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胳膊肉唧唧的,跟剛長出來的藕節一般細嫩。隨了他的爹娘,天生一身絕頂細膩白皙的好皮子。發色極烏,一雙紫晶葡萄般水汪汪的大眼睛。肉鼓鼓的臉中間,點了一張紅潤的小嘴兒。打眼一看,就是胖墩墩的移動糯米團子。


  然而即便糯米團子,也是個芝麻餡的糯米團子。


  平日裡,周公子除了衙門裡的公務,回了家,不僅忙著與妻子鬥智鬥勇,還得分出心思來跟自己生的小的鬥。周宴兮這小子不知道隨了誰,人沒他爹大腿高呢,鬼得很。裝傻賣乖玩得那叫一個順溜,坑人的事兒一樁接著一樁,掃把星都沒他那麼能!


  這小子幹的最最趁手的事兒,還是去他娘的跟前賣他爹。


  端著一張無辜的團子臉,操著嫩嫩的奶音,當足了他娘的小狗腿子,冷不丁地就在郭滿跟前坑上他爹一回。坑就坑了,偏還事後還洋洋得意得很,看得人火大。周公子心愛的甜食就因這小掃把星隔三差五作一回,被掃把星他娘克扣得一月隻能吃上一回不說,多年在郭滿心中偉岸的形象持續性崩塌,到如今都沒地位可言。


  周公子活這麼大,除了郭滿,就隻剩在這小子手上栽過。


  然而給他屁股揍也揍了,精神上碾壓也碾壓了,這小子就皮實得跟隻猴兒似的。或許當場還掉幾滴貓尿,轉身拍拍屁股就又沒事人一般作天作地,瞧著當真十分心累。


  ……這還隻是三歲,大了以後還不知道要怎麼霍霍人。


  再嫌棄,周公子也沒法丟掉,畢竟是自己嫡親的兒子。所以哪怕此時眼睜睜看昨日被他揍一頓屁股的周宴兮又賊頭賊腦地溜進他書房,掀開他這個月唯一的甜點份例,周公子也要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這是親生的。等下不管他要做什麼,都不能打死他。


  寬敞的書房裡,隻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奶娃娃哼哧哼哧地爬上了桌。


  圓鼓鼓的肚子抵在桌沿上,似乎爬半日累得不輕,他還似模似樣地重重喘了一下。懷裡抱著一瓮不知什麼味兒的醬,黑乎乎的。隻見這小孩兒歇夠了,就盤著兩條小粗腿桌子上坐下,一手抱著罐子一手掀瓮蓋。蓋子在桌上咣兒地轉了一圈,滾到小孩兒屁股後頭。就見小孩兒小爪子伸進去瓮裡抓一把,抹在了他的甜點上……


  周公子頭上的青筋瞬間一根根暴起,謫仙變煞神,他的臉都綠了。


  ……臭小子!留他何用?打死算了!滿滿難得會在炎炎夏日親手給他做一碗冰鎮的甜點,今兒他特地為了這甜點早早回來,如今都叫這小子給毀了!!


  周公子畢生的涵養在這一刻全然不見,袖了手,抬腳便往內室走來。


  而桌上那賊小子天生的耳聰目明,明明聽到屋裡的動靜如驚弓之鳥一般瞬間看過來。已對上自家黑臉煞神的爹的一雙犀利如刀的眼睛,他一面嚇得小臉兒煞白,一面還不怕死又抓了一把醬抹上去。


  一把嫌棄不夠,他幹脆兩手抱著罐子翻過來,咄咄地往碗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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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宴兮!!”周公子氣炸了,大步流星地過來一把提溜住小糯米團子的後脖子。就見這死孩子跟被拎了後脖子毛的奶貓兒整個小身板都僵硬了。


  被抓包了,拎人在手上,他還能一臉無辜:“爹啊……”


  奶聲奶氣的,仰臉看著他爹:“你肥來啦~”


  周公子面無表情。


  周宴兮:“……”


  “……”


  ……


  面面相窺片刻,周公子像拎包袱似的把人拎到一邊。


  然後,就是啪啪的聲音從內室傳來。霎時間,小孩兒的鬼哭狼嚎響徹書房。須臾,奶音怒斥他爹不仁道:“周博雅你這個壞人,你以大欺小,明明是你說等著本公子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你怎麼能打擊報復!”


  “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周公子天生冰涼的嗓音不疾不徐,幽幽的道,“喲~你還記得為父說過‘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呀?記性不錯。”


  周小公子小爪子抹眼淚,還不忘挺挺小胸脯。


  周公子冷笑:“既然有膽子使壞,那就有本事你就別叫為父抓到。”


  “要不是爹提前回來,我才不會被抓!”


  周公子毫不留情地打壓:“整個家裡敢往動為父的碗,除了你跟你娘便沒旁人。以為偷溜到書房來灑再不承認,為父就猜不到你身上?蠢!”


  周小公子癟癟嘴,仰頭看他爹。


  他爹雙手抱胸地低頭看他,一陣蔑視的冷笑。


  周宴兮:“嗚哇哇哇哇哇哇哇……”


  “……”


  郭滿站在門外看著一大一小的父子倆,心累的想扶額。真是一對神奇的父子。小的锲而不舍地給他爹添堵,他爹锲而不舍地全方位碾壓不到自己腿高的胖兒子。


  真虧得周宴兮天生的神經粗和他有個英明神武的娘。郭滿心中感嘆到,正是因為有了他娘的正確引導,常年孜孜不倦的糾正教導下,這小子才如此聰慧且正常。否則不出三年,絕逼得走上變態之路。


  雞飛狗跳的日子,三天兩頭鬧一場。久了,郭滿都提不起勁兒摻和。反正兒子皮實,又不是女兒金貴,打不死便隨他倆鬧吧。


  嘆息地搖搖頭,深藏功與名的郭滿又折回了內院。


  不過郭滿顯然多慮了,周宴兮從一歲半被他爹騙走他娘特制的磨牙小甜餅,就已經走上變態之路,並且一去不回頭了。


  沒了世家規矩的束縛,頂著一品诰命不必對人卑躬屈膝,郭滿在揚州的日子當真是十分舒坦的。然而舒坦也有到頭的時候,眨眼就又是一年。


  周公子的任期是五年,五年一過便要升調。這五年裡,周公子重訂商稅,輕搖賦稅,開鑿水渠,便利農田,重視匠人,予以巧匠嘉獎。幾年下來,江南在原本就富饒的基礎上又更上一層樓。如今的江南之地,儼然成了大召最重的錢袋子。


  隨著國庫的日漸豐盈,武安帝趙宥鳴欣喜又欣慰,周博雅果然不負他所望。


  五年前的周公子年輕大才,但性情頗傲,但並不得人心。五年之後的周公子經歷了歷練,雖說人依然年輕,但卻變得更沉穩,也更傲氣。不過如今的傲氣並不再浮於表面,刻在骨子裡,絲毫不被人察覺。


  聖旨早在年前便下達至揚州,升調的任書也早到了周公子手裡。周家一家便辭別了林家,今年是要回京過年的。郭滿並無什麼不滿,周公子作為周家長孫,不可能外放太久,總歸是要回京的。她隨周公子逍遙這些年,已經很知足。


  一行人抵達京城這日,又是大雪天。


  京城似乎一到這個時節便在下雪,北風卷著冰寒刺骨的雪粒子呼嘯而過,漫天的風雪迷人眼睛。城門口除了守城門的士兵,早已有一隊人在等。看衣裳樣式,是周家的下人。方氏自接到揚州的信件起便算這日子派人來城門口迎,已經等候多時了。


  說來自從南下江南,周博雅郭滿夫妻倆,就沒一日回過京。哪怕幾個堂弟成親,周鈺靈周鈺敏姐妹出嫁,也沒能趕回來。小夫妻倆回來,可不是喜壞了周家人。


  大公主甚至不在福祿院等,親自拄著在上前院候著,就為了早一點看到五年沒回京的長孫。


  她如今已經老了,再沒了五年前的精神叟爍,雍容強勢的模樣。因著吃齋念佛,身上的氣勢平和了許多,滿頭的銀發稀疏了,人清瘦了許多。雖說越到如今越還信佛,但隨著歲月流逝,她原本心裡對郭滿的針對也消退了。


  大公主撒了手不管,周家如今是方氏全權掌管庶務。


  方氏雖是個喜歡操心的性子,但也並非是個喜歡霸著權柄不放的人。早年便在管著周家上下,正是接受主母掌家權,也十分心應手。隻是這次郭滿回來,她預備不在管了。周公子年歲到了,她得著手培育郭滿,叫她學會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周家宗婦。


  馬車緩慢地到達周家大門,尚且不知未來苦逼的郭滿,掀開車簾看向窗外漫天的風雪。


  雪粒子打著旋兒地從風中卷過,郭滿掀簾子的瞬間,不慎落幾個雪粒子入她的眼中,冰冰涼涼,刺激得她不由地眯起了眼睛。早已聞訊趕來,遠遠騎馬立在胡同口的趙煜正好看到郭滿眯眼的瞬間,仿佛她在對他彎眼一笑般,叫人掩飾不住的驚豔。


  五年後的她雪膚紅唇,瓊鼻美目,消去了年少的幾許青澀,美如珍寶。


  踢了踢馬蹬,趙煜胯下之馬闲散地走過來,在馬車的另一邊停下。


  五年之後的趙煜被趙宥鳴勒令成親,便在一眾閨秀中隨意聘了一個異姓王的嫡女為王妃。雖不甚得他心意,但也算恭順聽話。目光不自覺往掀起的車的那一邊瞥了眼,趙小王爺心中悵然,不是誰的人生都有幸能得一心動之人,他沒那個運氣。


  車廂門漸漸打開,周公子一身白狐大麾頭一個從車上下來。


  周博雅頭一伸,就看到裹著一身黑色大麾的趙煜。歲月不曾在大召三公子身上刻下多少痕跡,面如冠玉,目如點漆,眉如墨畫,三十歲的周公子已經俊美如斯。趙煜也一樣,眉宇之中的輕浮之氣被妖娆所取代,反而亦正亦邪的俊。


  二人對視一眼,突然相視一笑。


  郭滿就在周公子身後,磨蹭地從溫暖的小車廂裡出來。被寒風一吹,又哆哆嗦嗦地想縮回去。周公子在於趙煜說話的當頭,眼角餘光注意到,忍不住一笑。


  他於是衝趙煜點了頭,轉身回到車邊,衝車廂裡伸出了一雙胳膊。


  郭滿裹緊了身上的厚袄子,一咬牙,由著周公子抱下車。


  周家人早在等了,郭滿下了車,周公子則又衝車廂伸出了手。一旁趙煜看著心裡一跳,挑著眉頭去看,就見車廂裡一個丁點兒大的小豆丁揉著眼睛,奶聲奶氣地衝周公子道了聲‘困~’,然後抱著周公子的脖子被抱了下來。


  趙煜:“……你兒子?”


  周公子拍了拍周宴兮的後背,將人裹到大麾裡去,鼻音裡發出一個‘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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