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有霧花在,那些鑽入將士體內吞噬將士精氣的蠱蟲,一一取出。取出之後,好好將養些時日,西南駐兵的兵力便能慢慢恢復。
周博雅來昆城快四個月,京城的信件一封一封往這裡寄。
因著天高水長,信件快馬加鞭送來也耽擱了兩三個月。這般一來,周博雅等人收到京城的消息嚴重滯後。等一場冬雨降下來,昆城進入了臘月,周公子才收到太子召回的信。大約半年前,惠明帝突然一次在御書房咯了血,如今已經臥病不起。
周博雅不確定過了三個月,惠明帝如今是否還活著,或者說已經駕崩。他知道自己在西南地區的事情不能拖了,許多事必須速戰速決。
既然如此,便私下裡找胡霍以及幾個重要的副將談一談。
沐長風也收到了消息,不過即便如此,他也暫時沒有回京的打算。
京城如今形勢不明,他父親的人遠在西北,若真出了什麼事兒根本鞭長莫及。左右母親與長雪兩人守在府中,女眷不惹眼。隻要不做太出格的事兒,沐家便不會有事。但是西南這頗地方,他也是呆不久的。
所以馬匪之禍,必須盡快解決。幾人商量的結果,是分出四個隊伍,由四個人分別帶領,去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搜查土匪的窩點。
說來馬匪盤踞在西南之地幾十年,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如今已是昆城治下的沉珂。
西南駐兵時常與他們交手,也算摸清楚了他們的行事規律。一次兩次的馬匪在昆城倪城幾座城的交界之處消失,也此地也有人活動的跡象,他們能猜到馬匪把寨子建在何處。然而知道大概,卻不能找準寨子駐扎的地方。
畢竟,此地的地貌十分古怪。山林與湿地交相輝映,人走在其中,可能前一腳還是怪石嶙峋,後一腳便可能深陷泥潭,拔不出來。且不止地形崎嶇,山上的草木茂密陰森,將地面遮掩的密不透風。雜草長得有半人之高,一般人踏進去,下了腳卻不一定能抬得起來。況且一般草木茂盛之處,蛇蟲鼠蟻猖獗。
所以,哪怕本地有經驗的人也不敢託大,保證進去便能安然無恙地回來。
可這群馬匪的窩點隱匿在山林之間,馬匪本身也是來去自如。甚至於好幾次仗著熟知西南的地形,隊伍精悍個個身手了得,重創駐兵。胡霍帶人剿殺也剿殺多回,然而打回去,這群人下次依舊卷土重來。
這般反反復復的起兵,既勞民又傷財,胡霍等一眾將士更是不堪其擾。
胡霍也曾派也曾派人仔細勘察過這一帶的地形,企圖描下此處精準的地圖,好叫手下之人一舉斷了土匪的窩點。然而根本死傷了大半將士,隻堪堪弄出個囫囵的輿圖。如此受制,才使得駐兵剿匪之事變得十分被動。
久而久之,這件事便擱置了下來。胡霍這些年鎮守此地,昆城大大小小的兵禍,他們都是以防守為主,甚少有主動出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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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博雅與沐長風既然決定盡快解決,自然選擇主動出擊。雖說胡霍留下的輿圖並不完整,但大致的方位卻標注的清楚。那些山林沼澤確實不便,但也並非無計可施。這時候就顯出博聞強識的好處,周公子完全可以根據土壤的湿度判斷如何行進。
另外,不得不誇一句,郭滿當真是周公子的福將。
蛇蟲鼠蟻這些東西雖然惡心,但也有將這些東西當玩物的人在。比如說苗寨出身的霧花,有她在,草木再茂盛,也不懼草縫之中隱匿的毒物。
剿匪之事,有霧花在,簡直事半功倍。
結果困擾了胡霍多年的馬匪,在周公子與沐長風以及風滿樓那群殺人瘋子的摻和之下,短短三個月便剿得幹幹淨淨。
等一切結束下山之時,周公子仰頭看著慘白的天空,私自決定要將頭功記在郭滿的頭上。
第164章
京城說召回便召回,旨意來得猝不及防。
周博雅的折子半個月前才呈到御書房,京城的來使攜聖旨千裡迢迢到達昆城駐地——惠明帝的大限將至。換言之,他久病不治,快要駕崩了。如今新皇繼位在即,禪位詔書已經下達視聽,大召即將迎接趙氏皇族的第五代帝王。
惠明帝不服老也不行,日益昏沉的神志不能支撐他繼續理政處理國事。惠明帝臨老了才想做些下了地下能給祖宗交代的決定——他圈禁了疼寵的淑妃母子,擇太子繼位。
太子天性仁德,在幾個兄弟中最能容人且尚且算任人唯賢。不吝餘力,為謀天下之福祉殚精竭慮,是個可堪大任的人選。兩年前荊州一案,他甚至以身犯險救下荊州一洲百萬百姓性命。如此功績赫赫,獲朝野上下一片擁戴。
一是惠明帝自己放心,二則此舉乃大勢所趨。比起暴戾且頗有些剛愎自用的二皇子,太子則寬厚得多。由趙宥鳴繼位,惠明帝便不擔心自己駕崩,趙氏皇族兄弟阋牆。
詔書一下,登基大典便定在明年年初。
新皇繼位要迎蒼天,奠玉帛,行繼位大禮,大赦天下。新皇則必須即位大典後面見百官,受百官朝賀。不過大召與前朝不同,新皇繼位,隻需朝中五品之上的官員進行觀禮朝賀便可。胡霍乃從三品一方大員,自然也是要隨著一起進京。
然而他身為西南駐地的主心骨,是輕易不能離開的。
此地多年來靠胡霍一系人來恫嚇來犯的敵人。雖說如今因周公子沐長風搜剿西南,此地兵禍之事暫告一段落,無論邊陲小國還是悍匪流民皆元氣大傷。但即便如此,邊陲的兵妨卻絲毫不容懈怠。畢竟隻要稍有松懈,就等於給大召國土在西南一角開了口子,好叫有心之人趁人之危。所以離開之前,務必選出一個能代替他鎮守西南的人出來。
不過胡霍手下的猛將不少,但能冒頭之人卻幾乎沒有,如此一來,委實磕碜。
思來想去,胡霍便將手下的心腹來回挑揀。可挑來挑去,又實在選不出可堪大任之人。最後還是周博雅提議,若他信得過,由暫不歸京的沐長風暫代他職。
沐長風請旨南下西南不過兩年多,雖時日不長,能力卻是有目共睹。但胡霍總有些猶豫,沐長風的能力再強,那也不過一個初入戰場的毛頭小伙子。他即便欣賞他,也做不到對他像對自己跟隨幾十年的親信那般信任。
但京城的旨意在即,容不得他耽擱。一時間尋不到兩全之策,胡霍隻能採納了周博雅的建議。尋個合適的場合,宣布由沐長風暫代他。
此消息一出,一片哗然。
副將們對此決定十分詫異且不解,誠如胡霍所想,沐長風無論是論資歷還是論作戰經驗,都不若他們幾十年追隨胡霍親厚。胡霍要走,選自己心腹暫管無可厚非,可這姓沐的小子算什麼?哪怕出身高貴,有號稱將士名門的家族做支撐,可也不過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
他們怎麼也沒料到,爭來爭去,便宜了外來小子的結果。
胡霍宣布了事情便回府去收拾行囊。此次進京,沒個一年是沒可能再回昆城。路上該打點的,到京城該打點的,此時都要好好準備起來。
他一走,該鬧事的便蠢蠢欲動。
其中幾個野心勃勃的對此決議不服,不敢反抗胡霍,隻敢暗中搞些小動作叫沐長風知難而退,自己放棄暫管一事。然而他們才將將挑釁,沒惡心到沐長風,卻被沐長風以秋風掃落葉的架勢全毫不留情面地打回去。
沐長風平素看著懶散,真要對上,那群隻會上陣血拼的憨子可玩不過他。
胡霍見自己手下的一群人被一個小子給收拾了,心情當真十分的復雜。那群蠢貨一群拎沐長風的跟前,居然連一個回合都沒撐下來,實在丟人。如此也隻能認了。而遭遇沐長風秋風打落葉的強勢打擊的憨子們,再不敢有異議。
事情定下來之後,胡霍便決定隨著周博雅一行人一道進京。
臨行前夕,沐長風來找周博雅喝酒。
兩人一人一壺清酒,不用酒菜,也不懼纏綿的寒風,飛上屋頂當月對飲。
周博雅是一身天青長袍,墨發披散,垂落在胸腔背後。他端坐屋脊上,背脊挺得筆直,身姿頗為清雅板正。哪怕在如此場合他也依舊端方,像坐於靜室一般坐姿一絲不苟。而一旁的沐長風則姿勢隨意得多。常年一套不變的玄色錦袍,紅木簪子半簪著墨發,姿態懶散隨意。此時不顧滿屋頂的青苔,就這般大喇喇地半靠著獸首仰躺在瓦片上。脖子高抬,一手枕在背後一手拎著酒壺,正往嘴裡灌著酒。
酒水順著嘴角沒入衣領也不管,隨意又別樣瀟灑。
周博雅看著他,也抬起酒壺飲了一口。
他本身並不好酒,隻是偶爾興之所至便飲上一杯,純當個意趣。周公子這已經過去的這小半生,除了在甜食上栽了跟頭,沒有叫他動心不已的東西。不,如今又多了個郭滿。換句話說,在如今周公子的眼裡,天底下隻有小妻子與甜食不可辜負。
蕭瑟的寒風帶著湿意,夾帶著草木的氣味,冰涼涼地拂在人面上。這風雖不及北方冰天雪地的寒冽,卻總有種別樣纏綿的刺骨寒意。兩人絲毫不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
除了闲話,說得跟多的,自然是當今的形勢。
惠明帝退位,趙宥鳴上位,對於周沐兩家來說都是好事。太子自幼明理且多容人之量,對保衛大召邊疆安寧的沐家祖上頗為推崇。惠明帝總忌憚沐家功高震主,對沐家也是多方打壓。如今沐家在趙宥鳴這裡,或許能緩和許多。
不過這話沐長風不敢篤定,畢竟未來之事誰都說不準。沐長風自有思量,周博雅作為摯友,並不對此多加幹預,且聽他自己安排。
兩人於是當空又碰了一杯,便又說起了剿匪一事。
說來,上回為了能速戰速決,周博雅沐長風兩人下定主意要仔細不熟。為了將此地悍匪一舉殲滅,兩人耗了三個月,可帶兵將西南的邊邊角角都搜查了個遍。如今一份新的軍事輿圖已經描好,正在周公子的書桌上。
說起來,這幅軍事輿圖其實還是多虧了郭滿,是她執筆填充完成的。
當初胡霍送來的那份輿圖,地形地貌雖說都有涵蓋。但因著有些地方十分驚險,不曾深入過,所以隻有大概的輪廓。然而周公子為了能盡快結束,帶著善毒善蠱的霧花四處奔走。愣是將這一片都走了個遍。周公子素來做事喜歡留一手,便也將親自實踐的地方用心記下來。
後來與沐長風剿馬匪歸來,周公子有次闲來無事與郭滿說說話,便把剿匪一事當玩笑說給郭滿聽。原本真是吸引小妻子注意力,順便討一口便宜。誰知說著說著,這丫頭一時起意,誊了胡霍的原圖下來。
而後佐之以周公子的口述,填充輿圖並做了一份十分值得一看的注解。
周公子看到成品之後大吃一驚,怎麼也沒想到平日裡隻知道吃喝嫖他的小妻子,居然還有這手本事。他捧著輿圖與注解,雖不敢說上頭寫得東西十成十精準,但單單就這幅鬧著玩兒的輿圖,至少有九成正確。
撿到寶了!當真是撿到寶!
且不說周公子高興得一把將小妻子打橫抱起來丟榻上,抵死纏綿般地好一番疼愛。就說這幅輿圖,他卻是親自誊一份,注解也誊了一份。而後便將原圖與狗爬字珍之重之地鎖進自己的箱籠裡。
“新的輿圖與注釋,明日我會送一份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