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一年我十六歲,當家主母通知我,我要嫁給太子,成為太子妃。


太子妃的原定人選不是我,是主母的女兒,我的嫡姐趙青珂。


她貌若天仙,滿腹詩卷。


她出街必定引得文人墨客遙相看,爭意鬥酒博歡顏。


她是皇後娘娘欽點的太子妃。


她前兩天死了。


1


噩耗傳出來的時候,我的第一個念頭是阿姐死了,太子該有多高興啊。


整座玉京城的人都知道,太子殷洵愛慕的是謝家的嫡三小姐謝琳琅,二人青梅竹馬,郎情妾意。但皇後娘娘不喜太子沉淪兒女私情,打起鴛鴦來毫不手軟,當即下旨太子和與他自小就不對付的趙青珂三月成婚。


現在趙青珂死了,適齡又配得上太子的人選隻剩下謝琳琅,眼見有情人即成眷屬,不料半路殺出我這坨程咬金,我誓死不能做打散鴛鴦的第二根棒。


「我不嫁!」


主母高高在上地冷眼看我。


「若不是青兒沒了,哪裡輪得到你這浣衣娘生的賤種。」


她打心眼裡頂看不上我,就和看不上我那早逝的娘親一樣,但我到底姓趙。我想這真是無妄之災,明明太子中意對門姓謝的,偏偏倒霉的是我們姓趙的。


我於是伏在地上低聲抗議。


主母擲地有聲,一錘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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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他必須,也隻能娶我們趙家的女兒!」


太子大婚這一日滿城歡慶,鑼鼓喧動。我坐在金鳳鸞駕上突然想起來,今日距離阿姐去世剛剛百日,還有人記得冠蓋玉京的趙府嫡女嗎?還有人記得她嗎?


我的轎子進了東宮的門。謝家的轎子進了東宮的側門。


我頂著一腦袋的珠釵環佩,不堪重負地倒床而坐。珠玉叮叮當當落下滿地脆響。


「二丫,快幫我把頭上這些玩意兒卸下來。」


我說。


聲響空曠有回音,甚至有聲線觸碰紅燭羅绡回彈過來的冷意。


屋子裡沒有旁人。


扶我進來的婢女回道:「奴婢名喚翡翠,這就幫太子妃梳洗。太子妃要給奴婢改名叫二丫嗎?」


我回過神來,擺了擺手,告訴她那是陪我一起長大的丫頭,她不在了我有點不習慣。


然後我問她:「太子呢?」


翡翠有些難為情。


「太子……太子去了謝側妃那裡。今夜怕是不過來了。」


我聞言「哦」了一聲,任由翡翠服侍褪妝,太子府連丫鬟都生得珠圓玉潤,想必伙食很好,比趙府的偏僻冷院有前途。想到這裡,我突然感到阿姐死得其所,至少我會永遠記住她。


2


入宮之前,她們告訴我太子喜歡博學多才、溫柔解意的嫻靜女子。


「她們」指趙府主母姜氏,宮裡來的教習嬤嬤。


我識字不多,嬤嬤便找來圖文畫冊給我看。姜氏坐一旁冷眼睨我,她大約覺得我難當大任,比之她親生女兒仿若雲泥。於是她抽出篾條,在我出錯時一下一下抽打我的後背。


「往後出去便是代表趙家,莫給趙家丟了臉面,莫給你爹爹丟了人。讓你嫁進東宮,不是讓你去當作威作福的主子,你能走多遠,全看趙家。趙家能走多遠,全看太子。」


然後她用鞋尖頂起我的下巴,問我趙摧珞,你聽明白了嗎?


我渾身疼得冒火,發不出半個音來。


姜氏見我不答,一腳踹在我胸口:


「你最好現在就開始祈禱,太子看得上你這副狐媚子相,畢竟這是你那狐媚子老娘留給你唯一能用的東西。」


我想告訴她,我娘親留給我的可不隻這副皮囊,但是別的現在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哪怕是下凡天仙,太子不來見我,我也是無法為趙家爭光的。


太子日日宿在側妃寢殿,還特許謝琳琅免了例行向我請安之責。人家小兩口濃情蜜意,不僅外人插不進縫,蒼蠅也難啊。


那天謝琳琅在園中玩投壺,一襲水紅綾羅嬌豔明麗。她投中時手舞足蹈,朗聲大笑,眉眼彎彎,園中花朵競相失色。


她們說太子喜歡溫婉嫻靜。


她們說太子喜歡端莊淑柔。


她們說……


屁啊。


那才是太子真正喜歡的模樣,玫瑰看了也黯然收蕊的熱烈明媚。


我不請自來與她一同遊玩,我想大家如今侍奉同一位主子,同僚之間增進一下情誼,方便日後她為我吹吹枕邊風,於是拉上她投足兩個時辰。


誰知隔日美人起風寒,殷洵不由分說怪罪到我頭上。


「太子妃心性頑劣好動,合該多抄經書修身養性,這幾日休再出門。」


他撂下這句話拂袖而去,順道吩咐宮人,往後不準我接近側妃院落。


我氣得牙根痒痒,一手撐起經書,一手攤開趙府寄來的家書,家書寥寥數語,隻有命我早日承蒙太子恩寵的批語。


這個早日就很值得頭疼。


我望了一眼緊鎖的殿門,庭院寂寥,這個月大約是無望了。


第二個月初一的這一天,皇後召我觐見,我頭一次單刀赴會,翡翠一邊為我梳洗一邊察言觀色。


「皇後娘娘為人和善,您不必緊張。」


她搭上我的手,扶我上轎。我的手掌一片冰涼。


我想說我不緊張,我隻是有點害怕。為什麼害怕?因為皇後姓姜,和趙府那位主母同一個姜,她們是同族的堂姐妹。我一閉上眼睛,總會想起在嫡母手底下時,那些不好過的日子,我害怕皇後也不會給我好日子過。


但翡翠是個實誠的孩子,她有一句話說對了,皇後娘娘為人和善。


皇後娘娘和嫡母長得三四分相似,氣質卻截然不同,她看向我時笑意盈盈的,拍著我的手喚我阿珞。


那是隻有娘親喚過我的乳名。


連父親也不曾喚過,父親和他妻子一樣,喜歡連名帶姓地叫我,好像時時刻刻不忘提醒我,這個姓,特別地重要。


「阿珞長大了,知道為你爹娘分憂了。既得其位,便謀其政,保住恩寵的心思你嫡母應該教了你不少。趙家的女兒都不是廢物,大婚之後,太子待你如何?」


你看,這個姓果然很重要吧,皇後娘娘借它入正題了。


我低首如實作答。


將太子的冷落與偏心盡數告知。


皇後娘娘聞言也不驚訝,一邊品茶一邊聽我哭訴。


我那時候領悟到,當一個上位者問你「如何」的時候,不是在問你尋求真相,其實是要你表露忠心。


所以不要被她騙了。


我因為選對了邊,皇後娘娘予我布了恩賞。當天晚上太子就來到了我殿中。我仍在回味離開前皇後娘娘和我說的體己話。


「太子生母早逝,陛下念及本宮膝下空虛,過繼了他。謝家是本宮表親,趙家有本宮堂妹,本宮如今替太子選了你,便是選了與你們趙家同船。但本宮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往後還要你自己多努力。」


3


「好你個趙摧珞,讓你修身養性你修到母後那裡告狀,琳琅今日一回宮便被母後叫去罰抄經書。你書讀得不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倒是學了個十足十。」


他說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那此時此刻坐在未央宮裡抄寫經書的不應該是謝琳琅,而是太子殿下您啊。


我書讀得不多,但你莫要欺我不明事理。


殷洵氣焰凌人,踱步生風,風中有罵聲。我一邊偷偷剝橘子一邊聽他數落,橘子皮剛剛剝完的時候他坐下來,怒消大半,怪氣仍在。


「你們趙家的女兒個頂個地心黑,別浪費這淮南上好的柑橘,翡翠,明天給你主子吃烏梅,她隻配吃烏梅。」


我從未見過如此摳門小氣之人。


瞬時也忘了太子妃儀態:


「謝琳琅天天食荔枝不說,我拿你倆橘子你就急啦?」


殷洵聞言揚眉,那模樣頗為挑釁,他一把奪過我剝好的橘子塞進自己嘴裡。


我竭力控制自己不去揍他。


他見我瞪起一雙眼睛望過來,忽然怔住,伸手覆蓋上:


「你的眼睛……和你姐姐的生得太像。別這樣看我,她從來不會如此。」


他說這話的時候太陽沉到殿外的另一側,夕陽在他身後投下一道落寞的影。


我心想你又不喜歡她,何必在意這雙眼睛像不像。他留榻的這一夜一直沒有直視我的眼睛,雙手粗暴地將我翻過身去,灼熱的呼吸縛住我的後頸。


我回想起未出閣時嫡母姜氏的訓誡。姜氏給我看了許多宮規畫冊,姜氏給我看的畫冊裡可不僅僅有宮規。


那些圖樣在我眼前紛紛掃過,上陣點兵的時刻到了,我想讓自己盡量好受一些,解數卻悉數失了靈,我連他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醒來時天已大亮。翡翠守在床邊,捧來一碗湯藥,怯怯地不忍看我。


怕我不動,又加了一句:


「是太子殿下吩咐的。」


我抄起藥碗一飲而盡。


真苦啊。


殷洵這小子真陰啊。


從此每月初一十五,殷洵必然蒞臨我殿中,一同降臨的還有那碗湯藥。我被苦到淚眼汪汪的時候,殷洵總會別過頭去。他似乎不忍看我雙目通紅的樣子。


他更多的時間宿在謝琳琅那裡。


謝家在外面的風頭很盛,甚至有壓趙家一頭之勢。我不聞廟堂事,也隱隱聽到兩派分庭抗禮的風聲。


也許最終的決勝取決於某個女人的肚皮裡。


趙家的書信催得愈加頻繁。


我和謝琳琅再無法心無芥蒂地在園中投壺。我的目光會不自覺地移到她的小腹上,時光飛快地過,很好,那裡始終平平無奇。


殷洵也給她喝那種湯藥?


殷洵也舍得她喝那種湯藥?


還是殷洵他……不行啊?


我在雜亂無章的猜測中翻了個身,殷洵的手臂壓得我腰間有些沉。他睡得很沉。


4


盛夏大暑,南陲傳來捷報,副將趙青珩率軍收復失地,再一舉連攻三座城池,不日凱旋歸京。天家大喜,設宴慶功。


我暫時無法為趙家榮光添磚加瓦,不妨礙趙家另有他人平步青雲。


我第一次參加這樣盛大的宮宴,琉璃宮燈次第點亮,照得阒阒黑夜亮如白晝,白晝的光盡數垂愛於趙家人臉上,照不盡的春風得意,風光無兩。


不停有朝臣過來向殷洵和我敬酒,他們說起場面話時不僅僅誇贊我夫君,還會特意提起我那屢立戰功的兄長。


我喝酒喝得頭腦發蒙,隱約有溫熱的呼吸噴到脖頸上。


「你們趙家人沒訓練過你怎麼喝酒嗎?才三壺就受不住了。」


說著,他漫不經心地瞥過下首第一座上的父親。


父親應酬起來的樣子比我老到許多,讓人覺得他天生就是幹這個的。


「去後面歇著,少在這裡丟人。」


殷洵嫌棄地說,我卻如獲天音。


我退下宴席如釋重負地癱下挺直一晚上的肩膀,忽然想起從前在趙府,父親宴請同僚時府中也鼓樂齊鳴,高官滿座。


那時我和二丫悄悄躲在暗處,望眼桌上的琳琅珍馐,朱紅的燈籠映在肥肉流汁的大豬腿上,大豬腿擺在父親面前,燈籠懸在他頭上,他的頭和豬腿一樣紅。


我覺得這畫面很好笑,於是呵呵呵地低聲笑開來,肚子同時咕咕咕地高聲叫出來。


二丫說小姐,我們回去吧,屋裡還有兩個饅頭。


饅頭沒有味兒啊。


我們拿火烤一烤,烤一烤就有味兒了。


那你小心一點,讓嫡母知道我們用火,烤的就不僅是饅頭啦。


那天晚上我吃著烤得焦黃的饅頭,心裡揣著外面紅亮的大燈籠。我想走到那燈籠下面去,像父親,像嫡母,像每個體體面面吃飽穿暖的人那樣。


然後告訴他們,我不是趙府冷院裡有姓無名的野丫頭,我叫趙摧珞。


坐使玉顏摧的摧,行身無善珞的珞。


就在方才,我被每一個體體面面的人恭敬地叫太子妃,他們向我敬酒,向我行禮。他們叫我太子妃的時候眼睛盯著太子。他們的眼中實際並沒有趙摧珞。


我的心口突然發堵。


我想我可能是想念二丫了,唯一會關心我的二丫。


5


我走到不知哪裡的小徑上大口呼氣,抬頭望見一輪白澄澄的月亮,我想這月亮可真圓啊,它不僅圓,它還會叫,叫聲愈來愈奇怪,伴隨壓抑難耐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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