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綿綿姑娘,是我沒站穩,她這麼對我,都是因為在乎將軍……」
她越說,梁景雲的臉越沉。
「道歉!」
我的聲音氣得都抖了:「你讓我給她道歉?」
「不過是一碟小黃魚……」
我猛地大聲喊住他:「梁景雲!」
淚光在眼底閃爍,我通紅著眼眶看他。
「不過是……一碟小黃魚?」
酸澀的疼,一絲一絲地沿著血脈蔓延,直至全身。
梁景雲冷漠地看著我,眼底閃過一絲心疼,隨後又失望地加重了語氣。
「黎綿綿,你能不能別鬧了!」
望著地上的小黃魚,心口像是破了個大洞。
好像那年回山,卻發現沒了家。
當晚我沉默地翻上牆頭,蹭了蹭姐姐的下巴。
「姐,我們離開吧。」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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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宋瑾就親自騎馬,大張旗鼓地接安以柔進宮。
梁景雲站在府門看了許久,回身問了一句:「夫人呢?」
下人思索了一下,回了句:「夫人從昨日起就關在房中,並未出來。」
微微蹙眉:「飯也未用?」
下人點頭。
梁景雲沉默許久。
「也罷,她那個性子,也該餓兩頓長長記性。」
抬腿進了門,又走了幾步。
「去廚房弄些現炸的小黃魚,我親自送去。」
下人應答,隨後遲疑著問了一句:「那……以後還叫夫人嗎?」
「不了。」
喂了一滴我精血的假身,同我一模一樣的長相性情,施以法術,還能遠程操控。
此時,正捧著肚子呆愣愣地坐在床上。
梁景雲端著小黃魚和一碗湯進了門,京城之外的姐姐催動法術,那假身就動了起來,陰陽怪氣道:「梁將軍,不陪你的安姑娘了?」
梁景雲把東西放在桌上:「你最喜歡的炸小黃魚。」
「拿去哄你的安姑娘,我可不敢吃。」
梁景雲下顎繃緊,眼底帶著怒氣。
「黎綿綿!
「你到底還要鬧到什麼時候?我難道這幾年給你的還不夠嗎?」
鬧?
誰在鬧?
假身起身,一步一步走向梁景雲,雙目赤紅:「梁景雲,那年你替皇帝辦案,被人下毒身中數箭,我在破廟用半身修為救了你。
「你當時對著城隍起誓,以命聘我為妻,絕不辜負,你可還記得?」
8
那年的破廟四處透風,隻有半截燃剩的蠟燭,和滿身鮮血的他。
梁景雲執起我的手,笑著道:「以命為聘禮,以血作嫁衣,聘狸奴綿綿為妻,永生永世不分離。
「我若有一朝違背誓言,必定天打雷劈,被掏空心肝而死!」
後來他帶我回了京,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將軍夫人來歷神秘,被將軍捧在心尖尖。
府上有丫鬟問我何時和梁景雲辦喜宴。
我也不知,就跑去問他。
他卻借口說貓妖稀少,若是大張旗鼓對我來說太過危險。
當時我還感念梁景雲居然這麼心疼我。
如今才明白。
什麼危險?什麼保護?
隻不過是我這隻狸奴,不配做他將軍大人的夫人罷了!
見我不說話,他就輕聲來哄我:「你乖些,我以後每天都叫他們炸小黃魚給你,好不好?」
好似隻要吃上一條小黃魚,我就能瞬間把所有事情都忘光了一般。
假身一把掀開了他的手,怒目而視。
「梁景雲,我黎綿綿不是厭惡了就踢一腳,喜歡了就抱一抱的寵物!」
梁景雲沒了耐性,眉宇間都是煩躁:「那你要如何?」
「我以後如何,就不勞梁將軍費心!」
9
假身轉頭就往外走,卻被梁景雲急躁地一把扯住胳膊。
「我本來不想對你動粗ṭũ̂⁰,偏偏你不肯聽話。」
他將假身按在桌上,把旁邊的湯碗端起,一整碗湯一滴不落地喂進了她的嘴。
嬌小的人影奮力掙扎。
「你喂了我什麼?」
梁景雲表情冷淡:「不過是些使你法力盡失的小東西。」
大手掐在圓臉上,他的聲音冷得像冰。
「綿綿,就算你再不願意,這輩子也隻能留在我的身邊!
「除了名分,我什麼都能給你。」
假身咬牙切齒地罵他:「梁景雲你腦子有病!」
梁景雲壓著人,掐上了我的下巴,剛要親,卻猛地定住:「你的臉……」
門外一陣嘈雜的腳步,緊接著有御前的侍衛衝了進來,打斷了談話。
梁景雲松開人,神情不悅。
「何事?」
帶頭的將領急聲道:「宮中貴妃和安姑娘同時中了藥,要用狸貓妖腹中內丹做藥引,聽聞……
「聽聞將軍府有一位……黎姑娘,陛下要我前來帶人入宮。」
梁景雲猛地抬頭,從假身的眼中,我清楚地看到他沉默片刻,點了頭。
「我隨你一同進宮。」
「梁景雲!你要幫他們殺我?」
縱使知道他早就變了,此時的我難免也有些喘不上氣。
妖一旦被剖了內丹,必死無疑!
他皺眉。
「不是殺你,隻不過是需要你的內丹救個人而已。」
剖丹,救個人……而已?
梁景雲死死盯著我,半晌冷漠地開口。
「能活的。
「我試過很多次。」
兵將要來拿人,假身哭喊著,求梁景雲救自己。
「梁景雲,我會死的!」
指尖在他衣擺上攥得發白,幾乎要拽斷。
「我懷了你的孩子,我懷了你的孩子啊!」
可那人彎下腰,小聲叫了我的名字,就在我以為他會救我時,他說:「人和貓妖怎麼會有孩子呢?綿綿別說謊了!
「能救安姑娘是你的福氣,別怕,我一定能保住你的命。」
說完,在我絕望的神色中,扳開了攥緊的指尖。
「走吧。」
10
寢殿裡,安以柔一臉嬌弱地倚靠在宋瑾懷裡,時不時咳嗽一聲。
假身被粗魯地壓跪在地上。
梁景雲視若無睹,上前一步。
「安姑娘沒事吧?」
宋瑾冷下眉眼:「貴妃為了爭寵,給自己和以柔喂了同樣的毒,她當真以為朕不會對她怎麼樣嗎?」
安以柔又咳了兩聲,眼淚漣漣地望著梁景雲。
「我怕是……快要死了。」
梁景雲蹙眉:「不是說要用貓妖的內丹做藥引?」
說罷,看向宋瑾:「陛下又是如何得知,我家中有貓妖的?」
安以柔看了一眼我,抹了抹根本沒掉下來的淚。
「不怪瑾哥哥,他也是擔心我,是我……見他太過擔心,想起你說過家裡有隻養了許久的貓妖,這才說漏了嘴。
「我也沒想到……那貓妖會是綿綿姑娘,還是讓我去死吧,你們別救我了!」
說著就裝模作樣地去撞柱子,一步都沒踏出去,就腳下一軟摔進了梁景雲的懷裡。
宋瑾接過人,冷漠地看了一眼假身。
「不怪你,隻怪這些妖怪非我族類,該死!
「梁將軍不會舍不得吧?」
梁景雲沉默片刻,搖了搖頭。
「她的內丹能救人,是她的福分,更何況是陛下之命,臣自然別無二話。」
宋瑾扶著安以柔坐回床上,喂了口水,看也不看地下了命令。
「拖出去,剖開內丹給安姑娘入藥。」
「是!」
眼見著那人就走近假身,我一把按上了姐姐的爪子。
「既然他想殺我,那就……讓他親自來吧。」
姐姐看我的眼神帶著心疼,半晌,點了頭。
垂著頭ţų₀的假身,猛地冷笑出聲,抬眼看向:「梁將軍如此忠君,想必願意親自為陛下效勞吧?」
他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我,為表忠心,最後冷聲說了聲:「好。」
11
假身被綁在木架上,梁景雲站在她面前。
「綿綿,我會很快的,不會讓你太疼。」
假身隻倔強地吐出兩個字:「人渣!」
刀尖刺入身體應該很疼,可我沒有感覺,假身自然也沒有感覺。
隻有梁景雲看著凸出的小腹,額頭冒了汗,像是察覺到了什麼,握著刀的手不停地在顫抖。
「梁將軍還在等什麼?」
宋瑾發了話,梁景雲咬了咬牙,眼睛通紅地看我。
「對不住了,綿綿。」
血水順著刀尖流到刀柄,又從刀柄沾了滿手,最後流到他的腳下,染紅了一片。
將肚子的肌理分開,血淋淋的剛成型的狸貓幼崽,毛都沒長全地躺在裡面,懷中抱著一顆褐紅色的內丹。
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的梁將軍,第一次手抖得不成樣子。他呼吸急促,眼底滿是猩紅。
「它……它是……」
假身面色如紙,微微向前,笑著告訴他:「你的孩子啊。
「是你,親手殺死他的!」
梁景雲沾染鮮血的手瘋狂地顫抖。
瘋了一樣伸手想將小狸貓塞過去,可血流得太多了。
被取走內丹的假身,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幼崽的體溫也在他的手中漸漸變涼,隻剩下內丹,在盤內熠熠生輝。
他慘白著臉,汗漬、淚水和血液混為一體,狼狽不堪地跪在宋瑾面前,把內丹奉上。
眼皮底下,是深入骨髓的恨意。
「陛下,臣身體不適,就先退下了。」
「嗯,去吧。」宋瑾接過內丹看了一眼,吩咐太監,「去煮了藥來解安姑娘的毒。」
可藥接到手裡,太醫又犯了難。
「陛……陛下,這內丹隻夠給一個人做解藥,安姑娘和貴妃娘娘,您看……」
宋瑾皺眉,還未說話,安以柔就懂事地開口:「給貴妃姐姐吧,雖然是她下的藥,但我實在不忍心看她去死。至於我……大抵是沒有福氣的。」
宋瑾閉了閉眼。
「給安姑娘。」
太醫試探性開口:「貴妃娘娘那邊……」
「她若是自己沒吃毒藥,就關她三天以儆效尤,若是吃了……
「哼,算她活該!」
他打定主意認為姐姐隻是做做樣子,一定沒有真的吃藥。
可他不知,死得不透徹,怎麼叫死遁呢?
12
內丹被拿了出去,太醫還沒把藥煮好,就見貴妃的宮殿外面滿目的火光衝天。
宋瑾猛地從床上站起,厲聲問:「外面怎麼了?」
小太監跑進來,立馬跪下:「貴……貴妃娘娘說毒藥隻……隻有一份,她自己吃了,陛下既然選好了,她……她就不奉陪了……」
宋瑾瞳孔猛縮:「她人呢?」
「薨……薨了!」
宋瑾身子一個踉跄,幾乎差點摔倒。
「薨了?朕不信,她一定是在耍脾氣要朕去哄她!
「朕偏不要去看她!
「任性妄為,還想要朕哄著她?驕縱!驕縱!」
他一字一句地咒罵著,身體卻不住地在顫抖,手攥成拳頭,眼底一片猩紅。
「她還說什麼了!」
小太監嚇得渾身直哆嗦:「聽貴妃娘娘的宮女說,貴妃吃了毒藥,那藥毒性厲害,面目青紫可怖得很。
「娘娘說她生……生得漂亮,不願讓陛下見她這副模樣,就點燃了宮裡的物件,投……投火自焚了!」
宋瑾的臉色冷得嚇人。
小太監抖得如同篩子,安以柔試探性地剛說了一個字:「瑾……」
「滾!」
安以柔愣住:「宋瑾哥哥?」
宋瑾猛地轉過身,雙目猩紅到可怕,一字一句地看著她:「我說讓你滾聽不懂嗎?」
太醫剛好煮完藥,一推門進來,就被一腳踹開,藥碗被掀翻,灑了一身。
13
一隻灰色帶著紋路的爪爪按住了我面前的鏡子。
姐姐甩著尾巴碰了碰我的額頭。
「別看了,還會回來的。」
我和姐姐並排坐在山頂,遠遠地向住了三年的皇城看去,高大巍峨,影影綽綽。
是啊,還會回來的。
「姐,走吧。」
兩隻狸花貓,腳步輕快地跑下了京郊外的山頂。
天地廣闊,奔向自由。
可,我們還有事沒做……
14
我們走後不久,整個盛京就被鬧了個天翻地覆。
宋瑾瘋了一般在宮中尋找,縱然找到了燒焦的假身,也依舊不願相信姐姐死了。
他不吃不喝,不肯上朝,把凡是能接觸到姐姐的人都抓了。
一遍又一遍地讓他們重復當天發生的事。
可無論怎麼問,事情由誰說出口,得出的結論都是一個。
害死姐姐的人就是他!
寵愛姐姐為他動心的是他,白月光回來一朝變臉的也是他,明知姐姐性情卻不相信她的還是他!
Ŧü₆最後,甚至連二選一時,選她去死的也是他。
宋瑾不願接受,所以……
他下旨把當日皇宮內的宮女、太監、侍衛,凡是那天見到或聽到的人,都殺了!
鮮血在宮中連成一片,把地上的磚都浸透了。
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洗刷掉他手上沾染的姐姐的血。
更可笑的是,曾經掛著安以柔畫像的位置,現如今掛上了姐姐的畫像。
嘖,惡心!
宋瑾嗜血,獨斷,又專權,他本就不是什麼明君。大盛歷朝歷代積攢下來的龍氣又被姐姐吸走,再無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