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博雅仰頭飲下一口,溫熱的酒水順著他吞咽的動作滑下去。半明半暗的月光下,他滾動的喉結誘人得要命,“滿滿留下的那個苗女,暫且留你身邊。”
沐長風知道他擔心他再中蠱,點了點,沒說話。
兩人無聲地將一壺酒喝空,空氣裡是寧靜的味道。隨手兩人都不說話,卻並沒有誰感覺不自在。周博雅又坐了會兒,憶起明日要早點啟程,他便將手裡的酒壺啪一下丟出去。隻聽那瓷壺在瓦片上咕嚕嚕滾了一路,落到地上,啪嗒一聲巨響,碎成了殘渣。
回頭看了一眼,並無傷著誰,於是晃悠悠地準備下去。
然而才走了兩步,便被沐長風喚住。
周公子回過頭,不解。
就見沐長風從懷裡掏出一個玄色繡金紋的荷包,啪地一下砸到周公子的身上。他將臉偏到一邊,不去看眼前之人。仰頭喝一口酒,嗓音十分低啞:“這是給弟妹的謝禮……博雅,替我多謝她救我一命。”
周公子捏著荷包的手緊了緊,須臾,他淡淡一笑:“不必太客氣。”
沐長風勾唇笑笑,隱藏在黑暗中的臉上,神情落寞。
……
次日一早,周博雅便協同郭滿一起,啟程北上。
熙熙攘攘的城南街巷子,別院門口一隊六輛馬車排成長條在別院門口等著。下人們正一絲不苟地檢查隨行物品,以便一個不漏地全部裝著攜帶。
沐長風天都沒黑就出門了,周博雅正與郭滿在別院門口低聲說話。特意前來送行的霧花,一張臉全蒙在面紗中。身上還是一身苗女的打扮,腰間墜了鈴鐺,走起路來叮叮當當的。此時她雙手抱胸,面色古怪地打量周公子上下。
須臾,她沒忍住問:“周大人與夫人圓房多久了?”
苗女生性坦蕩,問話半點不知遮掩。一句話出口便叫許多人紅了臉。周博雅見郭滿面上有些尷尬,將她環在懷裡皺著眉反問:“你問這個作甚?”
“沒,”霧花聳聳肩,“隻是你們看著十分恩愛,夜裡也總折騰,該懷上的應當早就懷上。我隻是很奇怪,為何夫人沒有半點受孕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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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博雅嘴角抿了起來。
郭滿這時候也聽見了,抬起頭:“我們圓房兩年多了。”
霧花點點頭,沒話說。她的一張臉被面紗罩著看不清神情,隻看到她頭動了。須臾,就聽霧花突然道:“若是周大人不介意,讓小女把個脈?”
第165章
“不必。”周博雅嗓音仿佛裹著寒風,輕飄飄卻暗藏冷冽。
霧花一愣,似乎沒料到周公子會如此不悅。然而轉念一想,她這般大喇喇地在眾目睽睽之下提出要與周大人把脈,便是在當眾質疑周公子身為男子的能力。這是關乎男子尊嚴的事兒,確實會引人憤怒。
心下轉圜過來,霧花連忙婉言道歉。
周公子沉鬱的臉色卻不曾緩和,冷冽的目光似利劍般能將人骨頭都刺穿。郭滿仰頭看了眼周公子緊繃的下巴,眉頭皺了皺。雖說她並不十分在意子嗣,也覺得自己這個年紀生養尚且太早,但瞧周公子這表情,顯然他的身子怕真有些問題。
郭滿於是從周公子懷裡冒出頭。
周公子搭在郭滿胳膊上的手不由地緊了緊,臉色頓時陰沉得仿佛能滴出墨汁來。並不想就這個問題繼續糾纏,他低頭拍拍小妻子,扶神色猶豫的郭滿上馬車。
“周大人,小女子並無惡意。提出這事兒,自然是因小女子在您身上發現古怪。”霧花其實也是好心,她這段時日借住別院,與郭滿聊得不錯。想著能幫一把便幫一把,否則依照她巫霧花的性子,旁人求她,她都懶得管別人死活。
然而她這般說,周公子仿佛沒聽到一般,手下的動作絲毫不停。
掩蓋在面紗下的霧花眉頭皺起來。
郭滿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轉,一手搭在車門邊,扭了身子又出來:“霧花你可看準了?當真我夫君身子出事兒了?”
霧花對自己的鼻子十分自信。她三歲識百草,五歲被阿姑放入瘴氣林,辨識藥物如進食飲水一般輕易。隻要藥物的氣味尚且剩下一點,她都能聞出來。方才周博雅郭滿經過她身邊時,她分明就嗅到了極濃的麝香味道。雖說世家大族的男子喜好用香,香料中或多或少會摻些麝香,但味兒不會像周大人身上這般濃厚。
“小女子隻是猜測,”霧花道,“具體是不是,得號了脈才能論斷。”
“若不然……就請霧花給你號個脈?”郭滿低頭看著周公子,小心翼翼地照顧他的情緒。畢竟事關男子尊嚴,周公子性子再豁達也會生惱。
“不必,”周公子斷然拒絕,“上車坐好,我們該啟程了。”
郭滿看了眼不遠處的霧花,不死心道:“也就號個脈的功夫,耽擱一會兒不礙事。”
周博雅的神色卻更冷冽了。他親自動手將郭滿塞進車廂,而後轉身冷冷掃了一圈聽到不該聽的大消息而驚呆了的周家下人,直嚇得他們飛快低下頭手忙腳亂地去搬物品。方才放過他們一般,冷冷一聲哼。
身邊之人隻覺得汗毛直立,哗啦一下全散開。
馬車這邊隻剩下周博雅郭滿,以及還站著不走半分不通人情道理的苗女。郭滿覺得在這個封建時代,沒有孩子似乎是個十分嚴重的事。雖說她也怕有了小孩會很麻煩,但不想生跟不能生,區別可是天差地別的。
想了想,她又從窗戶冒出來,欲言又止地看著底下明顯就發了脾氣的周公子。
“滿滿很喜歡孩子?”
周公子此時的表情十分緊繃,他一眨不眨地看著郭滿,嗓音也繃得低沉。
清風朗月一般的男子筆直地立在馬車之下,嘴角緊抿著,很有幾分倔強的樣子。郭滿的心一下子就軟了。周公子身子若真有事,他怕是最不願她知道的。畢竟以周公子在她跟前死要臉的別扭做派,這就等於撕下他的臉皮給人踩。
可這種事又不能諱疾忌醫,趁著年輕早早治療,才有治愈的可能。否則拖越久拖得無藥可救,怕是人也會變態的。
郭滿為難地看著周公子,周博雅眼巴巴的凝視她,不說話。郭滿不由地扶額,她甚至都在他眼中看到了委屈。
“……”
“夫君你這是……覺得害怕麼?”郭滿雖然覺得撒嬌的男人可愛,但撒嬌也得分場合。這不想看病就撒嬌,她哪怕心軟也不能慣著他。
話音一落,周公子猛地一僵。
郭滿好笑又有些心疼,大著膽子將身子伸出了車窗,跟摸小狗似的肉爪子在周公子的腦袋上摸了摸:“放心吧,我不會嫌棄你的,誰叫你長這麼好看呢?若是真有問題便治療,沒問題就當請霧花給你把平安脈了。”
周公子:“……”
聽郭滿這麼說,他更不敢叫霧花把脈了。
郭滿看了眼霧花,霧花從大門廊下下來,就站在周博雅三步遠的地方。郭滿嘴裡絮絮叨叨地說了些哄人的話,周公子耳朵尖都被她哄紅了。卻左顧而言他,企圖糊弄了事,就是不叫霧花給他把脈。
郭滿雖說平常不大愛動腦子,可並非輕易能糊弄的。她這小暴脾氣,頓時就火了。
哪有人這麼別扭的?她都直說了不會嫌棄他,這人怎麼還這麼不聽話!心裡一冒火,郭滿幹脆從馬車裡鑽出來,撲通一下跳下馬車,扯著周公子的胳膊就把人往別院裡拖:“丹櫻看著點兒,雙葉吩咐下去,稍候再啟程。”
她說動手就動手,硬生生拖著周公子往別院裡折。
霧花跟在兩人身後,有些若有所思。
說實話,就郭滿這點力氣,周博雅動動手便能輕易甩開。可周公子對誰都下得去手,就是對自家小妻子舍不得。生怕用了點力氣把人扯摔著了,都不敢太掙扎。於是隻能僵硬地被郭滿拽著胳膊拖著走,丁點兒沒有反抗。
不想把脈的周公子,最後老老實實地被郭滿按著給霧花把了脈。
霧花收了手後許久沒說話,有著面紗的遮擋也看不清神情。郭滿對醫生的沉默有種天然的恐懼,她小心地摸了摸僵硬成石像的周公子的臉,問霧花:“如何?我夫君的身子……可是真有什麼事兒?”
霧花摘了面紗,沒回答郭滿的問題,卻是古怪地看了眼周公子。
須臾,她似是心中斟酌了言辭方才開口:“……周大人,請恕小女子冒昧。但小女子有一問請您務必據實回答。”她頓了頓,問,“您服用避子藥多久了?”
郭滿:“!!!!!”
刷地一下轉過頭,郭滿一雙眼睛瞪得要脫了眶。
霧花這沒眼色的絲毫不覺氣氛冷冽,疑惑:“周大人?”
“周大人?”
周博雅僵硬地坐在石登上,濃密如鴉羽的眼睑低低地垂著,白皙如玉的臉此時猶如吃了死蒼蠅一般綠。他依舊抿著唇沒說話,但郭滿看著他這副心虛又莫名夾雜幾分羞恥的模樣,知道霧花問的怕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