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姐姐都是慈幼局的孤兒,姐姐貌美端方,而我天資平平。
寧家來領養我,我感激叩頭。
姐姐淡淡道:「即便求人收養,也不可失了體面。」
「你如此作態,實在難看。」
她因此被大贊有風骨,被寧府收養。
而我流落街頭、成了乞兒。
偶然撞見姐姐的未婚夫陳平王與外室出遊。
我好心提醒她,她卻拽著我,非要我當著陳平王的面說。
「他固然有錯,但你偷摸告訴我,實在居心歹毒。」
陳平王倒打一耙,說我意圖勾引他,命人亂棍打死我。
我哭著求姐姐救我。
她嘟著嘴:「你明知道他風流,還要往他身邊湊,不是自甘下賤是什麼?」
我被亂棍打死,屍體被丟進湖底。
姐姐卻與陳平王冰釋前嫌,風光大婚。
再睜眼,我又回到寧氏夫婦來領養我們那日。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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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夫人信佛,最是憐憫窮苦人。」
一睜眼,姐姐容煙正抬手往我臉上抹泥灰,我身上是她費心搜羅來的破衣爛衫。
「你扮成乞兒打扮,寧夫人見了一定心疼壞了。」
我看向面前的姐姐容煙,她蹙眉低頭,雪膚花貌、羅衫雅致。
瀕死前溺水的痛苦,仿佛還縈繞著我。
前世,我因無意中救了失足落水的寧府公子,慈幼局的姑姑說,寧夫人有意收我為女兒。
那時,容煙便將我打扮成乞兒。
她教我一定要將在這裡的辛酸苦楚一一說給寧夫人。
我反駁她,慈幼局的姑姑待我們很好,又教我們讀書識字、針線女紅,我怎麼能亂說呢。
姐姐容煙卻撫著我的手:「傻啊,你不這樣說,怎麼惹人憐惜呢?」
後來,寧夫人過來後,我沒有像姐姐教導的那般說辭,隻叩頭感謝寧夫人恩德。
卻因一身乞兒打扮令寧夫人生了疑。
她質疑慈幼局領著官家的銀子,卻苛待孤女。
慈幼局的宋姑姑氣憤不已,當即招來所有人。
眾人穿戴齊整站成幾排,隻有我滿臉泥汙、衣衫褴褸。
這時候,容煙從中走出來,對寧夫人施施然一禮。
「妹妹有心替自己謀個好前程,走了歪路,我替她向您賠不是。」
她又看向跪地叩頭的我,淡淡道:「即便求人收養,也不可失了體面。」
「你如此作態,實在難看。」
寧夫人是翰林大學士的夫人,一向對奸猾取巧之輩深惡痛絕。
她當即皺眉,隻賞了我十兩銀子,答謝救子之恩。
我和容煙是姐妹,早年家中遭難,才流落至慈幼局。
前世,我始終相信,姐姐並非故意如此,隻是怕寧夫人遷怒於我,才出此下策。
結果,我失去了被寧家收養的機會,當夜,寧府的管家卻派來一頂轎子,要接走姐姐容煙。
原是寧大學士聽說了容煙在慈幼局的事,大贊她有風骨,決意收養她為女兒。
接姐姐的轎子過來的時候,慈幼局的宋姑姑正叉腰呵斥我。
「容漁,你故意扮成乞兒,我平日是缺你吃了還是短你穿了?」
「我們這兒廟小,供不起你這尊大佛。」
我被姑姑們趕出慈幼局。
慈幼局的孤女們會學一些傍身的手藝,待年滿十三歲,還有可能被指給一個好人家。
我如今未到年歲,在京中無人庇佑。
我急切地拉著姐姐容煙的手,問她我要怎麼辦?
容煙一愣,蹙眉拂開我的手:「求人不如求己,我平日教導你的話,你竟全然忘了。」
她頭也不回地踏上了寧府的轎子。
2
幸而我還有寧夫人賞的十兩銀子。
我帶著銀子,求平素照顧我的肉鋪周大娘,幫我賃下京郊的一間屋子。
十兩銀子若細細打算,可以花好幾年。
我可以去蘭溪織坊交一些錢,先從學徒做起,精進女紅,待日後學成了,當一個繡娘也能養活自己。
可當周大娘告訴我事情辦妥,隻差銀貨兩訖時,姐姐容煙卻來了。
她看著我,臉上似結著一層寒霜。
容煙拍了拍手,她的貼身丫頭翠兒就上前,從我懷中搶過銀子。
我護著銀子,卻被翠兒推倒在地。
容煙則居高臨下地看向我。
「我一直教導你,貧者不受嗟來之食,你是救過我兄長的性命,但怎可自恃功勞?昧下我母親的賞賜?」
是了,那時容煙已經是寧煙了,以寧府大小姐自稱。
「可這是寧夫人賞給我的。」我抬頭極力辯解。
她似是恨鐵不成鋼:「救人不過是舉手之勞,你如此貪心,實在辱沒家風。」
我的銀子被她們收走。
肉鋪大娘看不下去,求她高抬貴手,給我一條活路。
容煙隻是淡淡道:「人要有氣節,我是在培養她的品性。」
因為沒有傍身的銀子,我流落街頭。
險些被人欺辱致死。
3
房內,容煙滿意地看著我臉上的汙泥:「如此,便天衣無縫了。」
我從恍惚中回神,笑著問她:「姐姐,滿臉汙泥真能討寧夫人歡心嗎?」
容煙愣了愣,嗔怒道:「我是你的親姐姐,還能害你不成?」
見我不吭聲,她心虛補充道:「一會兒你就按我說的做,保管寧夫人對你心生憐憫。」
慈幼局的宋姑姑在外頭叩門,說是寧夫人來了,人已經在正堂了。
我沒有錯過容煙眉間一閃而過的喜色。
前世我一直以為,她是為我能被寧家收養,真心替我高興。
現在想來,自己實在愚蠢。
我捂著肚子,皺眉道:「姐姐你先去吧,我肚子有些疼,要去茅房。」
容煙面上有些懷疑,但為了趕去討好寧夫人,隻是匆匆叮囑我,一會兒見了寧夫人,一定要多說些在慈幼局的辛酸苦楚。
我點了點頭,然後看著她提著裙角,迫不及待地出了房門。
4
一刻鍾後,我前去正堂。
寧夫人坐在主位上。
而姐姐容煙正給她添茶。
容煙一扭頭,瞥見我,她面上慌亂了一瞬,手上的茶盞險些拿不穩。
因為我已然洗幹淨臉,換了一套整潔的衣裙。
她深吸了一口氣,到底不好當場發作,隻是看著我,眼底隱隱有著責備。
主位上的寧夫人容顏姣好,端莊美麗。
她沒有接容煙的茶盞,而是從椅子上起身,走到我面前。
「小漁是嗎?怎麼來得這樣遲?」
寧公子當初得救後,問過我的名諱,說他日定要上門拜訪答謝。我據實相告,隻說自己在慈幼院,就不勞貴人登門了。
前世,即便誤以為我有心算計,寧夫人也不曾言語上苛責我,還賞了我十兩銀子。
思及此,我微笑解釋:「我剛才弄髒了衣裳,聽說寧府是書香門第,我覺得那般模樣見夫人不太好,故而去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裳。」
寧夫人沒有計較我來晚了,隻慈愛地看著我:「珲兒那日踏青,一時貪看湖上荷花,竟失足落水,若不是你出手相救……老爺和我恐怕都承受不起。」
寧府的那位公子本不會落水,是他不許下人跟著,自己到了僻靜無人處賞荷,這才生了意外。
我誠懇道:「其實我也不會水,隻是岸邊有竹竿,這才拾了,誤打誤撞搭救了貴府公子。夫人日後還是讓寧公子多加小心,身邊不要離人的好。」
「是個老實的孩子。」
寧夫人點點頭,忽然蹙眉:「怎生得這般瘦小?你姐姐方才說你吃了好多苦。」
「哪有啊。」我搖了搖頭,「宋姑姑待我們極好,逢年過節都有新衣裳發給我們,我每頓飯都吃得飽。」
容煙瞪大了眼:「妹妹怎能信口……」她話說了一半,眼尖地瞥見宋姑姑過來,便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下。
宋姑姑正捧著幾套新衣進來,想來是聽見我的話,一臉欣慰。
「夫人心慈,前日派人知會慈幼院後,我也為阿漁備下幾套換洗的新衣裳,夫人膝下無女,我怕府上一時來不及準備。」
寧夫人點點頭:「宋姑姑有心了。」
寧氏夫婦伉儷情深,寧夫人生產寧公子時傷了根本,一直再無所出。
他們盼著有個女兒,湊個兒女雙全。前世,正是寧公子回去稟告了這件事,才讓寧家夫婦起了收養之心。
很快,寧夫人說明來意,小心斟酌著語氣,問我願不願意做她的女兒。
我點頭說自己願意。
寧夫人連連道好,熱絡地拉著我的手,還讓隨行婢女給宋姑姑包了銀子,說她將我教養得很好。
寧夫人握著我的手,一行人正準備離開。
忽然,容煙衝到最前面,攔住寧夫人的去路。
寧夫人有些不悅:「你這是做什麼?」
容煙眼圈一紅,眼底蓄了淚。
「寧夫人容稟,我與容漁是親姐妹,想著這輩子也不會分開的,我們的娘臨終前還拉著我的手,叫我一定要好好看顧妹妹。」
「如今妹妹有了好前程,我這個做姐姐的真心為她高興,私心裡,也想親眼看著她長成,以慰爹娘的在天之靈。」
她說完,就跪地叩頭,言辭懇切:
「容煙不願讓夫人為難,隻是心裡實在舍不得妹妹,哪怕……哪怕在您府上為奴為婢,也不願與妹妹分開。」
她篤定寧夫人不會真讓她為奴為婢。
我心裡冷笑,前世見我跪地叩謝寧夫人恩德,容煙可是表現得很不齒。
如今她所表現的,不就是她最不屑的行為?
寧夫人面有難色,容煙對寧府公子沒有救命之恩。寧老爺兩袖清風,她收養我,也是同寧老爺商議過的,平白再多收養一人,恐怕寧夫人也不好當即決斷。
「小漁啊,你怎麼想?」寧夫人開口詢問我。
容煙見狀,看向我的目光殷切。
她知道,隻要她流露出這樣的眼神,我斷然不舍得拒絕,而隻要我開口,寧夫人縱然為難,也會勉強將她一同收養。
「姐姐不是一貫教導我,即便求人收養也不可失了體面。」
容煙臉色一白:「我何時說過這樣的話?」
我沒有再理會她,對寧夫人行了一禮。
「姐姐品性高潔,平日喜歡莳花弄草,若夫人府中有花房,不如交由姐姐打理。」
寧夫人倏然松了一口氣兒,也有了臺階可下。
「也好。」
容煙不可置信地看向寧夫人,終是眼含委屈地答了:「是。」
離開慈幼局時,容煙還要隨我上馬車,卻被趙管家皺眉拉下,婢子怎能與夫人小姐同乘?
寧府的花房,我前世最熟悉的地方。
姐姐容煙說這是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給我求來的恩典。
5
那時我失了賞錢,流落街頭,食不果腹的第三日,京師大雨滂沱。
我被一個渾身酒氣燻燻的登徒子逼到檐下,他上來便撕扯我的衣衫,眼神癲狂。
我大聲呼救,卻無人搭理。
路人避雨的避雨,看樂子的看樂子,卻無人為我出言一句。
皇城之中、天子腳下,求一個公允是貴人的權利。
貴人的冤是冤。
乞兒的冤是乞兒倒霉。
我掙扎著抄起手邊的半片瓦,奮力砸向那人的頭。
不知是哪家的膏粱子弟,他受了傷,酒醒了大半,看到一群人指指點點,撂下一句「給本少爺等著」,就掩面從人群中遁逃了。
容煙卻施施然從人群中走出來,婢女翠兒亦步亦趨為她撐著傘。
我拉著她的衣袖,委屈地流淚:「姐姐,你終於來找我了。」
容煙卻一言不發,直到我抬眼,見她蹙眉盯著袖口被我抓過的地方,其上沾了泥水。
我的手僵在半空中,終是松開了。
瞥見我手中沾了血的瓦片,容煙咬唇驚呼:「你怎能傷人?」
一旁的翠兒「哎喲」一聲,取出羅帕,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
我以為容煙是惦念著我,卻沒想到,她是來興師問罪的。
她有些煩躁地甩了甩擦不幹淨的羅衫袖擺。
翠兒不解地看著她:「小姐何必冒著大雨還要出府。」
她幽幽嘆了口氣兒:「容漁畢竟是我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