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擒故縱嗎?」
在我面前,程西洲永遠是桀骜不馴的模樣。
但即便是再不耐煩,他也沒有用這種冰冷的語氣對我說話。
我頓時慌了。
一顆心跳得又快又急。
我沒辦法否認自己對他的刻意回避。
但更不能說出自己前後不一的真實原因。
程西洲本來就不待見我。
如果知道了我刻意討好他的真相,會不會從此更煩膩。
我後退一步。
而他,也順勢前進一步。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非要從我嘴裡撬出一個答案。
就恢復我們之前那樣,相敬如賓,不遠不近。
不好嗎?
就在對峙的當口。
書架深處緩緩走過來一個高大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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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沈縱。
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我們,然後對我一笑:「程悠悠同學,你過來一下。」
沈縱是在為我解圍。
他怕程西洲欺負我。
我心頭湧上一陣感激,當真小步小步地挪到另一邊。
可是不知為什麼。
站在沈縱旁邊,我幾乎有點不敢去看程西洲。
沈縱將我護在身後,然後對程西洲告誡:「不要欺負同學。」
他以為我們是在吵架。
而程西洲臉色陰沉,幾近咬牙切齒地擠出幾個字。
「她不是我同學。」
「她是我姐。」
他臉上的表情是怒意。
可是聲音裡,卻夾雜了一絲晦暗不明的痛意。
我聽出來了。
也讓我心尖有了一陣細微的灼痛。
沈縱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
他仿佛有點尷尬:「是這樣啊。姐姐和弟弟之間難免吵架……」
「但是在校園裡,你們還是要注意影響……」
我被沈縱說得低下目光。
而程西洲卻再沒說一個字,隻是扭頭就走。
我木然盯著程西洲的背影。
隻有一個念頭在心裡徘徊不去。
我又把程西洲惹惱了。
這條小船造到此刻,應當算是無疾而終了吧。
我隻希望,一年後,在我離開程家的時候。
程西洲可以快點忘了我。
或許,不用等到一年。
我可以讓餘燦早點回來。
這樣,養母能與她的骨肉團聚,彌補多年來的遺憾。
程西洲也更快會交到一個知己好友。
興許他臉上的笑容會更多一些。
這一定是更好的安排。
沒有我,他們的人生會更好。
這個想法讓我四肢百骸都在灼痛。
可是,我一個人難受,換他們兩個人欣慰,總是劃算一點。
9
為了籌備這場認親,我想辦法拿到了餘燦的頭發樣本,和養母的一起送檢。
檢查結果會在七個工作日後出來。
我每天查看有沒有進展。
這就像是一次注定會發生的審判。
我提前知道了結果。
但我並不知道,過程之中,會有多少心酸。
我幾乎每個晚上都徹夜難眠。
在又一次失眠的時候。
我赤著腳走出房間,想去冰箱裡挖一勺冰淇淋。
或許隻有冰涼的食物能澆滅內心的火。
我悄無聲息路過了程西洲的房間。
那裡房門緊閉,一片漆黑。
他應該是不在家的,聽說是又和幾個朋友去沙漠露營了。
但我還是下意識地放輕腳步。
突然,我聽見一道慍怒的聲音,鑽過門縫,直衝鼓膜。
「我喜歡她,是不是你泄露的秘密?」
程西洲有喜歡的人?
心幾乎要跳出胸膛。
不小心聽到他的隱私,我該快點離開。
可是,雙腿沉重,如同灌鉛。
原來程西洲有喜歡的女生啊。
那我應該替他高興。
可是為什麼,寒意從赤裸的腳一路向上蔓延。
連手都開始發抖。
我就是在這樣的失魂落魄之中,聽到程西洲懊惱的聲音。
「周揚,我真不是在瞎想。」
「她一直說她不是我姐。」
「她是不是在暗示什麼?」
「我喜歡她瞞得那麼好,她怎麼可能知道呢?」
程西洲並沒有說出我的名字。
但他說的人,隻有可能是我。
他……喜歡我。
此時此刻,我仿佛全身都沒了半分力氣。
從耳朵到脖子更是滾燙。
為什麼是我?
怎麼會是我。
又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所以他才會對我的忽冷忽熱感到困惑。
所以他才會說,他希望我不是他的姐姐。
可恨我還為這句話黯然神傷。
沒想到,這家伙才是如假包換的居心叵測。
一年前,程西洲問過我。
「是不是我喜歡的,永遠都沒辦法得到?」
彼時我以為他說的是飛行學院。
但那居然是一語雙關。
在這個安靜的夜裡,我聽到自己的心跳一下重似一下。
然而,在巨大的驚慌之中。
我莫名其妙地感覺到了一絲欣喜。
但是,沒什麼時間供我深思,我為何欣喜。
因為程西洲講電話的聲音漸漸近了。
門把手在轉動。
下一秒,也許他就會推開門。
如果他看到我,我們兩個誰會更尷尬?
這個秘密,是不是永遠保密下去,才最好?
10
我咬著後槽牙回身,想往樓上跑。
然而一個不慎,被地毯絆倒。
就在房門洞開的那一刻,我狠狠摔了一跤。
腳踝傳來鑽心疼痛。
疼得我兩眼都是模糊的淚。
我就是在這樣的狼狽不堪中,抬頭對上了程西洲喜怒難辨的眼睛。
電話那邊還時斷時續地傳來周揚的聲音。
「也對……那天看見你和餘燦合唱,她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你姐這是在吃醋吧!」
聽到這話,我有種雞同鴨講的無力之感。
誰吃醋了?誰吃醋了!我怎麼可能吃餘燦的醋。
就算我真的吃了幾口……
那也是絕對不可能是因為程西洲。
可是,我不能反駁。反駁了就證明,我也有可能聽見了程西洲對我的告白。
我急中生智,捂著腳踝,雙眸緊閉,痛苦呻吟。
「程西洲,我半夜口渴,沒想到摔了一下。」
其實沒那麼痛。
但眼下這種情況,裝受傷,無疑是最快捷的解圍方法。
我感知到程西洲在我旁邊蹲下。
他的呼吸拂在我的頭頂。
然後是手。
程西洲的手指輕輕揉在我頭發上,然後順勢向下,從我的臂彎抄過去。
我身下一空,竟是被他抱了起來。
然後,順著樓梯,拾階向上。
「我送你回房間。」
因為重力,我的耳朵正貼在他的胸前。
這一下,不止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還有他的。
雖然動作看起來不緊不慢。
但程西洲的心跳,既快,又急。
原來這家伙一貫也是口是心非。
他是不是也在擔憂,我真的知道了他的秘密?
心仿佛被按在水裡,忽上忽下。
大概是疼糊塗了,我幾乎是脫口而出:「你為什麼心跳這麼急?」
程西洲的腳步滯了一下。
他沒什麼表情地回答我。
「是你太重。」
事關榮辱,我立刻反唇相譏:「是你太虛。」
程西洲瞄我一眼。
「虛?」
「我看你是疼得不厲害。」
我欲蓋彌彰地開始喊疼。
程西洲也不再跟我鬥嘴,有條不紊地尋到了冰袋、毛巾。
他捏了下我受傷的部位,言簡意赅地說:「沒什麼大礙。冷敷一下,就會消腫。」
程西洲喜歡運動,處理常見的運動損傷也是駕輕就熟。
這會兒,他悶聲不響地為我冰敷腳踝。
怕冰到我,冰袋用毛巾裹了一圈又一圈。
所以,預想之中讓我瑟縮的冰涼之感,並沒有到來。
程西洲總是對我擺出不耐煩的嘴臉。
可是,我真的有麻煩時,他的耐心比誰都多。
他處理完我那幾乎不存在的腳傷,突然抬起頭。
因為我們的姿勢,視線是平齊的。
他平靜地看著我,一字一句地問。
「程悠悠,你剛才是不是……」
他是想問,我有沒有聽到他和死黨的吐槽?
不,我絕對不能承認。
電光石火之間,我心裡已經有了決斷——程悠悠,你絕對不可以回應他的喜歡。
你很快就要離開這個家了。
該斬斷的關系,要結束得徹底一些。
該怎麼做才能讓程西洲半途而廢?
我急中生智,編出了一個天衣無縫的借口。
「喂,程西洲。你知不知道,沈老師有沒有女朋友?」
「我……我想追他。」
11
程西洲臉上風雲變幻。
我不確定他是會懊惱,會生氣,還是會委屈。
他眼眸微垂,若有所思。
可是幾秒鍾後抬起頭來,卻是一張人畜無害的純粹的笑臉。
「好啊,我幫姐姐追。」
我如釋重負。
心底卻隨即湧現一陣浮躁。
這家伙到底在想什麼?
前一刻,他還說喜歡我。後一刻,就答允幫我追其他男生。
這隻能有一種解釋。
或許他比我更想斬斷與我之間的連接。
方才撒謊,就已花光了力氣。
此時被他懇切的目光凝視,我更是連道謝都艱難。
可是程西洲卻好似心情不錯,他懶洋洋站起來,視線掃過床頭櫃上半滿的水杯。
我幾乎以為他要識破我口渴的謊言。
但他卻好似渾不在意地說。
「姐姐,早點睡。」
但我怎麼可能睡得著。
輾轉反側了幾個小時,手機輕震,將我驚醒。
是 DNA 檢測的結果出來了。
我一目十行地掃過電郵,十指深深地扣進掌心。
很疼。
但這是我應得的。
它在提示我,此刻我所佔有的一切,都應當屬於另一個女孩。
包括程西洲在內。
我抱著枕頭,不讓自己的嗚咽溢出喉嚨。
可是幾個小時之後,站在眾人面前,我臉上已看不出任何痕跡。
我笑著叮囑媽媽今晚早點回家,因為我會領一位朋友回家做客。
「她愛吃芒果,麻煩媽媽準備一點。」
「哦,她有可能留宿,客房也最好收拾起來。」
我一件一件說著。
用盡身體裡每一分殘存的理智。
因為我預知的那些畫面裡,在餘燦上門做客的時候,這些都是我用過的心機。
給餘燦吃壞掉的水果。
偷換她留宿房間裡的洗發水。
如此卑劣。
如此下賤。
很難想象這些是我會做的事情。
所以,被拆穿的時候,父母看我失望的眼神,才格外觸目驚心。
想起那些至親之人的責罵。
我心裡好似被針扎過,隱隱作痛。
半下午的時候,餘燦在我的邀請下,來到家裡做客。
在看到餘燦容貌的那一刻,媽媽就愣住了。
在我拿出 DNA 檢測報告時,媽媽更是泣不成聲。
繼父更是陪著一起掉淚。
餘燦一邊抽泣,一邊時斷時續地講自己這些年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