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宣巍忙追了出去。
蘇遇扶著我從地上起來,在我耳邊低語:「師娘,您真的是料事如神。」
我淡淡道:「我答應你的事情做到了,你答應我的,我要看到,我能扶你上去,自然有萬種法子讓你下來。」
蘇遇和周宣巍都是刑部侍郎,大梁刑部官職,刑部尚書一人,侍郎兩人。
宋清和擺平青州的事情回京,已經接到了升任兵部尚書的調令。
無論宋清和死不死,刑部尚書的位置都會空著,蘇遇和周宣巍都死死盯著。
原本周宣巍仗著自己爹以為宋清和死了,他就穩操勝券了。
可惜,歷來官員升遷素有「品德」和「考績」兩樣,周宣巍考績上能作假,品德如今……
蘇遇恭敬道:「師娘放心,我說到做到,隻要我升任刑部尚書,必然會將師父的案子劃為疑案。」
隻要宋清和的案件定為疑案,我便有時間為他翻盤,也能穩住他在民間的官聲。
可一旦定死了他是因為嫖娼而死,日後我再想翻案,便難上加難。
9
今日刑部大堂裡的事情,不消半刻已經傳得人盡皆知。
其中有沒有蘇遇的推波助瀾,都不重要。
他是宋清和的學生,我原本可以用師生恩情求他幫我的忙,幫宋清和一個忙。
可這世上人情淡薄,我不敢將希望寄託在他人的良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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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利益,互相捆綁的利益,才能讓人為我所用。
宋清和的棺椁被抬回了家,我來不及看,就被人掐著脖子狠狠掼在了棺材板上。
溫熱的液體糊了我滿臉,我聽見周宣巍暴怒的聲音,「既然你找死,那就去陪宋清和那個雜種一起死!」
我愉悅地笑了,真是,蠢啊。
「你敢殺我嗎?周宣巍。」我握住他的手腕,回頭用被血液浸湿的眸子笑著看向他,「一刻鍾前我才在刑部大堂和你發生了龃龉,一刻鍾後我就死在了宋府,如今是白天,你敢說你來此沒有人瞧見你嗎?你猜蘇遇有沒有派人跟著你?」
周宣巍掐著我脖子的手不斷收緊,我幾乎能聽見骨骼摩擦的聲音。
他狂妄至極,「你以為我會怕?」
「你當然不會怕了,你是周相的兒子,豪門世家出來的嫡子,在上京可謂隻手遮天,你怎麼會怕呢。」我笑了笑,眼前漸漸失去焦距。
宋宣巍得意地嗤了聲,我閉上眼睛,用最後一口氣,極輕地問:「可你猜,你父親怕不怕,今日我死在這裡,明日陛下就會親自為宋清和翻案,到時候你猜你爹會不會想把你殺了?」
周宣巍眼皮抽搐了下,手掌松開了些力度,「你什麼意思?」
我劇烈地咳嗽起來,笑意凜冽暢快,「難怪你爹情願扶持你的庶弟也不願意扶持你,宋清和死了三天了,陛下也沒有下革職問罪的文書,你爹和宋清和是官場上的勁敵,如今宋清和出事,你爹一黨的人無一人敢在朝上請陛下定罪,你以為是為什麼呢?
「宣撫使,一是賑災二是掌管地方軍務,宋清和一回來就被陛下下令升遷兵部尚書,陛下這是要宋清和統管全國軍事,他是陛下的人,是陛下管控兵權的一把利劍一枚棋子,現在他死了,最生氣的就該是陛下了。
「你爹深知見好就收的道理,這個時候恨不得把自己摘得遠遠的,生怕自己沾上一點兒腥,被陛下抓住把柄問罪,可我今日要是死在了你手裡,這就是陛下的把柄,這就是宋清和一案的口子,你說你爹還能脫手嗎?」
我仰頭將細白的脖頸暴露在他眼前,笑得猖狂,「來啊,周宣巍,殺我啊,用我一條命,換陛下雷霆之怒,重審宋清和一案,多值啊!可你這個蠢貨,你敢殺我嗎?!」
我逼近他,「敢嗎!」
周宣巍哆哆嗦嗦地松開了手,「瘋子,你這個瘋子!」
他強自穩住心神,「沈玉清,你不要想著報官,上京這兩條街沒有一個人敢出來指認我今日來過宋府!」
他周家的權勢給了他些底氣。
「沈玉清,你奈何不了我!」他喃喃道。
我唾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懦夫!」
我倒在冰涼的地上,一邊流淚一邊癲狂地哈哈大笑,直到力竭,周宣巍幾乎是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我惡狠狠地抹掉臉上的血水和淚水,「你們不敢殺我,可我敢,我要你們活著跪在天下人面前給我的宋清和謝罪!」
10
一刻鍾後,我在周圍百姓訝異驚悚的目光下,衣衫不整、滿頭滿臉是血,從城東跌跌撞撞跑到了城北的大理寺。
如今的大理寺卿是三皇子,宋清和生前支持的皇子。
他屢次進言太子不修私德賣官鬻爵,應當廢太子而立忠厚仁恕的三皇子為太子。
可惜太子是周丞相之妹中宮皇後所出,背後有周相一黨的支持,宋清和參的折子,每一次周相都會找出來替罪的羔羊,用來保太子無虞。
宋清和死在醉春樓,不光是因為升任兵部尚書手握兵權動了周相一派的核心利益,更是因為他是主張廢太子一派的領頭人。
三皇子瞧見我,命人拿來衣服為我披上。
我一面哽咽,一面將來龍去脈清晰明了地和盤託出。
「三日前,周宣巍便來到安林縣逼我上周家與他為妾,今日我去刑部大堂認領亡夫的屍首,他再次攔下了我,逼我與他為妾,我不同意,他便尾隨我意圖將我奸汙,我抵死不從,險些被他殺人滅口……」
三皇子怒不可遏,命人將周宣巍帶來。
周宣巍抵死不認,周圍百姓也一口咬定未曾見過他。
我望著他在堂前得意的嘴臉。
他玉袍輕裘,手握白鶴毛骨扇,坐落在一旁的太師椅上俯視我,那睥睨的目光好像在說:
瞧,我有的是錢可以封這些百姓的口,我周宣巍就是這上京的理。
「三皇子,你熟讀律法,應當知道誣陷朝廷命官,要被笞三十的。」周宣巍搖頭晃腦地擺弄著扇子,唇角勾起一絲懶洋洋的笑。
三皇子皺眉,手裡握著驚堂木,遲遲不願意拍下。
而我,披頭散發,滿身血汙,跪在堂前,哭聲喊冤。
「大人,你要為民婦主持公道啊。」
三皇子為難不已,周宣巍拍案而起,「怎麼,殿下想徇私枉法嗎!來人,還不將這個刁民拖出去笞三十!給我狠狠地打!」
無論我怎麼哭喊,還是被架在了長椅上。
十五板打下的時候,我暈了過去,身下已經血流成河。
周宣巍喊道:「來人,給我潑醒,繼續打!」
冰冷的涼水潑在我的臉上,濺到我的傷口上,深入骨髓的痛迫使我清醒過來。
我痛苦不堪地呻吟。
三皇子仁善,終看不下去,「誰敢!本官才是這裡的大理寺卿,剩下十五大板等她傷好之後再行刑!」
周宣巍是太子黨,從未給過三皇子好臉色,「殿下這是想徇私嗎?!」
三皇子握緊拳頭,「你休要得寸進尺,你是要本官好好地查上一番嗎?!」
周宣巍一甩衣袖,冷哼了聲,見好就收。
他走到我跟前,彎下腰,譏诮地笑,「自古民不與官鬥,沈玉清,你和你那死鬼未婚夫一樣的天真,讓人厭惡,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殺我哈哈哈哈哈。」
周宣巍大笑著離去,三皇子忙來扶起我,「快去拿著我的牌子去宮裡請太醫!」
我虛弱地制止他,「不用,抬我回宋府,不要轎子,就用木板抬,就讓天下人好好看看。」
三皇子一愣,繼而反應過來。
我看著他眼裡的震撼,一字一頓,「讓人,把這院子裡的血水,潑到大理寺院外,抬我回去。」
說完,我便心滿意足地昏了過去,今日結局皆在我掌控之中。
我隻恨我的血太少,不能從大理寺流到宋府,不然,我要讓整個上京的百姓都看看周宣巍的嘴臉。
看看他周宣巍究竟是仗的誰的勢,敢這樣罔顧王法,欺辱官眷。
吏部主考官那步棋,隻能讓周宣巍無緣刑部尚書之位,難以保證周相不會打點吏部。
可現在,縱然周相隻手遮天,這天也被我捅破了。
這次,周宣巍不光會丟失掉刑部尚書之位,甚至還會有牢獄之災……隻怕是性命難保。
可我要他活著,要他好好活著。
11
我醒來的時候,三皇子和蘇遇都在。
蘇遇紅著眼睛,「師娘,你不必這麼拼,就算是你不幫我,總有一日我也會替師父翻案。」
我瞧著這周圍的布置,不是宋府,「這是哪裡?」
我嘶啞著聲音。
三皇子說:「這是蘇府,你身上的傷太重,今日之事已經傳到了父皇的耳朵裡,父皇私下命我好生照顧你,沈小姐,宋大人的死,父皇遲早會鏟除周相一黨,還清流一個公正嚴明。」
我知道,當今陛下是少有的聖明天子,可我等不了了。
我怕我的宋清和死不瞑目,我怕他心願不了無法投胎。
我等不了。
「蘇遇,你過來。」蘇遇走到了我跟前,我轉頭看向三皇子,「勞煩殿下將手邊的花瓶遞給我。」
三皇子和蘇遇不明所以,卻還是照我說的做了,我握著花瓶的頸口,試了試手感,朝蘇遇招了招手,然後用盡全力砸在了他的額頭正中間。
蘇遇捂著流血的額頭又痛又震驚。
三皇子嚇了一大跳,「沈小姐,你這是做什麼!」
我丟了花瓶,躺在床榻上喘氣,「蘇遇,三日後,你帶著這個傷口上朝,向陛下上一道折子,說你不敢貪圖尚書之位,明白了嗎?這三日,京中的茶肆酒樓那些說書先生都要打點。」
刑部尚書這個位置,隻有蘇遇和周宣巍競爭。
蘇遇這道折子一上,便是側面說自己被周家人威脅傷害。
天子腳下,朝廷命官被威脅得不敢做官,這是打天子的臉。
陛下隻會更加厭惡周黨。
三皇子扶起蘇遇,看向我的目光晦澀,「沈姑娘,你若是男兒,定然是宋大人那樣的人物,你們該是一路人。」
我笑笑不以為意,「今日上堂的百姓,還望三皇子好好審理,隻要有一人願意出來指認,便可定周宣巍的罪,而這份卷宗就是周宣巍下獄的請帖。
「周相年老,隻有兩個兒子,宋宣巍雖然是嫡子,但周相嫌棄他蠢笨,並不喜歡,反而將庶子周煦調任兵部悉心培養。
「周煦與周相都聰明難以對付,唯有周宣巍是我們扳倒周黨的唯一的突破口,隻要他進了大理寺的門,不怕撬不開他的嘴,周黨再怎麼避諱這個蠢兒子,他也該知道些東西。」
隻要扳倒了周丞相,太子沒有後臺支撐,自然也就倒了。
我要周丞相死,三皇子要取代太子,我們是有共同利益的。
他今晚定然會好好審理白日的百姓,哪怕是為了他自己。
畢竟他日太子若是登基,第一個殺的就是他。
12
我渾身是血從大理寺抬回來的場面太過驚悚。
蘇遇買通了茶樓的說書人,將宋清和賑災剿匪的功績再次宣揚,眾人自然也就想到了我這位被調戲卻險些被打死的夫人。
周宣巍雖然靠威逼利誘封了上堂百姓的口供,可依舊有不少人那日瞧見他去了宋府,又從宋府倉皇離開。
一傳十十傳百,如今上京說什麼的都有。
說到最後總是要點評一句,周宣巍仗著自己爹是丞相就為所欲為。
御史臺連番參走,連日兩天的早朝,陛下都駁斥了周丞相教子無方。
周相比周宣巍聰明,當即便讓周宣巍放棄濯選刑部尚書的資格。
畢竟一個刑部尚書怎麼能和兵部尚書這種掌管兵權實權的位置比,若是因為周宣巍耽誤周煦升任兵部尚書,那才是得不償失。
吏部升任蘇遇為刑部尚書的當天,告假三日的蘇遇臉色慘白,頂著頭上的傷呈上了自己不堪為大任的折子。
陛下問蘇遇緣由,蘇遇隻流淚說:「臣上有老下有小,雖有心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但……臣罪該萬死。」
三皇子恰逢其時地站了出來,「父皇,這是沈玉清一案當日百姓的翻供,他親眼瞧見周宣巍進了蘇府,不多時,沈小姐便滿身是血衣衫不整地跑了出來,當日他在堂上說沒有看見,是因為周宣巍拿著他的一家老小威脅……」
天子盛怒之下,周宣巍被逮捕入獄,蘇遇奉上令,穩穩坐上了刑部尚書的位置。
他上任後短短一周,不光找出了周宣巍往年作奸犯科的罪狀,還找出了宋清和一案的疑點。
醉春樓的老鸨和小廝被抓,一同關入刑部候審。
宋清和嫖娼暴斃的案子被定為疑案,陛下勒令追查。
13
周相想管周宣巍也沒有精力,如今他和周煦還有太子都盯著兵部尚書的位置。
隻要兵權在手,陛下縱然是天子,也不足為懼,畢竟歷朝歷代無緣無故暴斃的天子比比皆是。
周煦其人,深沉內斂,頗有心機,素有笑面虎之稱,是周相當作接班人培養的兒子。
周煦和周宣巍不一樣,他太聰明,對付這種聰明的人,不能先發制人,隻能待時而動。
宋清和死了,兵部沒有能與周煦相較的人,兵部尚書的位置按理來說非他莫屬。
可盡管如此,在吏部考核期間,周煦越發勤勉,每日早出晚歸到東西兩大兵營巡視。
甚至還帶動上京不少官員商賈為兵營募捐,給軍兵替換武器和衣物,軍營裡的部將已經將周煦當作自己未來的上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