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皇後都來了?!


  郭滿一聽立即不敢多耽擱,連忙抬腿就走。


  然而轉身才走了兩步,想起自己這般不打個招呼便走似乎不太妥。她於是回頭,又屈膝與趙煜又福了福身子,道了句告辭。


  得趙煜輕輕一個點頭,方才匆匆隨雙喜而去。


  趙煜雙臂抱胸外靠在樹幹上看著郭滿的背影走遠,神情有些空茫。須臾,莫名皺起眉,似乎有些煩躁。於是腳尖輕點,嗖地一下又回到樹上,樹幹搖晃,樹葉撲簌簌落下來。


  滿院子曼陀羅隨風搖擺,他又看了眼隨風輕輕搖曳的曼陀羅花圃,嗅了一下馥鬱的芬芳,目光漸漸散漫了。


  興許是前朝蘭貴妃十分受寵,這清和宮修建得太大。郭滿來時悠闲還不覺得,此時著急趕回去,方才覺得遠。


  她從角門繞出來,在沿著遊廊往偏廳走,越著急越走不完。


  皇後親自來,郭滿身為周家長孫媳婦,真怕一會兒皇後會問起她,郭滿一路走得飛快。然而因著裙子太束縛,再快也沒法邁大,走得費勁極了。兼之一品诰命的禮服厚重,她跟套了不透風的麻袋,走得一腦門子的汗。


  郭滿已經盡了最大努力,等才走出遊廊,正好遇到了從偏廳過來的官眷。看臉應該是吏部尚書府的,郭滿上前問了才知道,皇後娘娘人已經走了。


  來沒坐一會兒,隻拉著周鈺嫻的手說了幾句話,扶著腰又走了。


  偏廳的人已經散了,郭滿悶悶吐出一口氣,感覺有些喪。不過這般也無法,誰成想挺住五個月肚子的皇後會特意來清和宮看看。郭滿可是知道,這皇後自從生了大皇子,便一直沒有再懷上過孩子。如今時隔七年再一次懷孕,是十分寶貝的。


  不過錯過已經錯過,其實也沒多大事兒。


  抽出腰間的帕子擦了擦汗,郭滿面上的妝也有些花了。雙喜於是打發丹櫻去給方氏回話,自己則招來個小宮女,問她何處能供女眷梳洗。


  那小宮女不認得郭滿,但認得郭滿身上禮服的品級。一看郭滿一品诰命的禮服,立即菜刀這就是大召最年輕的寧國夫人了。於是咧開嘴便笑,立即就指著一個方向說那邊有供人梳洗的廂房,殷勤地要給郭滿主僕引路。


  正好郭滿主僕對宮裡不熟,便謝過了這小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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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小宮女似乎是這宮殿的灑掃宮人,體貼郭滿行動不便,特意挑了最近的小徑。小徑兩邊栽種了大片的榕樹,枝繁葉茂遮得小徑陰涼。郭滿於是看了雙喜一眼,雙喜會意地從懷裡掏出一個荷包塞到小宮女懷裡。


  小宮女捏了捏荷包,喜笑顏開,於是一路更殷勤了。


  郭滿一身厚重的行頭十分礙事,三人說著話,走得極慢。


  走著走著,郭滿眼尖發現小徑的前頭站著個男子。隻見那男子正背對著郭滿主僕,身材颀長偏瘦,著一身簇新的書生長衫。看背影,似乎是個青年人。郭滿與雙喜對視一眼,心裡默默升起了警惕,步子便停下來。


  她們一路走一路在敘話,聲音不大,但在這靜謐的小徑裡卻十分清晰。不過前頭的男子根本沒發現後頭有人,還站在那兒,似乎在專心致志地看著什麼。


  郭滿於是順著這男子的目光看過去。


  小徑的兩側是清和宮的花園,其中栽種了各色奇花異草。強烈的光刺入眼睛,郭滿眯著眼睛適應了許久,才看清楚那眾多花草之中站著個清麗絕色的美人——是她傲嬌護短的小姑,北國十三皇子妃周鈺嫻。


  此時她一身白底紅花的宮裝,置身一片花之中,恍若神仙妃子。正垂頭撵著一朵不知什麼品種的花兒輕輕嗅,清冷絕豔的小臉兒若有似無地染著一絲笑。


  郭滿眨了眨眼睛,偏過頭去看,冷不丁看到那男子的側臉。


  這男子到是生得眉目清俊,雖不及周博雅沐長風趙煜三人小團伙出塵,但也算得上一個難得的美男子。郭滿看著他,不自覺皺起了眉頭。倒不是覺得這男子目光冒犯了嫻姐兒,郭滿皺眉,是覺得這男子似乎有些眼熟。


  然而絞盡腦汁,沒想起這人是誰。


  好在這男子盯著嫻姐兒看也沒看多久,因為嫻姐兒賞花沒賞片刻,她的傻白甜夫婿就巴巴尋來了。耶律鴻不知在嫻姐兒耳邊說了什麼,逗得嫻姐兒黑著臉對他便是一頓掐。耶律鴻這人也皮糙肉厚,被掐得雞飛狗跳也樂呵呵的。


  郭滿看了幾眼便招呼小宮女,低聲叫她帶路吧。


  梳洗的廂房離得不遠,走了一刻鍾便到了。小宮女得了賞賜,樂顛顛地去叫人來伺候。郭滿坐在梳妝臺前,由著雙喜給重新梳妝了才靈光一閃想起來。方才那個書生,就是曾經在皇家春獵回城路上遇到的那個書生,展致修。


  展致修,原小說裡,那個害嫻姐兒終身無子四十便去了的夫婿。


第173章


  鹿鳴宴就在清和宮的南殿,與女席隔園相望。四周都是宮人內侍,走動也方便。展致修作為今年恩科武安帝欽點的新科狀元,從進宮起便被同榜的進士以及要招攬他的官員纏著了。不耐煩與人寒暄,他特意尋了借口出來走走。


  說來今兒是他頭回進宮。展致修家境雖還算富裕,卻並非官宦之家出身。哪怕行事舉止頗為得體,他對宮廷裡約定俗成的規矩並不熟悉。如今在宮裡走動也沒太注意分寸,無意之中闖到了女客這邊。


  更是意料之外,正巧撞見花叢中容顏絕色的周鈺嫻。


  人生在世二十七載,這是他人生第二次見到如斯出眾的美人。第一個在幾年前一個雨夜的破廟,那紅衣女子眉眼高傲,美得令人心折。隻是這等美人於他來說不過曇花一現,之後便再沒見過,不提也罷。今日花叢中的美人是他見過的第二個,與那嬌媚美顏的女子不同,這宮裝女子清豔如天山雪蓮,不染鉛華。


  他對周鈺嫻一見傾心了,驚為天人!


  周鈺嫻沒注意一旁的榕樹林裡還站著個人,耶律鴻不知又說了什麼,逗得她輕輕一笑。展致修恍惚地看著嫻姐兒嗔了她傻白甜的夫婿一眼,與他相攜著走遠。心知君子不該窺視旁人女眷,但目光就是控制不住被宮裝的嫻姐兒吸引。


  便是後來回到宴上,與同僚們寒暄,他也心不在焉。


  展致修不知素來規矩的自己怎麼了,明明看到那女子似乎有夫婿,竟還會心生期盼。但即便如此,他就是莫名被吸引。


  被同僚拉著灌了幾杯,展致修才注意到坐在他斜對面席位上的耶律鴻。


  一身絳紅繡金線睚眦紋錦袍襯得耶律鴻身高腿長,身姿俊逸。蜜色肌膚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鼻若懸膽,唇紅齒白,英姿煞爽。展致修被刺了一下眼,作勢端起酒問旁邊人:“不知那位頭上戴著繡睚眦圖案抹額的大人是何人?”


  他問的正巧是京中人士,對耶律鴻也有些了解,便將耶律鴻的身份給他普及了一遍。


  展致修聽完,躁動的心思仿佛被澆了一瓢冰水,呲了一聲把火苗都澆滅了。他許久沒做聲,隻端起酒杯敬這人一杯。


  這日夜裡,灌了一肚子酒水的展致修是被同窗扶回來。


  回了臨時賃下來的屋子之時,腳步還有些踉跄。他看著在門口殷殷期盼的通房,想起花叢中嫣然一笑的周鈺嫻,心裡忽然生出了難言的膩味。他冷冷甩開通房丫頭攙扶的手,言辭嚴厲地呵斥著這倆人,不準她們碰自己,更不準跟進屋裡。


  就這般腳步踉跄地撲到書桌邊,他從櫃子裡翻出最愛惜的紙墨,鋪了紙便開始研磨。


  紅衣美人時日太久,他已記不清那人的眉目。今日在清和宮偶然撞見的美人從頭到腳他都記得,展致修醉醺醺的,眸中泛著光,拿起筆便痴醉地描摹起美人圖來。


  他的畫技不錯,幼時曾蒙受過過名師的指點,畫技在祖籍益州可是頗有些名聲的。如今落筆流暢,精細的美人圖一氣呵成,栩栩如生。等畫作完成,吹著未幹的墨汁的,展致修欣賞著畫中美人,忽然覺得少了點什麼。


  醉醺醺的人坐不穩,眼睛幾乎貼到畫上。


  許久之後他才驚覺,這美人的右耳,應該有一顆殷紅的紅痣才對。展致修於是又洗了筆,染了些朱砂,小心地在美人的右耳點了一點紅痣。


  收筆的一瞬,他心中忽然生出無邊的悵惘。


  他說不清這種復雜的心情,就好似他莫名就是覺得,自己與這畫中美人應該有些什麼。這種心情十分微妙,說不出口又理直氣壯。但,美人早已嫁為人婦,而她的夫婿出身高貴,俊美無儔,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皇族貴胄……


  展致修這一瞬酒氣全湧上頭,他踉跄地便往內室去。


  展致修賃下的這一棟小院,其實不過三四間屋子。從東頭到西頭,喊話都能聽見。此時在端著醒酒湯的通房聽不見屋裡動靜,悄悄推了門。然而人還沒靠近內室便被趴在榻上的展致修厲聲斥退了。


  他不許通房伺候,合著外衣,囫囵地陷入了酣睡。


  ……


  然而這一夜,展致修仿佛被人拿繩子捆住,睡得十分難受。


  夜裡在榻上翻來覆去,陷入了怎麼也醒不來的夢裡。深夜中,展致修的眉頭擰著,額頭虛汗不停地往外冒,可夢境還是一個接著一個。仿佛他親身經歷,從他中榜到之後的二十年的場面,真實的叫人害怕。


  展致修隻覺得自己猶如一腳踩入泥潭,歇斯底裡的束縛,卻怎麼也拔不出來。


  夢裡他清晰地看到自己中了榜後,意氣風發。因著才學頗得武安帝賞識,他有幸被當朝帝師周太傅看中,將自己嫡親的孫女許配給了他。然而夢裡的他得了瑰寶卻並不惜福。在周太傅的壽宴上,偶然在周家晚宴上撞見記掛心頭多年的尤物,便生了他心。


  他視明媒正娶的高門妻子如無物。為討好這從不屬於自己的女子,他甚至孤注一擲地毒害愛妻。手段之令人不齒,心思之齷齪,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做得出來。


  展致修額頭的虛汗越來越多,掙扎著想醒過來。可他無論做什麼,夢就是在進行中,我行我素。夢裡為證明決心,他不擇手段。妻子肚子裡成型的子嗣被暗中下藥流出來,死胎被人送出去草草掩埋,好似處理個小貓小狗。


  果不其然,不擇手段是要付出代價的。


  後來他就果然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周家發現他欺辱周鈺嫻,周家長孫親自出手打壓展家,毫不留情。夢裡他是借著周家的聲望起勢的,人生得意二十餘載。一朝丟官,昔日好友人人避閃,結果落了個牆倒眾人推的下場。而原本在他身邊安慰他,為他掏心掏肺的妻子年僅三十三便紅顏薄命,展家的香火更是因他自作孽而至此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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