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需要你給我公道。】
16
流產之後的身體需要好好調理。
連帶著我的心。
姜洺宣日日都來看我。
病房變成了他的心理咨詢室。
冬日的雪漸漸化開,初春的微風伴著燕子的啼叫。
住院期間,盡管姜洺宣沒有提過姜家和季家的事情。
但兩大豪門的動向,還是會從四面八方的新聞中湧來。
季家老爺子病重,多次無法出席集團內部會議。
季岘川趁機收購季氏大量股份,正式成為季氏的掌權人。
季氏和姜氏聯姻後,合作投資了許多項目。
季氏突然冒著賠付巨額違約金的風險提出撤資。
理由是合作項目的擔保方是姜氏名下的空殼關聯公司。
姜氏被銀行催債,陷入財務危機。
季氏與姜氏合作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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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岘川與姜夢離婚。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姜氏到了破產清算的邊緣,而季氏也一口氣虧損了幾個億。
不過這一切,於我已經和戲聞裡的事情一樣。
曾經季岘川剛回季家的時候,我試圖理解他嘴裡蹦出來的那些商業詞匯。
我用心學習,也確實懂了一些。
但他不願意和我說這些。
我也就不再問。
17
出院這天,姜洺宣約好時間來接我。
但到了時間,他卻一直不來。
我隻能等在醫院。
因為他說已經替我安排好了新的住處。
我公寓的東西,他也都搬過去了。
姜洺宣沒來,季岘川卻來了。
他帶來的人接過我手中的行李。
季岘川不由分說抱起我,將我塞進保姆車。
雙手握著我的肩,凝視著我。
他憔悴了很多。
幾個月的光景,仿佛老了十歲。
「對不起。」
這三個字倒是喚醒了我遙遠的記憶。
我多久沒有聽過他說「對不起」了。
隻因我們兩個之間約定過。
永遠不要說「對不起」和「謝謝你」之類的話。
要說另外三個字。
但無論他現在說什麼,我已經都不在意了。
我掙開他的手,坐到靠窗的另一邊。
「我要回醫院,姜洺宣今天會來接我。」
季岘川不依不饒地跟過來。
「小鈺,姜洺宣是故意離間我們的。他一直瞞著我……你發生的事。」
「是我不讓他告訴任何人的。況且不隨意透露病人的隱私,是心理醫生的職業道德。」
「小鈺,我不會讓他得逞的。接下去我會好好陪著你。」
「不必了,季先生。我說過很多次,我不需要你了。」
季岘川低下頭,看不清他眼裡的情緒。
我望向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就像我們從孤兒院走來一路的回憶,飛速消減中。
我輕聲對著前排的司機說:「師傅,麻煩開回醫院。」
司機從後視鏡向季岘川示意。
季岘川沒有阻止。
車子掉頭,駛回醫院。
18
季岘川沒有阻止時小鈺回醫院。
他不知道還能用什麼方式求得她的原諒。
他知道自己錯了。
但是即使再給他一次機會,他好像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不能再像之前那樣。
強迫時小鈺做不願意做的事。
所以他任憑車子掉頭,駛回醫院。
時小鈺鐵了心,要將所有回憶刪除倒退。
19
車子駛回醫院途中,我的手機突然響起。
接通以後,姜洺宣急促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
「小鈺,你在醫院嗎?」
我瞟了季岘川一眼,答道:「我在季岘川的車上,我正在回醫院。」
「你現在趕緊下車!不要回醫院,也不要和季岘川待在一起!」
姜洺宣話語的音調都扭曲了。
我來不及問清楚,電話就被掛斷。
下一秒,電話又響起。
還是姜洺宣的號碼。
裡面傳來一陣尖利的女人獰笑聲。
是姜夢。
「季岘川!你為了那個破鞋女做得這麼絕,要我們整個姜家陪葬是嗎!」
「你想我死,我做鬼也要拉上你們墊背!」
電話被季岘川接過,他對著瘋癲的姜夢沉聲道:「你都是自作自受,別再騷擾我和小鈺。」
姜夢詭異地笑起來。
「哦?你和小鈺?那看看她會先救你,還是救姜洺宣。」
「二十分鍾之內,趕不到這裡,就給姜洺宣收屍。」
電話猛地被切斷,我手機上收到一個定位。
上面還寫著「隻能你和季岘川兩個人來。拿季岘川換姜洺宣。」
季岘川沉默地盯著我手機上的消息發呆。
半晌,他找回自己的聲音,艱澀地開口:「我自己一個人去見姜夢,你不用去。」
「不,我和你一起去!」
季岘川卻突然暴怒起來。
「你真要拿我去換姜洺宣?那是她弟弟,他會有什麼事!」
「季岘川!」
恐懼溢滿了我的心頭。
反而催生出巨大的怒火。
「姜洺宣是我的朋友!我必須救他!」
「那我呢?」
我並沒有回答他。
「讓你們季家的人準備好吧。我和你一起過去。」
季岘川突然後仰靠在座位上,抬起頭頸,不讓眼淚流下面頰。
【原來被人放棄的滋味,竟這麼難受。】
20
季岘川開車按著定位開到一處汽車報廢廠。
天色漸漸昏暗。
沿途掛著寥寥幾盞白熾燈,被風吹得搖搖晃晃。
車速很慢,我在車裡四下張望,卻沒有發現一絲人煙。
季岘川安排的人在車廠外面,聽到他下達指令才會衝進來。
突然一陣刺耳的發動機引擎聲不知從何處響起。
連帶著地面都在震動。
等到能分辨清楚聲源方向時,一輛巨大的廂型貨車朝著我們開過來。
季岘川急打方向盤轉彎,車子差點側翻。
那輛貨車卻還跟在我們後面,甩都甩不掉。
我回頭借著昏暗的燈光,看清貨車上面開車的人。
正是姜夢。
副駕上坐著姜洺宣。
被蒙了眼睛,嘴裡塞著布條。
車子不小心開進一條死路,堆積的報廢車輛堵住去路。
季岘川緊急剎車,大喊一聲「分頭跑!」
我從副駕打開車門滾出去。
季岘川卻鎖上車門,突然掉頭朝貨車的方向衝去。
「季岘川!你幹什麼!」
我瘋狂地喊他的名字。
最終淹沒在轟鳴的引擎聲和飛揚的塵土中。
季岘川的車子直直地撞上貨車。
「嘭!」一聲巨響震徹夜空。
金屬的碰撞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季岘川的車整個車頭被壓扁,車身變形。
貨車被逼停。
姜夢摔了車門,伥鬼般地從貨車上走下來。
發現車裡隻有季岘川一人。
對著幾乎皺成一張車皮的車子,發瘋似地又踢又踹。
「你死都要護著那個賤人是吧!」
「賤人!賤人!都給我去死!」
季岘川的車油箱破裂,汽油一滴滴流淌。
姜夢拿出一隻打火機。
火光映照著她陰森的面容。
空曠的廢車場回蕩著她的嘶吼。
「是季岘川死,還是姜洺宣死?」
「時小鈺,你再不出來的話,我可就幫你選了!」
21
我從陰影中走出來,望著姜夢。
冷靜地開口:
「你殺了他吧。殺了他,你也跑不了。」
姜夢臉色微變,似乎有點不敢相信。
我一步步朝她走去。
「你是不是後悔沒讓那群混混直接殺了我?那樣姜家應該就不會破產。」
我越走越近。
姜夢暴怒。
面色猙獰,丟掉打火機,衝過來死死掐住我的脖子。
火機墜地這一剎那,火光衝天。
我反手扯住她的頭發,與姜夢糾纏起來。
姜洺宣突然從她背後出現。
制住姜夢。
隨後季家的人看到火光,衝進廢車場。
將卡在車裡的季岘川救出來。
季岘川渾身是血,卻艱難地轉過頭,隔著火光,與我相望。
22
姜夢因多樁故意傷害及殺人未遂的罪名,被判無期徒刑。
季岘川的雙腿受傷嚴重,需要截肢。
他住院期間,我去看他。
順便告訴他,我馬上要登上環球旅行的郵輪。
很長一段時間不能探望他。
「你……一個人嗎?」
「和姜洺宣一起。」
季岘川低下頭,眼裡似有情緒翻湧。
「你不惜激怒姜夢,把火源引過去,是為了救我,是嗎?」
我不置可否。
「如果我和姜洺宣隻能活一個,你不會選擇放棄我,對嗎?」
「沒有那麼多如果。你現在好好活著就行。」
「可我現在是個廢人!」
季岘川突然情緒激動,聲音哽咽。
捶著病床上空落落的下半身。
「小鈺,我什麼都沒有了,我隻要你。別離開我……」
「季岘川, 我已經走出來了。希望你也早日走出來。祝你早日康復。」
我放下花束和果籃, 轉身要走。
季岘川掙扎著下床。
但他沒有雙腿。
重重地摔在地上。
用雙臂艱難地撐起身子, 嘴裡喊著我的名字。
我站在原地。
直到一群醫生護士跑進來, 把他扶到床上。
姜洺宣此時走進病房, 握住我的手。
「怎麼還沒出來?」
季岘川的臉失了血色。
比他身上的病號服還要白上幾分。
「走吧。」
我抓住姜洺宣的胳膊, 轉身。
身後,季岘川輕輕囈語。
「小鈺, 如果回到一個月前, 我給你兩張船票, 你會和我一起去嗎?」
「會的。」
我回頭凝視著季岘川,緩緩開口。
「可惜,我們連最後一次東南亞旅行, 都沒能好好玩。」
季岘川蒼白的臉龐流下兩行淚來。
手抵在額頭上, 雙肩劇烈地抖動著。
我任由姜洺宣牽著,走出病房。
23
剛走出病房,我抽出手。
姜洺宣苦笑著看我。
「第二次演戲了, 還是結束得這麼快。」
我低頭不語。
「小鈺,我之前說過的, 你環球旅行回來那天, 我去接你好嗎?」
「不必了。」
姜洺宣呼吸一滯。
「你不要有什麼負擔,我……」
「姜洺宣。」
我打斷他的話。
「吃火鍋那天答應你來接我,是因為我覺得你和季岘川不一樣。」
「我以為你足夠理解我,我才想給我們一次機會。」
「我不想再被人算計, 被人當物件隨意安排。」
姜夢拿到我在姜洺宣診所的心理咨詢記錄本時, 我就有懷疑。
直到廢車場裡,姜洺宣制住姜夢的時候,我看到他手上沒有勒痕。」
那一刻, 我就徹底明白了。
姜洺宣垂著頭,捏緊雙拳。
「既然如此, 你為什麼還要救我?」
我抬起頭直視他的目光。
「我怕姜夢真的做出什麼喪心病狂的事。」
「我不會眼睜睜看著誰死。不管是你, 還是季岘川, 還是別的什麼人。」
話畢,我獨自離開。
留下姜洺宣站在醫院角落的陰影裡。
像一道暗夜的孤鴻。
24
我出院以後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之時, 獨自訂了一張環球旅行的船票。
這確實是我的夢想之一。
以前想著和季岘川一起實現。
到頭來發現,自己的夢想最終還是要靠自己。
郵輪啟航那一刻,白色的浪花跳起。
鹹湿的海風氣息, 輕輕拂過我的嘴唇。
味道就像這段苦愛一般發澀。
郵輪開到海中央後,我站在甲板上朝大海伸出手。
點點水珠落在我的掌心。
海風的氣息逐漸變得香甜。
苦愛勿念。
我心似鈺。
番外——季岘川
季岘川回到季家後。
時小鈺變得沉默寡言。
他想多抽出時間陪陪她。
但是爺爺的警告,再加上季家遊走在灰色邊界的生意。
還是讓季岘川決定, 暫時冷處理這段曾經熾熱的愛情。
再等等。
等他把季家的生意洗白,把爺爺送去國外養老。
他就能和時小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做出和姜夢結婚的決定, 是為了迷惑爺爺, 迷惑姜家。
但他還是晚了一步。
浴室的門打開,季岘川發絲還滴著水。
「可此」一直以為她的冷淡, 隻不過是對自己太忙的抗議而已。
直到現在沒了雙腿, 躺在病床上。
季岘川流著淚開口問她。
回到一個月前, 會和她一起環球旅行嗎?
時小鈺回答「會的」。
這兩個字明明是季岘川希望聽到的。
但時小鈺轉身離開的那刻,宣判的卻是他的絕望。
【到底應該怎麼做?】
如果當時更早地把時小鈺送出去,是不是就能免去她受到的傷害?
又或者放棄季家的一切, 和她登上那艘郵輪呢?
難道告訴她自己的一切籌謀,把她也置於漩渦中心嗎?
此後的日日夜夜,季岘川心裡呻吟無數個如果。
可惜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