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崢快步走過去,拿過她手裡那隻鑲著紅寶石的銀簪,幫她戴在雲鬢間。
昏暗的屋內,紅寶石的光閃爍著。
姜崢的視線從這顆紅寶石移開,望向銅鏡中的俞嫣。他未直起身,將手搭在俞嫣的肩上,溫聲“這支比剛剛的素簪更適合釀釀。釀釀眉眼如仙,閃亮耀眼的東西才配得上。”
俞嫣忍不住輕輕翹起了唇角,小聲嘀咕一句“又胡說……”
她移開視線,擺弄著放在妝臺上的幾個手镯,詢問“喏,哪個好看?”
她這是暫時不生氣了,還有心情主動讓姜崢幫她挑首飾了。
姜崢也不敷衍,仔細瞧了瞧那幾個手镯,最後選了個紅玉雙镯。他捏著俞嫣纖細的指尖,抬起她的手,袖子向下滑去些,露出她皓白的一小截手腕。
“釀釀膚白皓腕纖柔,戴哪隻镯子都好看。這兩隻紅玉镯,倒是能和簪子映襯。”姜崢微頓,“當然了,我自然沒有釀釀眼光好。釀釀挑中的才是最好的。”
俞嫣也不知道哪個好,她隻知道被姜崢誇了又誇,這人又開始花言巧語。
“那就這個吧。”她剛要去拿紅玉雙镯,姜崢已經先拿了起來,親自套在她的腕上。
姜崢用指腹摸了下涼滑的紅玉镯,又去輕蹭了下俞嫣的手腕,他一本正經地說“這镯子竟是沒有釀釀的手腕滑嫩。”
“瞎說……”俞嫣笑著站起身,對著銅鏡轉了個圈。灑金的鬱金裙擺動。
她確實很少這樣端莊的打扮,隻是想到沈芝英婆母那個德行……她顧慮了一下沈芝英的處境,選了這麼一身。
俞嫣的一舉一動落在姜崢眼中,便成了悉心打扮,他的眸色沉了又沉。眼看著俞嫣就要出門去,姜崢脫口而出“所以……”
隻兩個字,又生生頓住。
俞嫣回過頭望向他,等著他沒說完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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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崢終於語氣隨意地問出那個他憋在心裡早就想問的問題——
“你要去哪?”
俞嫣疑惑了一下,原來她剛剛沒有說要去哪兒嗎?她直截了當地說“去徐家。”
姜崢眸光浮動,片刻之後又恍然。
“這樣。”姜崢輕頷首。他眼底所有的沉暗褪去,逐漸風光霽月,眸底釀春。
“你……知道我去徐家做什麼?”俞嫣詫異問。
“自然是明日打馬球的事情。”姜崢道。
俞嫣有點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姜崢心情已是大好,道“天色將黑,我陪釀釀去。”
俞嫣“咦”了一聲,詢問“你不去有事急著去書房嗎?”
姜崢這才想起來去書房這茬。他輕咳了一聲,隻道“走吧。”
他直接往外走,經過俞嫣身邊,牽了她的手。
上了馬車,俞嫣才發現姜崢馬車裡的所有東西都換了新的。不管是桌椅、垂簾還是軟墊,甚至地毯。
“不是前幾日才換新的嗎?”俞嫣問。
“不小心弄髒了。”姜崢隨口敷衍一句,又溫笑著轉移了話題。
夏日晚風清涼愜意,馬車裡的小夫妻暫時忘記了那點酸味兒的不愉快。俞嫣跟姜崢說了些沈芝英的事情,越說眉頭皺得越緊。徐家和沈家的事情,姜崢原先知道一些。不過那細節的事卻是不知。
俞嫣萬萬沒想到,來徐家會撞見沈芝英被罰跪佛堂的一幕。
得知俞嫣過來,徐家的下人快跑著去往徐夫人面前稟話。被罰跪佛堂的沈芝英才得以提前回來。
“我這衣裙髒了,得回去換一身。釀釀,你們先稍坐等我一會兒。”沈芝英微笑著,眉眼間看不出什麼氣憤。
俞嫣掃見沈芝英裙擺上的茶水漬,忍下一肚子的詢問和惱火,點頭說好。
沈芝英的侍女丁香端著茶水過來。她眼睛發紅,明顯哭過。
“丁香,發生什麼事情了?”俞嫣詢問。
丁香真的很想替自己的主子哭訴一場,找一個能替自己主子撐腰的人。俞嫣問起,她眼睛發亮像有了希望,可是想到沈芝英的叮囑,又眸色黯然下去,說“郡主,您與我家娘子關系好。若您能勸一勸她最好。奴婢是……不能說太多。”
“其實也沒什麼事情。”沈芝英從外面進來。她聲色尋常,臉上的表情也坦然。
她款步走進來,先朝姜崢福了福身,姜崢頷首回了禮。
沈芝英微笑著走到俞嫣身邊坐下,詢問“這麼晚過來找我,是有什麼事情吧?”
俞嫣遲疑了一下,卻突然改了口“沒事。路過過來看看你。”
沈芝英垂著眼,望著自己的裙擺。她已經換了身衣裳,如今的衣裙幹幹淨淨。可是摔在腳邊濺在裙擺上的茶漬好似永遠都洗不掉。
她微微笑著,問“是為了明日與溫塔公主打馬球的事情?”
顯然,今日俞嫣當眾應了薩圖雅明日打馬球的事情已經傳開了。
俞嫣抿了抿唇,沒想到被沈芝英猜到了。和薩圖雅的馬球賽,她當然不想輸。她第一個想的就是沈芝英,想請她幫忙。畢竟沈芝英打馬球比她好,沈芝英也曾教過她一些,算她半個老師。
可是沈芝英如今這處境……
俞嫣彎著一雙眼睛,甜笑著說“不是呀。區區小地方的公主剛學的打馬球,我還能輸了她不成?你也太看不起我了。我真的隻是路過來看看你啦。”
沈芝英掖了掖鬢發,不接俞嫣的說辭,微笑著說“我幫你。”
俞嫣愣了下。她本來今日上門尋沈芝英,已是左思右想。她也沒報太大希望,甚至也做好了提都不提的打算。是以,沈芝英問起時,她的借口也是早就想好的。
她沒有想到自己還沒說,就被沈芝英猜到來的目的,她又是這樣爽快答應。她的婆母定然又要……
沈芝英輕嘆了一聲,道“除了這件事,我也沒什麼能為懷荔做的了。”
千言萬語堵在俞嫣嗓子裡,沈芝英一句話讓她心裡忽然難受起來。
她蹙著眉,遲疑著。她不可能不顧慮沈芝英如今的處境。俞嫣也曾天真的以為日久見人心,沈芝英的婆母早晚會改變態度。今日所見,讓她明白確實是自己天真了。
沈芝英抬起眼,阻了俞嫣含著擔憂的欲勸,她認真道“我心裡有數。”
望著沈芝英認真的眉眼,俞嫣有一點恍惚似乎又看見了曾經那個縱馬颯姿的阿英。
略遲疑之後,俞嫣重新笑起來,說“那明天早上我派人來接你!”
沈芝英彎了彎眸,道“今晚早些歇息。”
又寒暄了兩句明日打馬球的事情,俞嫣立刻告辭不多留。沈芝英一直將人送到馬車上。
出了徐府家,俞嫣才說“阿英,什麼都不如自己舒心。人這輩子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道理平白給自己添那麼多的枷鎖。婚姻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這話是錯的,投胎隻一次,婚嫁卻並非隻能一次。若實在不舒坦,那不如一拍兩散。和離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在這家過得不舒心很可能是因為本就不是對的人,對的人在前面等著你。再說了,不婚嫁一個人也樂得自在。”
一旁的姜崢轉過頭來,靜靜望著俞嫣認真的眉眼。
俞嫣還欲勸,聽見了馬車聲,看見徐思博回來了。她並沒多說,別過沈芝英登上馬車。
徐思博的馬車在家門前停下,他下了馬車看見沈芝英立在檐下,便道“明天姑姑一家會過來小坐,你招待他們的時候……”
“明天我有事。”沈芝英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徐思博對沈芝英的反應有點意外。她以前從不會反駁他,更不會打斷他的話。他還沒想明白,沈芝英已經轉身走了。
徐思博皺眉,陷入沉思。
馬車上,俞嫣歪著身子靠著一側的車壁,腦子裡一會兒想著懷荔的事情,一會兒想著沈芝英。
坐在一旁的姜崢將目光移過來三次,她也沒注意。
姜崢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剛剛對沈氏說的話都是真心的嗎?”
“當然啊。”俞嫣不假思索。她當然是真心勸沈芝英脫離苦海啊!那麼個牢籠似的婚姻,留著有什麼意思?
姜崢深看了俞嫣一眼,慢慢收回視線。他垂著眼,長長的眼睫在臉頰上投下大片暗影,遮了晦暗不明的眸色。
馬車裡許久的一陣沉默之後,俞嫣也從愁思裡回過神。她這才將目光落在姜崢身上。她看了他好一會兒,見他仍舊一動不動。她才小聲開口“青序,你……”
姜崢抬眼望過來,眸色沉沉。
倚靠著車壁的俞嫣坐直身子,軟聲問他“你有沒有胃口不舒服?”
她一直都記得他今日先去與草原人應酬,又被她賭氣拉去品馐堂。
“沒事。”他雖然面帶微笑,可是語氣裡卻隱約有一絲疏離。
俞嫣敏感地覺察出他情緒的不對勁,她剛要說話,馬車忽然劇烈顛簸了一下。
姜崢下意識抬手護住俞嫣的腰身,將人往懷裡帶,免得她磕碰到車壁。
“怎麼騎馬的?”車夫在外面質問。
“實在對不住,內人確實不太會騎馬,我正在教她。對不住,對不住……”一道年輕的聲音忙不迭地道歉。
俞嫣掀開垂簾,朝外望去,看見一對小夫妻共乘一匹馬。夫君抱著身前的妻子,握著她的手溫柔撫慰“沒關系,已經很好了。卿卿再練練就好。”
坐在他懷裡的小妻子回過頭,對夫君甜甜一笑。
月色下,相擁凝望的小夫妻如膠似漆。俞嫣瞧著這一幕,情緒也略有感染,情不自禁眉眼間帶了笑,又小小聲地呢喃一句“感情好好哦。”
身後卻突然傳來姜崢冰冷的斥言“有傷風化!”
俞嫣微怔,趕忙放下垂簾,回頭望向姜崢,糾正“他們是夫妻呀。”
“你也知道他們是夫妻!”姜崢脫口而出,語氣裡的慍意險些壓不住。
俞嫣懵了。她慢慢睜大眼睛,驚愕地望著姜崢。