旁妯娌李氏給拽了袖子拉回神。她於是回頭去看李氏。
李氏沒說話,隻無聲地衝她搖了搖頭。
“母親也耗了半宿了,再耗下去怕是身子受不住了。”李氏站起身,順勢拍了拍方氏的胳膊,微笑著去扶大公主,“既然雅哥兒人沒事,兒媳便扶母親回院子歇息吧。”
大公主確實有些疲乏,拎回院子前,她要親自去看一眼金孫才放心。
李氏也正想去看一眼好放心,於是便扶著大公主一道去了東廂房。進門時,郭滿趴在床沿邊上睡過去。大公主掀了帳子眼睛仔細在周博雅身上打量,片刻後又伸手去試了試體溫。親自試了正常,她方才抽空瞥一眼郭滿。
燭光下,郭滿的臉色看起來十分差,確實如方氏所言累壞了。然而她心裡還記著郭滿被抱破廟之時的模樣,猶如喉嚨裡卡了一根魚刺般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思來想去半天,她冷冷哼了一聲,與李氏一道頭也不回地走了。
該走的人都走了,西風園又恢復了平靜。雙喜端著煎好的藥水過來,正巧雙葉與管榮嬤嬤一道將院子裡上上下下的下人全查一遍,揪出了好幾個吃裡扒外的奴才之後,也拎了食盒來了東廂房。
兩人一起進的門,進門便看到郭滿趴在床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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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葉心疼得不得了,自家姑娘與姑爺怎麼就這般好事多磨?驚了今日這一遭,姑爺心裡可千萬別留了疙瘩才好啊。說到底,雙葉也是信不過男人。這年頭男子哪裡有什麼真心?姑娘遭此大難,姑爺心裡不順生出二心可如何是好。
憂心忡忡的雙葉拍醒了郭滿,叫她趕緊趁熱來吃些東西墊墊肚子。姑娘今兒一整天都滴米未進,鐵打的人都要撐不住的。
郭滿迷迷瞪瞪睜開眼,先接過雙喜手裡的藥。
雙葉隻好將食盒放擱到桌子上,招呼了雙喜出來,莫礙著主人的事兒。人都出去了,郭滿嘆了口氣,拿了湯匙舀了舀藥,將它吹涼。等著差不多可以入口,她舀了一勺捏著周公子的嘴往裡頭灌。
雖說高熱降下去,周公子的齒關松了許多。但也不太好喂,郭滿這一勺子才沾了他的口。他這骨子裡怕苦的秉性還是叫昏迷之中的周公子頂了出來。郭滿喂了兩勺喂不下去,幹脆一口喝下藥,貼上他的唇,以口哺喂下去。
周公子舌尖才探了個苦澀,立即就故技重施。郭滿哪能任由他這般,自然是死死堵住他的唇,舌尖壓住了他的舌頭,強勢地把這一口苦出膽汁的藥叫他咽下去。眼看他眉頭皺著,郭滿又來了一口。
三大口下去,一碗藥也見了底。
周公子苦得夢裡都在抓郭滿的手,嘴裡一聲一聲地呢喃著郭滿的名字,郭滿心都化了。輕輕把手放他手裡,他才睡得安分了些。
這夜有郭滿在,周公子倒是一夜沒在發熱,次日一早便醒了。
東廂房是他往日待客的地方,屋裡擺設都陌生的很。周公子才一睜眼,自然就看到郭滿黑乎乎的腦袋。此時郭滿枕著床沿,臉上肉被擠壓得嘟出來。看她睡的姿勢別扭,他心疼,費了半天勁將人抱上榻。
不過傷勢太重,抱一抱郭滿就用盡了全身力氣。等人安頓妥當,知郭滿人在他身邊,他這才又放心地睡了過去。
蘇太醫一大早來診脈,看到的就是小夫妻交頸而眠的情形。
心中不由有些尷尬,拄著唇幹幹地咳嗽了兩聲。驚動了外間守夜的雙喜雙葉,兩人方才進了內室,將周博雅的手腕拿出帳子給蘇太醫診。
一大早的,各個院子早已打發了人等著消息。
蘇太醫診了片刻,便叫雙葉研磨鋪紙,舒展了眉頭又去寫了個新方子。等方子寫好,又囑咐了雙葉平素千萬當心的要點,吐出叫人安心的話:“已無大礙,但到底傷了根骨。你家公子往後可得好好調養。”
調養自然是要好好調養,再多藥周家也拿得出,隻要人沒事就行。
這頭蘇太醫才確診,福祿院的桂嬤嬤應主子的話。當下便又將蘇太醫請去了大公主的院子。大公主為了自家金孫的身子,可是憂心得整宿沒合眼。她請了蘇太醫去回話,一方面要親自問了放心,另一方面,她想問個私密的事兒。
大公主要問得,自然是心中記掛已久的子嗣問題。左右蘇太醫今日把過脈,博雅身子什麼情況,他心中也了然。既然如此,她何不問個清楚?
這般想著,大公主便問出了口。
蘇太醫自然有一說一,周博雅子嗣方面半分問題沒有。不僅沒問題,約莫自幼習武,身體底子好。雅哥兒那方面比尋常男子更強一倍不止,說句羞人的話,堪稱天賦異稟。
他這話一出口,大公主心裡就篤定。果然雅哥兒至今沒子嗣,都是女人不當用!
第142章
謝思思因著出身高貴,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兩輩子裡不論她犯了什麼錯,天大的簍子,也從未真正受到過教訓。所以她理所當然的認為,哪怕她弄死了郭滿,謝家以及謝皇後必然會原諒她,替她擔著。抱著這樣的篤定,她行事甚至沒考慮過後果。
關在周家的這兩天,謝家人卻始終沒有來接她。
不僅謝家的人沒來,她被扣下的貼身丫鬟也不曾來她身邊。她隻是一個人被關在這屋裡,沒人搭理她,也不準踏出房門半步。前日夜裡睡夢中,受了周家大爺的一頓鞭子。這樣的結果,與她預料的完全不符。謝思思如今蓬頭垢面地蜷縮在床榻上,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也不靈。直到今日,她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不對。
然而惶惶不安地等了倆日還不見謝家人來,她終於知道怕了。
……不會的,她娘最疼她了,不可能不管她的!
於是謝思思要求見謝家人,哭天喊地地要求見王氏。可周家人早已因周博雅小夫妻倆接連出事,心中恨透了謝四。下人們誰還敢給她這曾經的少夫人臉面?守門的婆子紋絲不動,任由謝思思叫破了天,也沒人搭理她半分。
與此同時,謝國公為了謝思思之事可謂焦頭爛額。
謝思思這回可是真觸到周家的底線了,周家人對謝家再沒了往日的客氣。下起手來毫不留情,偏生周家那幾個男人又十足的狡詐,行事又快又準又狠辣。一個周家男人,他尚且夠嗆。這一群上來,謝國公兩日下來,老了十歲不止。
謝家一夕之間,好似被層出不窮的麻煩給穿成了個篩子。
也不知他們先前的二十年到底是怎麼過的,怎麼周家人一出手,就發現這缺口要堵,那的破洞要填。他謝家好好兒一個鍾鳴鼎食之家,昌盛榮華。這一回愣是跟個破草堂子似的,風雨飄搖。仿佛隨便哪一樁,都能叫謝家這艘大船隨時沉了。
順風順水多年的謝國公,陷入來從未有過的打擊。
他素來最是自命不凡的。畢竟掌管謝家偌大的一個家族,他自認為能力是十分出眾的。然而這真正一遭遇事兒,他方才發覺自己往日高估了自己。白日裡他疲於走動都還來不及,哪還顧得上女兒?
謝家上下都是跟著謝家長房走。看謝國公如今為了護住家業分身不暇,都自覺夾緊了尾巴,再不敢出去招惹是非。
謝安禮私心裡掛念妹妹,然而也知家中狀況,悻悻然地閉了嘴。
王氏原本隻當她脾氣驕縱有些小毛病,有她們頂著出不了大事。可這人轉頭就給她捅出這麼大簍子,眼看著連家裡都搭上去。如今心裡對這女兒,說不上是疼愛還是厭煩。自那日從未央宮回府,她已經有兩日沒提過謝思思了。
兒女都是討債鬼,她這個女兒儼然是討債鬼當中的討債鬼。如今就是她,也收不了場。
存心叫謝思思受到教訓,王氏這回沒再急吼吼地上周家接人。反正皇後娘娘已不接她的宮牌,謝老太君昨日也被謝皇後尋了借口接進宮去。顯然娘娘也惱了她們,王氏心裡涼得跟三九的冰凌子似的,嗖嗖地冒著寒氣兒。
不過再如何心生疲累,該求人的還是得求。未央宮求不得,她轉而又求去了東宮。
說來太子妃宋明月對謝家,本就對頗有厭惡。一是看不慣謝家人的行事,二來是膈應太子對謝思思那點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情誼。因著太子的看重,她耐著性子與謝家人打交道。但如今趙宥鳴自個兒都避而不見了,她自也樂得對外稱病。
王氏求助無門,幾乎轉遍了京中謝家的世交。
然而往日稱姐道妹的,真遇著事兒,竟沒一個施以援手。王氏接連幾天處處碰壁,氣得頭風病都犯了。然而就這樣了,謝家卻還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且這風波,還是謝家承受不住的。
就說那日,大公主一怒之下,一紙訴狀告到了御書房。她素來與惠明帝頗有些情分在,難得開口,這效果自然是立竿見影的。
惠明帝正愁沒處收拾了近來行事越發張狂的皇後,瞌睡了剛好有人遞枕頭。他於是不僅借此發作了謝皇後,更是金口玉律地直接以‘教子無方,縱容子嗣襲擊朝廷命官,藐視皇威。素來行事乖張,德行缺失,不配其位’為由,下旨奪了謝國公的一等國公爵位。
聖旨下得毫無徵兆且十分蠻橫,謝家連辯駁的機會都沒有。
次日一大早,天才剛熹微,謝家的大門都還沒打呢。惠明帝的人就已經到了謝家門外,傳旨的偏還不是一把人,是身邊伺候的大太監陶公公。
陶公公親自帶人,敲響了謝府的大門。謝家門房開門就看到一隊身著玄色禁衛軍服的禁衛齊刷刷站在門口。立在前頭的大太監手裡浮塵一甩,這群人跟不知此處是堂堂一國之母母家似的,浩浩湯湯地就進了謝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