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力壯,拎著斧頭拖著我也毫不費力。
邊走嘴裡邊罵罵咧咧。
「他媽的,騙老子好玩嗎?看老子等會兒怎麼收拾你!」
「會點心理學就裝神弄鬼,我和兄弟十多年的交情能被你離間?!」
大約走了一百多米,繞過好幾個彎,周圍全是茂密喬木遮蓋。
老張將我扔在樹幹上,警惕地掃視四周。
我腿上沒力氣,背靠著樹徑直滑下,癱軟喘氣。
還沒緩過來,頭頂銀光乍閃。
斧頭被高高舉起,倏然落下!
「噔——」
我手腕上的繩子應聲而斷。
「砰」地一聲緊隨其後。
老張壯碩的身軀蜷縮成一團,膝蓋一彎,竟是朝著我直接原地跪下!
「大師,求求你救救我!」
11
「我不能死啊!我賺了那麼多錢還沒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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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哭得涕泗橫流。
我揉揉手腕,長呼一口氣。
「又耽擱一段時間,你手臂上的屍蠹蟲卵可等不了那麼久。」
「棺材裡壓了幾千年,都急著見光呢。」
老張連連點頭,一把鼻涕一把淚,「大師你別說,我真感覺手臂上痒痒的。」
「該怎麼辦啊,大師!求求您救我一命,我在泰國給您立長生牌位!」
他加快磕頭的速度。
「屍蠹蟲卵靠近母蟲是會躁動些。」我慢吞吞道,「你現在怎麼又信我了?」
老張沒立刻回答。
他向我伸出手,剛剛幹完髒活,粗糙大手上滿是汗液與灰塵的泥濘。
「我是易出汗的體質,幹了活手心就跟洗了手一樣。」
「剛剛我給阿陳點煙,手心按著他的手背。」
「他皮膚下面,分明是有東西在蠕動!一拱一拱的活物!根本不是肌肉的觸感,就像我們老家那塊兒的鼻涕蟲一樣。」
我輕笑。
「正常情況下,屍蠹成蟲是不會蠕動的,但你手心有汗,汗液也是水。」
「不過水不能解決你身上蟲卵的問題。」
「屍蠹蟲卵會吸幹你的血液,為成蟲創造幹燥環境。」
「要想殺滅蟲卵,必須弄死你兄弟體內的母蟲,母蟲一死,蟲卵就會陷入休眠,一周內就會從體內排出去。」
老張已經信我:「大師,母蟲會在哪呢?」
「母蟲會在最安全的地方,同時又需要有足夠的營養供應。」
「很大的概率,是在你兄弟的頭顱內。」
我道。
12
「你讓我劈開阿陳的頭?那他肯定活不成了!」
老張驚愕。
我糾正:「他已經死了。」
「你應該考慮的是死一個人,還是死兩個人的問題。」
他捏緊斧子,深深呼出口濁氣,心下似乎有了決斷。
恰在此時。
嘎吱——
是樹枝被踩斷的聲音。
老張警惕地回頭。
阿陳弓著腰從交錯的樹木橫枝中現身。
「你怎麼磨磨唧唧的,出去一趟幹活這麼不利落了。」
「站住!」老張喊道。
阿陳腳步停下,「怎麼了嗎?」
「你背後拿的什麼?」
「哦,這個啊,我給你拿的鏟子,這不是怕你沒工具挖洞嗎?」
在阿陳出示鏟子的一瞬間,老張眸光一緊,驟然發難。
揮著斧子朝著阿陳的方向縱劈下去!
斷裂的樹枝向四周飛射,斧子擦著阿陳的手臂,嵌入黑黝黝的樹幹,飛濺出細小的木屑。
老張手臂一用力,拔出卡住的斧頭。
「老張你瘋了!你是不是中邪了!」
阿陳一邊躲避,一邊嘶吼。
轉而又目眦欲裂地扭頭盯著我,揮起鏟子,「他媽的是不是這個女的給你下蠱了?」
「她沒給我下蠱,你倒是在我身上下卵了!」
老張沉沉喘口氣,斧子破開空氣,道道斬向阿陳的脖頸,頭顱。
是致命的招數。
我默默退開三步的距離。
誰知阿陳一個猛子撲向我的腳下,攔在我的去路,又反身一腳將失去重心的老張撂倒,翻身壓上去。
「她讓你和我兄弟自相殘殺你就信?」
「別忘了和客戶聯系的是我,我要是死了,你一分錢拿不到!」
阿陳抬頭盯向我的眼神淬毒,恨不得將我扒皮吃肉。
老張動作一頓,像是被說動了幾分。
阿陳乘勝追擊:「我倆現在打得熱火朝天,她等會兒跑出去報警,我們都得死。」
「老張你腦子清醒一點!」
「老子很清醒!」
老張怒吼,臂膀上肌肉繃起,反身把阿陳掀翻在地,膝蓋壓著他的腿部碾在地上,同時肘部摁住脆弱的脖頸。
勝負已分。
阿陳半張臉被按在地上動彈不得,伸出的右手卻緊緊抓著我的腳腕。
「老張,我們可是過命的交情,你別信那些挑撥離間。」他聲音嘶啞。
老張胸膛起伏,面上陰晴不定。
我試圖抽了抽被握住的腳腕,阿陳抓得很緊。
他們的呼吸聲此起彼伏,都很沉重。
我們三人僵持不動,倒是真像一條繩上的螞蚱。
突然。
老張渾濁的三白眼鎖定我,扯出一個陰沉的笑。
「妹子。」
「你願意幫哥一個忙嗎?」
13
「我知道,你們這行都信什麼生死輪回。」
「我兄弟要是已經死了,你替我殺了他腦子裡的母蟲也是為我積德,拯救一條人命。」
「要是我兄弟活著,那你就是手染鮮血,身犯命案,你們這行就忌諱這個吧?」
那倒也不是。
救惡人可不會積德,搞不好還得虧損功德進去。
我暗暗心道。
老張自顧自往下說:「從頭到尾都是你在說,我在聽,世上最難分辨的就是半真半假。」
「你要是騙我,我承認你的心理暗示有點技術。」
「我兄弟搭在你手裡,我會給他報仇。」
「你要是沒騙我,這一趟之後,我不殺你,讓你自己下山。」
那張臉上虛偽地露出做慈善的表情,「多麼公平的交易。」
「另外,我不知道感染蟲卵的條件是什麼,成熟的觸發機制又是什麼,但你隻要砍了阿陳,肯定也逃不開。」
「到時候我倆的命可就拴在一起了。」
老張咧開黃牙慢慢地衝我笑。
「你倒是真不蠢。」
我明褒暗貶地道。
老張嘿嘿兩聲,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行行出狀元,幹我們這行的可不能沒有腦子。」
他用先前綁我的繩子將阿陳捆起來,又把斧子遞給我,自己則是退到一個安全距離。
隔空衝我喊道:「動手吧,晚上風也挺大。」
我拿著斧子。
沒動。
他催促我:「妹子你快點,你要是下不去手,我可就要懷疑你的動機了。」
阿陳放棄掙扎,似乎是有點缺氧,但抓著我的手還沒松。
我雙手拎著斧子,緩緩舉起。
唇角勾起笑。
「蠢東西。」
14
凌晨三點。
我報了案。
警察將我帶入審訊室。
「姓名。」
「姜梓秋。」
兩個警察坐在我對面,頭頂上方有一個監控,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屏幕後觀看。
「根據你的證詞,張石磊和陳睿陽是因為分贓不均打了起來,是嗎?」
「是的。」我道。
「但是說不通啊,他們為什麼不先解決你再分贓?他們打了多久,你當時又在幹什麼?」
我說:「我什麼也沒幹,尋到機會就跑了。」
「哈?」
那警察微眯著眼睛,短促地發出質疑,「張石磊和陳睿陽都死了,你說你什麼都沒幹?」
「是啊。」
我面不改色。
另一位不出聲的警察忽然一拍桌子,厲聲喝道:「還在撒謊!你什麼也沒幹,腿上為什麼會有斧頭所致的傷痕?!」
「這說明他倆打鬥的時候,你不僅在場,還挨得很近!」
「姜梓秋,防衛過當不是重罪,但你一再隱瞞,我有理由懷疑你是他倆的同伙,借著他倆的死順利脫罪。」
我身子後仰,平靜回話:「斧子是張石磊遞給我的,我沒拿穩,傷到了自己。」
「你會這麼蠢?!」
我哽了一下,斬釘截鐵道:「偶爾會。」
兩個警察一剛一柔,見威逼不出結果,另一個警察又接過話。
「姜梓秋,我們不是故意逼你。」
「但犯案現場,兩個起內讧的嫌疑人,一個頭顱破裂隻剩層皮,內髒全部消失,另一個看著完整,實則血液卻全被放幹。」
「不管怎麼內讧,總該活下來一個,怎麼可能兩個都死相悽慘?」
「你這樣的說辭,我們不好向上頭交差啊。」
我無辜聳肩,「可我說的都是實話。」
「他們打起來的時候,我都跑到山坡下了,啊對,那個後備箱裡的人可以作證,我和老張真的不認識。」
「他作證個屁!」
唱紅臉的警察爆了粗口,「他還在醫院裡躺著呢,腦子都不清楚,作什麼證?」
我無奈搖搖頭,一副既然這樣,那也沒辦法的表情。
警察的耳麥冒出滋滋電流聲,似乎有人在說話。
他斂起神情,再次質問:「他倆死亡時的場景,你就一點沒看見?」
「有沒有其他人在場?你放心大膽地說,我們會保證你的安全,不用擔心被報復。」
「叔叔,我隻是一個小女孩。」
「是你你會在這個時候看熱鬧?當然趕緊跑才是正常的反應啊。」
他噎住。
一輪審訊結束。
嚴格意義上,24 小時已到,他們沒理由再扣押我。
「叩叩——」
外頭有人敲門。
「沈隊,特殊事件處理局打來電話,這案子他們接手了,讓我們趕緊轉交人證物證。」
被叫做沈隊的人低聲罵了一句,不情不願地喊道:「知道了!」
我直起腰,乖巧地問道:「可以走了吧。」
「最好別再落我手裡!」
沈隊斂下眼皮,不耐煩地衝我擺手。
15
走出審訊室,我繃緊的神經才放松下來。
我沒對警察撒謊。
所說的話句句屬實。
隻除了一句。
腿上的傷痕是我故意劃的。
新鮮的血液順著小腿流淌而下,燙得阿陳松開了手。
成蟲懼水。
與此同時,阿陳眼眶內的幼蟲淅瀝瀝往下掉,乳白肥胖的身軀在聚成一灘的血液裡蠕動。
黑色的瞳孔是它們尾巴尖的顏色。
我扔了斧頭,捂著傷口往後退,沒讓阿陳的皮膚破損,幼蟲不會衝著我來。
阿陳瘦如骷髏的手抓到了斧頭。
皮內的身軀一圈圈蠕動,繩子像有意識一般從他身上滑落。
黑黢黢的眼眶倏然轉動,對準的是老張所在的方向。
他四肢著地,已經放棄模仿人的走路形態,像蛇爬行似的竄得飛快。
老張撈起鏟子緊緊攥住,眸光陰冷,轉眼間攻守易勢。
剩下的就像我所說。
我趁機逃跑,順著山坡往下滾,在一個有信號的角落報了警。
警察的人先是按照我說的方向,找到了後備箱裡的受害人。
老張沒埋好,也是這人命大,竟然還有半口氣。
再回到山頂。
老張已經死了。
16
我對老張說的話大部分都是真的。
也隻有一句假話。
「母蟲在阿陳頭顱裡。」
屍蠹的母蟲一向藏得最深,這種生物又極其罕見,我根本不知道母蟲會在哪裡。
就算知道在哪兒,告訴了老張。
他從面相上看就是卸磨殺驢的人,怎麼會輕易放過我。
無非是先解決阿陳,隨後解決我。
他嘴上說著兄弟情深,其實根本不在乎阿陳的命。
不然怎麼會讓我拿斧子去試探阿陳,隻不過是擔心我告訴他的救命方法有假罷了。
「頭顱水分含量高,又有營養。」
因此,母蟲不一定在顱骨內。
但幼蟲和蟲卵一定在。
老張劈開阿陳的頭顱,湧流而出的必定是白茫茫的屍蠹幼蟲以及細小的蟲卵。
隻要老張身上有傷,蟲卵就會拼命吸食他的血液。
而不受傷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在加速自己的死亡。
宿主破損的屍蠹也需要一張新的皮。
當然。
誰輸誰贏對我來說不重要,隻要他倆打起來,我就能跑。
不過對於老張,不管輸贏,都是必死的局。
誰讓他敢拿煙頭燙我。
17
安全局接收了老張的屍體。
接下來的工作會有特殊人士對他進行處理。
我僱了個司機,現在出行都有專人接送。
同時,我的算命小攤也越來越紅火,甚至被邀請上一檔戀綜。
「女二命犯紅豔煞,得多小心身邊的人啊。」
「男一對女三有意思?哈哈哈哈哈哈怎麼可能!男一的面相一看就是 gay 啊!對男二有意思還差不多!」
「不好意思,男一是當紅小生嗎?啊,還沒出櫃是嗎?不好意思啊。」
我在網上被黑出圈,男一的女友粉天天來罵我搞封建迷信。
直到女二被曝與知名男星戀愛, 同時該男星被挖出在圈外早已結婚,有一子一女。
而男一和男二在酒店下被拍到親密接吻照, 八卦新聞滿天飛。
所有人清一色改口, 叫我:大師。
找我算命的人越來越多。
直至最近, 我發現一件怪事。
「你說, 連著三個姐妹來找你算命, 都是七天內死亡的命數?」
我師父皺眉。
我臊眉耷眼,「是呀, 都是本地醫院的護士。」
「師父,我是不是出毛病了啊。」
「我都遵守規矩的, 不該說的一句沒說, 隻稍作點撥而已。」
我師父嘆口氣。
「可能是一起遇到車禍, 這種事情也是正常的,當時地震那會兒, 我也懷疑過自己, 後來才知道是地震。」
聽完我師父的話,我點點頭, 仍覺得有些心裡發慌。
總覺得有哪裡被忽略了。
直到那天在街上遇到沈隊。
他看見我還是不高興的嘴臉, 氣鼓鼓像河豚, 濃眉翹到天上去。
我突然靈光一閃:
「你給那個後備箱裡的人做筆錄了嗎?」
「都交給特事局了啊。」
他道。
18
後備箱裡的人叫崔鑫。
老張和他爭鬥期間, 後背被他撓了一道口子。
他也傷害過屍蠹的宿主, 因此身上也存在屍蠹蟲卵。
手上夾了支煙點燃,若有若無地解釋一句:「後備箱裡裝了些老家帶來的特產。」
「能我」所以從始至終——
阿陳體內根本不可能找到母蟲。
而崔鑫早就該死了,體內的母蟲替他吊著命, 直到瞞過醫院的檢查,才開始大範圍繁殖。
他在醫院裡住了半個月, 前前後後有四個護士替他扎過針。
扎針也算破壞宿主的身體,會被蟲卵寄生。
而其中三人恰好都是好姐妹, 搶到我的號立馬約著一起來算命。
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特殊事件處理局的高層親自來我家道謝。
「姜大師, 這次都是我們的疏忽,差點造成大事件。」
他挺著啤酒肚不停抹汗,「底下的人都以為母蟲肯定已經被燒死了,誰能想到那玩意兒這麼機靈,選了個最隱蔽的人身上待著!」
「幸好發現得及時啊。」
他一陣後怕。
我也有些心有餘悸, 「是啊, 也是我做事不夠謹慎, 幸好沒有人員傷亡, 那也是四條人命呢。」
「何止啊!」
「大師您不知道!醫院會定期獻血,那幾個護士前幾天都剛剛獻過血,要是沒及時發現……那我這職位可就不保了, 搞不好還得進去呢!」
他越說臉越白, 連聲誇我是他的福星。
「這次應該都處理幹淨了吧。」
「當然,當然!處理了崔鑫之後, 其餘人身上的白點都消失了, 其他相關人員也全部排查了一遍,這次肯定不會出問題了!」
啤酒肚掏出面錦旗塞給我,上書:三好市民。
接過錦旗的同時,一縷金光沒入我的眉心。
是功德金光!
我掩住喜悅, 將啤酒肚送到門口,道:「有人來接你我就不遠送了。」
啤酒肚詫異地四處望:「門口沒人啊,大師你這也能算出來?」
我望著門口佝偻的老婦。
我好像……
能看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