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找回他失去的愛人,他在大盛境內,萬金求請修行者,試圖復活烈火中薨逝的貴妃ťųⁿ。
「隻要能復活貴妃,朕什麼都願意做!」
他們說什麼他都信,讓他做什麼都去做,但隻要沒成,就立刻將人斬殺。
我們走後的第二年,大盛境內天災不斷,宋瑾卻聽信方士直言,舉全國之力興建登天樓。
欲登此樓求問上天,復活深愛的貴妃。
登天樓花費巨大,宋瑾就強力徵收稅賦、苦力,動用兵力攻打周邊小國。
大將軍梁景雲,見皇帝昏庸無道,聯合八百諸侯王,於蒼山起兵造反。
一時間,餓殍遍地,屍橫遍野,百姓易子而食,天下大亂!
15
而此時,我和姐姐正在淮河岸邊的百裡遊船上。
五官俊朗的小倌彈著古琴,幽幽的水面蕩起波紋,一襲大紅紗衣的姐姐身子懶散地倚靠在窗邊,身旁整齊疊著一張毛色雜亂拼接而成的皮子。
那是姐姐除了龍氣外,唯一從宮裡帶走的東西。
「我來喂娘子喝酒。」
一身碧綠,長著桃花眼的小倌湊到我的旁邊,舉著杯子要喂我。
我皺了皺眉,啃了一口手裡的桃花糕。
「你自己喝吧,我不愛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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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挑眉輕笑:「我家綿綿還是對吃比較感興趣。
「從前不是愛吃小黃魚?我給你點了,你怎麼一口沒吃啊?」
我放下了手裡的桃花糕,有點不樂意地喊她:「姐姐!」
她明知道離開盛京後,我便不再吃小黃魚,卻還要調笑我。
「好好好,不逗你了。」
姐姐這三年煉化了體內的龍氣,修為精深後,眉眼間越發美貌,一舉一動都撩人得很。
那倌人臉頰通紅,輕聲詢問姐姐:「夫人,這皮子做工雖好,毛色卻雜亂,哪裡配得上夫人的美貌。
「我前段時間得了件上好的狐裘,夫人若是喜歡,我便贈與夫人可好?」
姐姐伸手撫上他的臉,笑得花枝亂顫。
「你懂什麼,這皮子,好得很呢!」
「好得很呢」四個字,姐姐咬得極重。
倌人被她一笑,弄得神魂顛倒,又是喂酒,又是送果碟,嘖嘖嘖,真是沒眼看。
沒了吃點心的心思,我起身出了畫舫。
我沿著船身一路到了夾板,天地遼闊,水天一色,有一隻迷路的蝴蝶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喀喀。」
我見四處無人,伸手去撲它,卻猛地感到後頸一涼。
指尖一松,籠在掌心的蝴蝶就飛走了。
我僵硬地扭過頭,七八米開外的另一艘畫舫上,站著的是三年未見的梁景雲。
空氣一瞬間都安靜了。
我起身便要跑,可畫舫上哪裡有路,我瞳孔一縮,在甲板上留下一個梁子,翻身從畫舫上跳進了冰涼的江水裡。
「黎綿綿!」
頭頂是梁景雲失控的吼聲。
我全然不理,在水下一路遊向江邊,身後突然「砰」的一聲水花四濺,是梁景雲。
可他,不會水。
16
我就遲疑了片刻,從天而降一張雕滿符咒的網就落了下來,將我困在其中。
被拎出水面,帶到梁景雲面前時,他看著我的眼是滿目的紅。
「綿綿,你還是舍不得我死!」
我抬起眼,平靜地看著他,實話實說:「我回頭,就是想親眼看著你淹死!」
一字一句,直戳心窩。
「在你剖開我的身體,親手殺了我們的孩子後,你覺得我還會在乎你嗎?」
他胸口劇烈起伏後,緩緩地歸於平靜,強行將一顆藥喂進我的嘴裡。
我沒掙扎,開口淡淡地嘲諷道:「梁將軍喂了藥後,又要剖我的內丹去救誰?」
他沒說話,抬手把網扯掉,將我抱到床邊。
答非所問。
「綿綿,我知道那都是假的。
「自你走後,我無數次反復地回想那天的一點一滴,終於想起頭一夜,你的臉留了傷,可第二天卻好了。」
他拿著帕子,一點點地擦幹我頭發上的水。
「你是貓妖啊,怎麼會這麼容易就死了呢?」
我嘲諷地看著他。
「對,貓妖沒那麼輕易會死,所以這就是你肆無忌憚傷害我的理由?」
梁景雲死死地抓緊帕子,定定地看我。
「安以柔是北境王遺落在民間的私生女,北境盛產礦石,宋瑾想要,我也想要。
「他有野心一統天下,我也有!
「為了野心,我隻能……是我對不住你,」
他攥著我的手:「可綿綿,你信我,我絕不會讓你死的,我有剖下內丹且不讓妖死亡的辦法!」
我點頭,相信了。
「那你又是怎麼練出來的呢?」
梁景雲渾身微微僵住了。
看向我的眼神,一點點地被猜測出的可怕事實填滿。
我說:「是在宋瑾剛登基時,拿黎山兩百多隻貓妖練的吧?
「剖了他們的內丹煉藥,剝了他們的皮肉,用他們的骨血埋在皇城腳下,任萬民踩踏,好永保你大盛的基業!
「為什麼要救安以柔的時候,滿盛京都找不到一隻貓妖?因為他們都死了!
「梁景雲,我的族人好殺嗎?
「他們的血燙不燙?
「你利用他們的善良欺騙他們,又把刀子戳進他們的身體時,夜晚不會做夢夢到他們對你追魂索命嗎?」
17
那時,我和姐姐下山尋找機緣。
秦淮河畔,我因為貪玩追著一隻小鳥跑錯了路,兩個人回黎山的路多跑了一天。
就相隔了一天,我們就沒有家了。
到處都是凌亂的腳印,掙扎的痕跡,整座黎山都被鮮血浸滿,雨水下了三天三夜都沒洗淨。
我怔怔地抱著尾巴,淚和雨水混在了一起。
「姐姐,我們沒有家了。」
姐姐說:「綿綿,我下山報仇吧。」
我說:「好。」
下山後,剛入宮,姐姐就陰差陽錯地被宋瑾封了貴妃,而我正巧被梁景雲帶回了家。
我以為姐姐會動手了結宋瑾,可姐姐沒有。
「我們死了那麼多家人,隻死他一個怎麼夠?
「他們想用狸貓一族換百年基業,那我,就用整個大盛來祭我族人!」
姐姐看我,揉了揉我的腦袋,欲言又止:「綿綿,梁景雲……」
我說:「劊子手的他,該死!」
……
梁景雲顫抖著通紅的眸子,問我:「所以,你是來找我們報仇的嗎?」
我伸手摟住他的脖子。
「對。
「你和宋瑾,一個都跑不掉!」
18
大盛七月初九,宋瑾要登上建好的登天樓,凌遲他心中害死姐姐的「罪魁禍首」安以柔。
祭天,以求復活姐姐。
京郊,我被梁景雲圈在馬上,身後是兵馬眾多的兵將。
梁景雲緊了緊抱我的手。
「綿綿,我馬上就要幫你報仇了。」
我看都不看他一眼。
隻淡淡道:「你死了我會更開心。」
他身子一頓,沒再說話,隻是朝城門打了個進攻手勢。
重兵圍城,整個盛京亂成一團,無數備受壓迫的百姓拼命往城門口湧動,爭搶著去開城門。
有忠心的大臣勸宋瑾:「陛下,叛軍打進宮了,暫且去宮外避避風頭,日後……日後再回京復活娘娘可好?」
宋瑾站在登天樓的門前,身後是被士兵壓著,全身看不出一點模樣的安以柔。
「我若走了,酥酥回來找不到我,要生氣的。」
他說完,在宮門外嘈雜的敲打聲中,抬步邁上了登天樓。
安以柔被推搡著帶了上來,綁在架子上,三千三百六十刀,刀刀見血卻不致命。
一聲連著一聲的慘叫不絕於耳,宋瑾點燃了香,提筆在黃紙上一字一句地寫著罪己詔。
【大盛皇帝宋瑾,登基已有七載,奢靡無度,濫殺無辜,強加賦稅,百姓民不聊生。
此生我作惡多端,為一己私欲殺萬萬人,不求蒼天垂憐,隻求有生之年能再見酥酥一面,便是要我死,我也心甘情願!
我願獻祭祭品凌遲三千六百刀,若還不夠……
就把我的命,也拿去。】
話說完,他將黃紙點燃丟在大鼎之內。
等了三息無事發生。
安以柔渾身是血地大笑道:「你這個薄情寡義的瘋子,你活該!」
宋瑾絕望地跪在高臺之上,看著面前的大鼎,突然癲狂地笑出了聲:「我用大盛王朝的命脈,換……換再見她一面!」
話音未落,登天臺開始拼命晃動,僅僅幾個呼吸,高聳入雲的登天臺就成了斷壁殘垣。
宋瑾被砸得幾乎喪了命,渾身灰土,唇邊大口大口地吐著鮮血,狼狽不堪。
紅色的紗裙停在了他的面前,他渾身一顫,艱難地抬起頭。
「酥酥……
「你來見我了!」
19
我站得遠遠的,看著他伸手想碰觸姐姐,姐姐卻往後退了一步。
宋瑾艱難地想從廢墟中爬出來,想去碰一碰眼前的人,看看她是否是真實的。
可他腰上砸了根柱子,無論怎麼掙扎,都無法挪動半分。
「酥酥,我知道你怨我,可我真的從無害你之心。
「你能原諒我嗎?」
一襲紅裙的人唇角一勾,輕笑著搖頭。
「我從來沒怨過你。」
宋瑾面色一喜,卻聽姐姐一字一句道:「我恨你!」
「怎會?怎會……恨我?」
他眼底紅成一片,一瞬間,高高在上的帝王仿佛成了陰溝裡的卑微蛆蟲。
淚在他臉上留下兩道灰土痕跡。
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的,看向姐姐身上披著的灰色拼接皮毛。
那是曾經他遊獵親自射殺的,是那一族裡最健壯的幾隻狸貓,也是他作為禮物送給姐姐的。
「你還留著我送你的禮物,你離開時也隻帶走了它。酥酥,你還是在乎我的對不對?」
「不是。」
姐姐用臉親昵地貼了貼上面柔軟的毛。
「黎酥酥,黎綿綿,這兩個名字不像?」
宋瑾的臉龐瞬間慘白如紙。
聲音艱難出口:「黎……狸……你,也是……貓妖?」
姐姐沒再說話,隻是看著他。
宋瑾苦笑,大口大口地吐著鮮血,慘淡地抬頭問姐姐:「酥酥,曾經三年的種種,你真的……不曾愛過我嗎?」
我有一瞬的恍惚。
那時我去宮裡找姐姐,她也是這麼問宋瑾,而現在,時空輪轉,問和答的人身份輪換。
姐姐淡淡地低頭看他,紅唇微微開啟,果斷又決絕地吐出兩個字:「從未!」
宋瑾呼吸一窒, 眼神渙散,還有一口氣的唯一原因徹底消散了。
他淚流滿面,大口大口地吐著鮮血。
最後在姐姐離開的背影後,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身後呼吸斷絕的一瞬,姐姐的腳步停頓了一下,隨後又邁開了步伐。
20
我上前兩步, 站在宋瑾的屍體旁邊發呆。
梁景雲跟了過來,輕聲說:「綿綿, 如果你想殺我, 我不會躲的。」
我回頭看他。
「真的嗎?」
他伸手抱住我, 將手裡的劍塞到我手裡。
「綿綿, 我不怪你。」他低頭吻在我的唇上, 「要麼你殺掉我, 要麼你永遠地被我綁在身邊。綿綿, 你選吧!」
握著劍的手有些顫抖。
我從來沒殺過人。
梁景雲在賭,Ṭŭₕ賭我善良,不會殺他,賭我隻是被他撿到的隻知道吃小黃魚的狸奴,賭我心裡有他。
可, 我是貓妖啊!
劍叮當一聲落在地上的那一刻,我從他眼底看到了欣喜。
可下一刻,貓妖尖銳的爪子刺進了他的胸口。
「怎麼會?」
「怎麼會吃了藥還有能力嗎?」我定定地看著他的眼, 淡淡地問他, 「梁景雲, 你覺得我會信你第二次?」
在他錯愕的眼神中,我貼著他的耳朵輕輕說:「你不是問過我為什麼喜歡吃小黃魚?
「那是因為, 我曾經喜歡的狸貓, 他叫……
「小黃魚!」
梁景雲口中噴出一口鮮血,眼眶通紅地看我。
「如果你要問和宋瑾一樣的問題,那我也可以告訴你一樣的答案。
「從未愛過你。
「一切的一切,都不過是對你的報復。
「你是我和姐姐手裡操縱去斬斷大盛命脈的一把刀,我說的愛你, 也不過是其中必要的催化劑。
「梁景雲,劊子手不配活著,也不配被愛。
「你, 隻配下地獄!」
梁景雲的喉嚨像是風箱般地抽氣,想說話,卻隻感覺眼前越來越沉。ṭű̂⁰
「綿……綿……」
他滿眼是淚,還想叫我。
我突然想起什麼, 到他旁邊蹲下身子。
「梁景雲,下輩子我希望不會再見到你。」
21
叛軍頭領梁景雲一死, 叛軍聯盟內亂,大盛一時間群龍無首, 亂成一團。
京郊的山頂上,姐姐抬手打了個哈欠。
「大盛百年基業已斷,我想回黎山重新集結族群。
「綿綿覺得呢?」
我叼著小黃魚點了點頭:「我覺得姐姐說得都對。」
臉被姐姐伸手掐住。
「我覺得綿綿說得也對!」
兩個人笑作一團。
轉身化作兩隻狸貓, 踏風而去。
那天風輕雲淡,是個好天氣。
一如當初,遇見他的那天。
圓臉貓眼的少女看著尾巴垂在水裡的貓耳少年, 好奇地問:「你在做什麼?」
「綿綿,你喜歡吃小黃魚嗎?」
「喜歡。」
少年羞澀地動了動耳朵,臉上紅成一片:「那我……以後給你釣一輩子的小黃魚吧。」
「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