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我們在醫院裡被抱錯。沒多久,餘家父母先後離世。她小小年紀,就被送到福利院生活。
在發覺自己親生父母另有其人後,她一直沒放棄尋找。
與此同時,她半工半讀,居然也考上了不錯的大學。
是很勵志的人生。
是很讓人心疼的女孩子。
我靜靜坐在不遠處,望著媽媽摟著她真正的女兒,眼神裡的寵溺幾乎要溢出來。
曾經那是屬於我的。
但現在不是了。
而我,連出聲哀求一席之地的資格都沒有。
或許我應該離開。
反正不會有人注意到。
事實上,也的確沒有人察覺。
除了程西洲。
在客廳外,他伸手拉住我。
「你早就知道你不是我的姐姐,對不對?」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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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程西洲聲聲追問,我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委屈和心酸在身軀之中奔襲。
將我整顆心髒都剖開。
我咬著嘴唇,顫聲說:「程西洲,餘燦才是你的姐姐,你……」
你可以不要我了。
像媽媽一樣。
確實,在我覺醒的畫面中,餘燦登門認親,他笑得比誰都開心。
但現實中,程西洲卻又向我靠近了一步。
他比我高許多。
這麼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讓我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察覺到我的抗拒,他好像笑了一下。
「算了,誤會就誤會吧。」
「也可以不把它當作誤會,不是嗎?」
聲音仿佛喑啞的呢喃。
一句話,讓我的天地都在旋轉。
此時此刻,我萬分慶幸,昨夜我撒了個謊,讓程西洲誤以為我喜歡別人。
否則,誰知道他會做些什麼。
然而,程西洲真的來握我的手了。
「跟我走吧。」
溫熱呼吸灑在頸邊,我提心吊膽,連聲音都變得不像我自己了。
「你你你放開!就算我不是你姐,你也不能……」
可程西洲卻在不動聲色地加重力道:「你在想什麼?我是說,我幫你追沈縱。」
「他晚上有課,我們去聽吧。」
我在今天揭曉了自己的身世謎團。然而,我所做的,不是黯然神傷,對影自憐,而是去聽一個略有姿色的男人講課?
很荒誕。
可是,又有點合理。
反正我不想留在家裡,那就去轉移一下注意力吧。
更重要的是,我不能在程西洲面前露出蛛絲馬跡。
沈縱是學校裡的人氣擔當,一節他主講的選修課,容納百人的階梯教室座無虛席。
我和程西洲坐在倒數第二排。
畢竟是聽課,我裝模作樣地拿出本子,記了幾筆。
也許是錯覺。
耳畔總是能感知到一縷灼熱的目光。
但回過頭,坐我身邊的那個人,卻閉著眼睛,好像根本沒在看我。
長睫毛垂著時,他看起來會乖一點。
我一個恍神,身邊的男生已經睜開眼睛。
目光猝不及防地相撞。
我心在狂跳。
而程西洲的臉慢慢近了。
壓迫感撲面而來。
我克制著,讓自己不要顯得太心虛:「你……想幹嘛?」
可他隻是看著我。
臉上掛著散漫的笑:「我是想提醒你,下課以後,記得去排隊問沈老師問題。」
「不是說要追他嗎?那你要給他留個好印象。」
聽起來,像是真心實意在為我出謀劃策。
我有一瞬間的迷茫。
昨天晚上聽見程西洲說喜歡我,是不是我的錯覺?
不然,他為什麼會心甘情願幫我追沈縱。
13
我這邊滿腹狐疑。
程西洲卻勤勤懇懇,每天守在我旁邊,催我去追沈老師。
今天是去沈老師常去的咖啡廳坐一坐。
明天是去聽他校外的講座。
後天則是去烘焙工作室,一起烤小餅幹。
「我聽說你喜歡的人,愛吃開心果小餅幹。」
不得不說,有程西洲插科打诨,我成功轉移了注意力。
再看到餘燦和媽媽親密無間的相處之後,我的心也沒有那麼鈍痛了。
可是,看著程西洲笨拙地舉著裱花嘴,在餅幹上歪歪扭扭畫了一個「love」。
我還是察覺到了幾分不對。
做餅幹兩小時,送餅幹兩分鍾。
到底是誰在我旁邊晃悠比較多啊。
「你為什麼要帶我來做手工餅幹?」
程西洲濃密的睫毛動了下,仿佛是藏著什麼壞笑:「為了送你喜歡的人啊。」
我渾身一僵,皺眉反駁:「我可以自己做,不用麻煩你。」
程西洲「啊」了一聲。
「不麻煩,不麻煩。」
他俯下身來,眼神認真,嘴角上揚,「程悠悠,是你自己說的,如果你不是我姐,我們也可以……」
「親近。」
少年聲線本就偏低偏沙。
最後兩個字,更是咬得深沉。
我張了張嘴。
第一次知道,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程西洲在使壞。
他一定知道我知道了他的秘密。
也看穿我拿沈縱做擋箭牌的用意。
他拿準了我不敢戳穿。
所以故意披著弟弟的皮,來逗我。
我沒辦法指責他對我的格外「關照」。
否則就是承認,我聽見了他的秘密。
我被這家伙的心機氣得牙痒痒。
但是,我沒有發火。
無所謂了。
根據我覺醒的畫面,在真千金回家後不久,我就會離開。
隻要我走了,程西洲也會忘掉我的。
想到這裡,心底深處有個地方,仿佛在隱隱作痛。
一時之間,我竟不能分辨,是因為要離開媽媽,還是因為要離開程西洲。
或許二者皆有。
但無論如何,最後隻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我要堅強一點。
為了把戲做足,忙活大半天,我捧著灑了開心果碎的小餅幹去送沈縱。
然而,他接過打包精美的袋子,卻並沒有品嘗。
沈老師隻是笑著,眉眼彎彎,向我道謝。
然而離開沒多久,我就聽見路過的同事跟他打招呼。
「沈老師,你不是堅果過敏嗎?」
沈縱不能吃堅果。那我費盡心機做的小餅幹,是進了誰的肚子?
太陽穴一跳又一跳,我咬著後槽牙,看向一本正經的程西洲。
「這就是你打聽過的、沈老師愛吃餅幹?」
程西洲嚼著小餅幹,輕嘖一聲:「不好意思,記錯了。」
「是我愛吃。」
心裡的怒火蹭的冒出來,我忍了又忍,忍無可忍,一腳踢在程西洲小腿。
「混、蛋。」
他吃痛低呼。
然後順勢攬住了我的肩膀,眉開眼笑。
「瘸了,扶我。」
我應該推開他的。
可是,我有多久沒見到他這般開懷大笑了?
好像整個人都沐浴在柔和的春光裡。
我垂下眼皮,不敢再看。
腦海裡劃過什麼模模糊糊的想法,但它們流逝太快,難以捉住。
我正愣神,手機一響,是媽媽發來消息。
「悠悠,今晚我邀請了親友,把燦燦介紹給大家認識。你要早點回來。」
14
又一次,腦海裡關於未來的記憶洶湧而來。
就是這場宴會,讓餘燦被眾人交口稱贊。
也讓我被嫉妒衝暈了頭腦。
當時的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她憑什麼。
這是看護我長大的親戚。
這是跟我交好的朋友。
我十多年與他們相處的情誼,憑什麼一朝一夕,就被另一個人替代。
即便她流著和媽媽相同的血脈。
血管裡流著的東西,就這麼重要嗎?
如果是的話……
如果我劃開它,是不是就可以替換。
樓下是衣香鬢影,高朋滿座。
樓上,是我在熱水裡劃破手腕。
淺紅色液體溢出浴缸,蔓延出房間。
這場宴會於是以救護車的呼嘯聲而結束。
養母是心疼我的,可她更憐惜被嚇壞了的餘燦。
這也讓我越發喪失理智,將事情鬧到了徹底無法挽回的地步。
我想,我應該是後悔的。
我更害怕。
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去想——
如果我傷害了自己。
媽媽會不會意識到,她其實更愛我一些。
這場宴會,我像是一件被精心打扮過的玩偶。不需要有任何思想,也不該有任何情緒。
我強迫自己忽視眾人看到落落大方的餘燦時的驚豔。
也假裝對有些人或嘲弄、或同情我的目光一無所知。
我不動聲色地,一杯、一杯喝著酒。
紅酒。
香檳。
顏色悅目的起泡酒。
反正慶祝的場合要喝酒。
在第十五個人向媽媽道賀、稱贊餘燦有一雙和她一模一樣的眼睛的時候。
我終於撐不住,放下酒杯,獨自走向花園。
原來外面已經下起了淅瀝的小雨。
一滴,一滴,砸在身上。
冰涼地,像淚。
為了漂亮,我穿了件輕薄的紗裙,此刻一淋即湿,更是瑟瑟發抖。
有點狼狽。
連我都忍不住嘲笑自己。
早不下雨,晚不下雨,偏在這個時候下雨。
或許我也有一丁點做女主角的命?電視劇裡,女主傷心的時候,都會下雨。
我任由風雨將我裹挾,暈頭暈腦地胡思亂想。
卻不防有件西裝外套重重砸到我腦袋上。
還帶著體溫的衣服將我的頭和肩膀完全裹住。
讓我眼角都蓄起了淚水。
程西洲沒好氣地說:「胡鬧什麼?跟我回去。」
他不由分說地擁著我向宅子裡走去。
我一驚,連忙掙扎:「不能讓媽媽看到。」
我這渾身湿透、失魂落魄的樣子,一定會引發軒然大波。
程西洲眼睑輕顫,淡淡應了一聲。
「放心,不讓她看見。」
他在我耳邊,不留痕跡地低聲細語。
似在幫忙,更似蠱惑。
「去我的房間,她不會看見。」
15
我的臥室在二樓,走過去必須經由大廳,會碰到人。
隻有程西洲的房間有一道直通花園的小門。
他伸出手臂摟住我,我不得不緊貼在他身側。幾次險些遇到了人,都被他帶著我避開。
臥室房門終於關上的時候。
我如釋重負。
但隔絕了所有聲音之後,身處程西洲的房間,我又有種難以言喻的慌亂。
是程西洲出聲,打破沉默。
「去洗澡,水熱一點。」
「我有幾件新的 T 恤,先給你穿。」
這會兒,他的聲音倒鎮定起來了。
我被他提示,這才一溜煙跑進浴室。
淋了雨,是該洗個熱水澡。
水很熱,以至於整間浴室都是霧氣蒸騰。
方才喝了酒,此刻我不止頭腦昏沉,連兩頰都是滾燙。
我磨磨蹭蹭衝完澡,裡三層、外三層穿上程西洲的衣服,從浴室門口探出腦袋。
他背對著我,坐在書桌前,聽見我出來,頭都沒抬地說:「我泡了紅糖姜茶。」
這家伙還挺細心的。
我大口吞下既苦又甜的熱水,視線不自覺飄過去,然後瞬間一怔。
臺燈下,是一架小小的飛機模型。
程西洲有一雙很漂亮的手。
指骨分明,甲型飽滿修長。
這雙手正在慢條斯理把玩著小巧的模型。
仿佛是尋到了什麼樂趣,程西洲眉眼間,流露出一絲餍足的懶散。
原本,他收集了一面牆的模型。
從他手腕受傷之後,這些都被他收到了儲藏室,不見天日。
我一度以為他忘記了。
可是,我猜錯了。
被他熱愛的,從始至終,都是一成不變。
所以他才會在我被搶劫的時候,上前救我,奮不顧身。
尖刃劃破了他的手腕。
可滿身是血的他卻一疊聲地問我:「程悠悠,你有沒有受傷?」
是我欠他,這麼多年。
心口有一陣說不出來的憋悶。
我心煩意亂地抬起頭,卻見不知什麼時候,程西洲已經站到我面前。
他眼裡的光,澄澈且溫柔。
仿佛這溫柔是獨我才有。
被他這般凝視,我連呼吸都亂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